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权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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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蒲茶捧着千椎给她的册子，觉得有点烧手。
说到底，他一个朝堂上玩弄权术的人，突然间也太善良了些。他一善良她就忍不住打哆嗦，毕竟他一贯都算不得什么好人。
可册子里的注解读下来又确实没问题，恰好解了她的疑惑，又帮她更好地理解了先前看不懂的那些内容。蒲茶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偷偷抄了一些拿给管事，假装是自己的个人理解，请他帮忙去问府里的大夫，看看理解得对不对。
管事帮她问了，答复说理解得很对，并没有什么错误。
蒲茶于是相信了他的确没瞎写。但她仍觉得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什么不对劲。
睡到半夜，她突然醒来。她想到是哪里不对劲了——他不过是随意翻了翻她的抄录本，那本册子里竟然一条不漏地全做了注解！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他竟然就全记下来了？
他的记性怎么这么可怕！
而他又是个特别小心眼的人。
天呐，一定不能得罪他！他可能会一个细节不漏地记一辈子，直到他报复回去为止。
虽然对他的用意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但有个答疑解惑的人在，总比自己摸不着头脑要强得多。蒲茶甚是自觉，每回有不懂之处，依旧先抄录下来，待拔了针便放到他桌上，等他第二天解答完了还给她。
他明明不是个大夫，也不曾听说他学过医术，但无论遇上多艰深的问题，他都能答得出来。
难怪柏至今仍未扳倒他。摊上这么个叔叔，也算柏倒霉吧，他不出内院数月，仍旧稳稳地做着他的摄政王。
蒲茶不知千椎是如何打算。他做不了一辈子的摄政王，柏也不会乐于做一辈子被他管教的皇帝，他做得越多，柏恨他就越多，这样下去谁也无法妥善收场。
不过这是他们自家的家事，除了他们自己，谁也无法解开这个死结。
为着王太医受伤的事，她这些时日夜里容易惊醒，一会儿梦见回京遇袭，一会儿梦见王太医遇袭。她一醒，元宵也跟着醒来，她少不得要陪它玩会儿。房间里的摆件瓷器看着就不便宜，蒲茶怕给摔了，只能带元宵去院子里玩。
书斋里时常是亮着灯的，窗子开着，能看到他或在沉思，或在批阅公文，又或在写一些别的东西，兴许就有她抄录的那些不解之处。桌上还放着点心碟子，碟子里是她做的点心，显而易见少了几块。
蒲茶谨记着三爷爷的埋怨，她若见着书房里有灯，便走到他窗下，敲敲窗棱——有时元宵也会跟过来，配合地叫一声——他便会放下手里的笔，转过头来，隔着窗子看向她。
蒲茶指了指眼睛。
他便看一眼西洋钟，又看向她，指指自己的耳朵。
他们两个深夜不眠的人，此刻原都该躺在床上休息。
蒲茶不和他争——也没法争，她说不出话。
下一回，她便写了张字条带在身上，他再指耳朵，她就将字条怼到窗口：我是睡醒了，你可还没睡呢。
千椎看了，对她勾了勾手，又往书房里指了指。
蒲茶心想坏了，这么一句话就惹到他了？赶紧做出一个睡觉的姿势，抱起元宵就跑了。
千椎：……
千椎：孤就想请她进来吃块点心喝碗汤饮，她跑得怎么那么快？
第二天一早，管事突然请蒲茶去书房。
蒲茶有些忐忑——该不会昨晚真惹到他了吧？他没这么小气吧？她果断抱起元宵一起过去。若是他当真小气到要跟她计较那句话，她就只好放元宵了。
每回元宵到他跟前，他总是要逗弄一会儿的，毕竟他原本就是为了这个才把元宵送给她。
让他逗会儿元宵，约莫就能暂时放过她吧？
蒲茶惴惴不安且拖拖拉拉地走进了书房。千椎让她坐到榻上，递过早就写好的纸张给她。
蒲茶接过来看，一共是两页纸。第一页是和王太医相关的消息，袭击王太医的凶手找到了，是时家次子时诀门下死士。
蒲茶知道这个人。时诀很得柏青眼，也算得文武双全，柏时常和他比试，若是赢了，会得意洋洋地告诉她自己是怎么赢的；若是输了，便好几日不诏他进宫。
千椎说柏已撤了时诀官职，命他闭门思过；死士的尸首则已叫人送到王氏，任由他们处置。除此以外，时氏还赔了王氏不少金银财帛。
就这样放过他了？蒲茶气得手都在抖，伤了三爷爷的手臂和腿，险些令三爷爷这辈子都无法再行医，就这样算了？这时诀莫说剥去官职，便是被王氏要求去除族籍都是轻的！就应该找人打断他的手和腿，叫他也尝一尝三爷爷尝到的苦头！
三爷爷那么大的年纪，他竟也狠得下心。
王氏一族折了一个太医，难道能就这么算了？
不过，还有第二页纸，兴许不只是这些。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第二页纸，上面却写着一个令她心头一惊、又涌出许多愧疚之意的名字。
