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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舞娘(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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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腊月初五,清雅的梅园铺上了厚厚一层银白色的雪,映照出枝头上点点娇红的艳丽,淡淡的香气迎风而来,抚平了人们心头上的焦躁。
  园子东边的品芳楼前人满为患,各种身份的人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不多时后的公演。
  今日便是百花楼要在梅园公演的日子,在此前半个月,鸨母花了不少心思四处宣传这个消息,无论是游荡在街头巷尾的小贩跑堂,还是栖息在食肆客栈的小二小厮,大多都叫鸨母叮嘱打点过。
  腊月初五可以不花银子看水袖舞这件事,传遍了大街小巷,这让平日去不起百花楼消费的老百姓们心心念念期待了好多天。
  尽管水袖舞的名声已经在栗木县和周边城镇流传开来,但真正领教过水袖舞魅力的人也仅限于能出入百花楼的客人,寻常人只听闻过这舞很美,却不知道究竟有多美。
  鸨母办这场公演不为其他,就为了能让更多人在提起水袖舞的时候,能够更直接传神的转述出它的美妙之处,而不是枯燥的赞扬。
  而初五这个日子,也是她精心安排过的。这日栗木县会大开城门,特例准许离乡在外的商人不用关引也可以进城,借着这个机会,上京谋生又没有正当渠道走偏锋的小商队会特别多。
  梅园本不是个开放的地方,入园赏花必须要收取一些观赏费用,但鸨母为了水袖舞和玉秋娘的未来下足了血本,包下梅园一整日免费开放,更在品红楼安排好了茶水瓜子供人吃食。
  就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来围观的百姓数不胜数,慕名而来的商队也夹杂在其中,热闹得像是集市。
  鸨母站在品红楼二楼的窗台前,透过窗缝朝下边望去,乌泱泱的一片人影叫她笑弯了眼,来得人越多,她越高兴。
  只不过心情再好,也无法忽略那几只碍眼的苍蝇在她的面前飞来飞去。
  群芳院的人知道了她们要公演,也依葫芦画瓢的在梅园搭起了戏台子,要做柳腰舞在的栗木县初展示。
  梅园主人是个见钱眼开的,鸨母早就和他定下了时间,也交了钱,但群芳院给足了银子,这诱惑当头,他也就不管和百花楼的约定在先,同时把场地也借给了群芳院,让鸨母气得三天没睡好觉。
  如今钱也花了,消息也传开了,再大的不满她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总不能让全城百姓骂她是个骗子。
  季微月刚端着茶盏过来,就见鸨母臭着一张脸,嘴里小声地在骂骂咧咧着什么。
  她将茶盏递给鸨母,好脾气地顺了顺她的背:“今儿可是个大好日子,姑姑怎么拉着一张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鸨母轻叹一声,朝窗台对面努了努嘴,不快地翻了个白眼:“还不是群芳院那群烦人精,非得赶着和咱们凑在同一天搭台,咱们的舞有多好她们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鸨母话里话外都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捧水袖舞的同时还不忘踩对面一脚,只不过她紧锁成川的眉头,还是暴露出了她的忧虑和紧张。
  不是对玉秋娘她们不自信,而是面对来自京城名声赫赫的赵大家,压迫感带来的不安就一直盘踞在她的心头。
  季微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不大的亭子里里外外塞满了人,亭外还有一个高高搭起的戏台,上面铺满了鲜艳亮丽的绸布。
  她轻笑一声,毫无顾虑地移开了视线,不以为意的神情引来了鸨母的侧目:“你笑什么?”
  季微月关上窗子,在屋子的盆栽里摸出两块石头攥在两手的手心里,面对鸨母展开了左手的手心:“这是一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姑姑您瞧,它比路边的石头是不是好看许多?”
  鸨母困惑地点点头:“是好看不少,可这跟群芳院有什么关系?”
  季微月微微一笑,又展开了右手的手心:“那姑姑再瞧这块雨花石,它是不是比鹅卵石还要更美丽?”
  晶莹剔透的雨花石青白中夹杂着丝丝石青色的纹路,朴素的鹅卵石根本无法与之媲美。
  鸨母不明所以,她按耐住烦躁的情绪,勉强地笑了笑:“是啊,这本来就是不能比的。”
  季微月把两只手靠在一起,在雨花石的对比下,鹅卵石瞬间失色,她款款道:“这两块石头就好比柳腰舞和水袖舞,在没见到雨花石前,鹅卵石确实是出色的存在,但当见到了比它更好的雨花石后,再圆润的鹅卵石也不过是普通的石子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柳腰舞是很好,但是水袖舞比它更好,姑姑早就知道不是吗,是您多虑了。”她把石头丢回花盆里,轻快地拍掉了手心上的泥土。
  鸨母霎时醍醐灌顶,她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猛地一拍脑袋,转起头对她笑道:“你说的没错,是我太紧张了,石头终究是石头,就算是京城来的石头,那又怎么样?”
  季微月盈盈笑了笑:“姑姑说的对,咱们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反倒还得谢谢她们主动提供了这一次机会,好让大家知道水袖舞真正的实力。”
  说实在的,当季微月第一次听说群芳院要和她们对着搭台时,她就已经看到了最后的结局。
  她知道柳腰舞是个什么样的舞,更知道它远远比不上水袖舞,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有些窃喜。
  旁人都知道柳腰舞声名在外,这么多年下来,人们对它的印象都是遥不可及的宫廷御舞,水袖舞再惊艳,终究是个后起之秀,还是被它的名号压低了一筹。
  这次群芳院亲自将二者对比的机会送到眼前来,简直就是急着帮百花楼打赢这一场翻身仗,借着这次庞大的人流量,不日之后人人都会知道,从京城来的柳腰舞也不过如此。
  季微月消化了她心中的顾忌,鸨母顿时觉得心情舒爽了不少,方才的一点洋洋得意也压在了心底,摆摆手朝外走:“我得去看看戏台布置得怎么样了,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看看秋娘她们吧。”
  季微月笑着送她离开,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觉得是时候该去找宋临了。
  再过小半个时辰,品红楼就会敞开大门迎接百姓们入座,到时候她会忙得走不开。
  她先去后堂看了看玉秋娘她们的准备情况,玉秋娘是个出色的领导者,舞姬们对她是即崇拜又敬畏,在她一步步的带领和引导之下,一切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
  从品红楼的后门离开,季微月抄近路从偏门出了梅园。
  积满雪的陆地并不好走,每迈出一步就会陷下一个足迹,雪化成的水打湿了她的棉靴,原先暖和的脚这会也冻没了知觉,她顾不上这么多,打着伞小跑着朝福禄食肆跑去。
  到了食肆,她把宋临给的玉佩从衣裳里捞出来,在店小二的面前抖了抖:“我找宋临,劳烦帮我叫他一下。”
  店小二一见是她,哪里还敢仔细去看她脖子上的东西,点头哈腰地把人往店里面请:“哎哎,季姑娘先进来坐会儿,小的马上去给您去请宋师傅。”
  就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福禄食肆里的店小二们都记住了季微月的脸,这全归功于宋临毫无克制的接近。
  季微月拿着玉佩初来之时,有个眼熟她的店小二知道她又想来找宋师傅,而且这次还不点菜,光是赖着要找人,他差点拿着扫帚要把人赶出去,得亏了宋临及时出现,才没让这场荒唐的闹剧上演。
  整日板着脸的宋师傅一改往日,仿佛变了一个人,和煦地将她请到了楼上的雅间里,还亲自下厨做了特别的膳食给她。
  店小二们震惊得都怀疑自己在做梦,唯有那个收获了宋临冷冷一记眼风的店小二清醒得不行,哭着求掌柜的帮帮他。
  到后来季微月再拿着玉佩到食肆里来,店小二们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对她格外热情,她说要找宋临就马上去通知,一点含糊不得。
  季微月坐在靠近大门的桌子前,喝了两口店小二给她上的热茶,就瞧见了宋临从后厨走了出来。
  她举起手挥了挥:“这里这里,快到时间了,我们走吧。”
  一站起身来,她险些摔倒在地,雪水透过棉鞋渗透到鞋子里,这会把她的脚都冻麻了,差点当众出糗。
  季微月跺了跺脚,企图把那一点冰水都踩热了,宋临走到跟前,看着她湿漉漉的鞋子蹙起了眉:“你这样会感冒的,先去换鞋子,不然我不跟你去。”
  季微月气急败坏的哎呀一声,转过身就往隔壁百花楼跑去,一路跑一路说:“我这就去换,你等我!”
  她火速冲回了自己的屋子,把放在床底下的履鞋翻了出来,蹬掉棉靴换了双足袋,往鞋底塞了两根辣椒后又急匆匆地跑回了食肆。
  宋临拿着一把长伞,清凌凌地伫立在寒风中,宛若一棵屹立在冬季的青松,干净、清冷,又让人忍不住的想靠近。
  见季微月从百花楼出来,身后的足迹没有留下水印,他支起伞走上前:“走吧,当心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