徐维时，不过几个月之前的事，现在想起来恍若经年。她为了让爹娘安心而犯了错，做了他的未婚妻，却给他带来了灾祸，也连累了爹娘。
这数月的时间里，徐维时成亲了，妻子是同村的玉娘；秋闱又因文章出色中了举。见他如今平安顺遂，蒲茶心里的愧疚才淡了些。
蒲茶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千椎——他正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茶。这人虽小心眼，到底言而有信，没为难徐维时。那个清雅的男子是个有才学的，并未因为与她的婚约而被耽误，不仅娶了贤惠美丽的妻子，今后还将有光明的前程。
真好。
蒲茶真心实意地在第二页纸上写下“多谢”，又在第一页纸上写下自己的疑惑。
且不说他的过错如何，便只说以王氏一族的势力，会就这么算了？
她起身，将两页纸放到千椎桌上，并不走开。
千椎望她一眼，拿过纸看了，将点心碟子往她那边推了推，取出一张空白的纸提笔写了起来。
时诀对柏忠心，虽稍嫌冲动，但他背后的时氏不容小觑，以后将会成为柏的助力。柏必须有自己的心腹，而心腹难得，忠心之人更难得，为长久计，此次唯有委屈王太医。柏亦极力为时诀开脱，若执意严惩时诀，对王太医及王氏一族并无好处。王太医不会白白受了这委屈，日后自然会有补偿给王氏。
他是柏的叔父，无论两人在朝堂之上明争暗斗有多激烈，他始终要为柏多思量几分。即便王太医正为他诊治，又是她的亲人，他也不能够为了秉公行事折损柏身边的忠心之人。
这件事最好是当做小事处理，否则就会被有心之人当做把柄，给僵持不下的新老势力之争火上浇油。柏这几年才成气候，若此时被时诀连累，还不知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柏把明面上的大事化小做完了，也尝试安抚王氏。但是他还是太年轻，不知王氏这种一贯低调的世族，对面子并不是那么不在意。
但他多半又不会听千椎的劝，想法子去全王氏的面子。在年轻的皇帝看来，皇族受够了这些老家族的拿捏，就应该硬气些，叫他们知道究竟谁说了算。
不仅仅是年轻的皇帝，他身边那群年轻人都这样认为。
千椎并不认为他们的想法是错的。皇族迟早要脱离世族的制约——那些世族看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利益，从来都不是皇族的利益。但现在便过河拆桥，为时尚早。
王氏是大族，原本谁也不站，若是因此对柏心生怨愤，可就不好说有什么变化了。他这个做叔父的少不得要站出来给他擦屁股。
年轻时的千椎本不是这样的脾性。无论皇族的利益还是世族的利益，他一概不在乎，那是千桢要烦恼的事，他只需管吃喝玩乐，做一个胸无大志的闲王。
至于小侄儿如何磕磕绊绊的成长，他也懒得搭理，谁叫小侄儿要投胎做太子的嫡长子，生得这样的命，就该自己担当所应承担的责任。
但他哪能预料到，多年后他竟然成了一个殚精竭虑为侄子铺路的慈祥叔父呢？
“此事皆因孤而起，实该孤给王太医一个交代。孤已亲自向王太医致歉，王太医亦答应此事就此揭过，不再追究。”
最终，他这个嫌弃侄儿的叔父一肩扛起了整口锅。
无论对柏或是对王太医，这已经是当下最有良心的交代了。
这够不够平息蒲茶的愤怒？千椎发觉自己拿不准。他能算到许多事，却不大能算得到她的脾气。
她在一些看似不该执拗的地方很执拗，却在他以为会执拗的时候，并不太计较。
他放下手中茶盏，看向蒲茶。
她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先前她还气得发抖，此刻却看似很平静。看完他写的字，她停顿了片刻，手缓缓捉住笔杆，而后又慢慢松开。
她说什么其实都没有用了，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柏做了他认为最好的处置，眼前这个男人也做了他认为最好的补救，王氏一族大概也真的不会再追究了吧，只有她一个人觉得不甘心而已。
原本趴在榻上元宵察觉到了什么，低声呜咽着蹭到千椎身边，看看蒲茶，又看看千椎。
千椎揉了揉它的脑袋，又微微抬手，指了指蒲茶。
元宵一向聪敏，立即转身去叼蒲茶衣襟。
它力气大，蒲茶无论此刻是哪般心绪，也会被它这一叼拽出来。它一见蒲茶望向自己，便十分乖巧地垂下耳朵，蹲在蒲茶脚边，一双圆圆的眼巴巴地望着她。
它惯常顽皮，少有这般乖顺的时候，像是看出了她不开心似的。
蒲茶蹲下身，给它顺了顺毛。
元宵乖巧地任她揉捏，当她手不动时，又扭过头来，温柔地在她手上舔了舔。
温柔得令蒲茶想埋头大哭一场。她这么弱，这么没用，一直爱护她的人受了委屈，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想在千椎面前哭出来，她抱起元宵，匆匆离开了书房。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权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