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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凉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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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瑾湄想破了头也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能让凉非宇道一句大事的,算来当真寥寥。他心里想了许多,却又一一排除,平日里巴不得离自己美人娘远远,今个却恨不得冲进大殿去问个明白。好在凉无念这时也开口了,顿时凉氏子弟一片静默,连那窃窃私语之声也微不可闻。
的确是件大事,至少对于凉氏来说,是顶天的大事。
凉无念嗽了一下喉咙,朗声道:“今日召集我凉氏内门子弟,旨在一事——忘尘长老昨日窥得天机,如今风波将起,我眉山断不可能置之度外,如今之计便是寻得先祖玄冥钟与照火琴。内门子弟一律入世,不得有误。”
什么样的风波能叫眉山如此重视?怕是与仙魔劫不无关系。凉瑾湄能想到的,旁人未必想不到。正思索着,方砚朱唇轻启,声若流莺婉转间还带了点妩媚的意味,可这种妩媚,非但没有显得她轻佻,更是凸显了女子的柔美:“瑾湄,此次出行断不可如平日般胡闹,你与非宇、文鸳、凤阁一道同行,彼此多加照应。”凉非宇乃是眉山少主此先不谈,于文鸳同凉思追一样是凉玄肃的亲传弟子,地位不可谓不高,再说江凤阁,那便是未来琼林州主,更是久居高位。
众人正猜测方砚用意,却不料凉瑾湄拱手一礼道:“多谢阿娘提点,出门在外崇彦自然不会惹下乱子。”崇彦正是凉瑾湄的字,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一众子弟皆是默契的看向那青袍男子,却见他依旧笑得君子端方,便知道他早已清楚凉瑾湄的身份。倒是江凤阁忍不住噗的一声,调笑道:“崇彦这藏得够深,只不过你既然是眉山本宗,又是方夫人之子,为何不曾留在眉山本宗,也不入明礼阁,反而拜入静思坞?”这话其实很多人想问,却都不似江凤阁那般说的直白。
“本宗枯燥无味,条条框框太多,再说明礼阁……”说着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滑稽的表情,可无人笑话他,怕是想起了自己惨烈的往事。“一共两百多条规矩,在学府那一年也不知抄了多少遍祖训,这待上一辈子,还不如死呢。”其实这话许多子弟都是格外赞同,就是方砚当年也是如此想法。故而她也不恼,眉宇间那份宠溺之情叫凉思追一阵恶寒。
“师弟,事不宜迟,今日我们便下山。”凉瑾湄与于文鸢都知道凉非宇性格一向如此,点头允了。这才想起这次一同去的还多了个琼林少主江凤阁。凉瑾湄摸了摸鼻子,转头笑道:“琼楼师兄,你意下如何?”江凤阁本就是江染梅之后,更是二十五岁以炼器入道,可谓是继凉澄笙、莫兰台之后第一人。也正因如此,二十岁加冠时,他取字琼楼,是道“琼楼玉宇不胜寒,危楼百尺谪星辰。”虽然狂妄,却有着狂妄的资本。
正如千年前,莫兰台手握君子不器从乱葬走出,他嘴角不时淌下几滴鲜血,即使面色惨白、浑身战栗,却依旧挺直了后脊,风骨铮铮。沉寂了数十载的君子不器骤然见血,剑气横飞,其中透着莫兰台的剑意——修短随化,终归于尽。
莫兰台终究没能逃得过宿命,以杀入道。
“孽徒!我眉山养你百载,妄对你手上君子不器!”闻讯赶来的白眉老道怒目而视,手中拂尘一挥,数道灵气纠缠盘绕,化作一张仙网,直直向莫兰台而去。老道大喝一声:“缚鬼网,起!”老道是半步踏入大乘的大能,竟凭借一人之力布下缚鬼网。“孽徒,还不就地伏法!”但莫兰台冷笑一声,一个抬手,剑意更浓。
“君子固不器,此仇不报非君子!”君子不器与主人心意相通,当下凌空而起,鸣声阵阵,忽而破空长啸,剑身光芒大盛。莫兰台依旧站在原地,哪怕头上是缚鬼网,也依旧不为所动。施施然掐了个剑诀,转而剑势稍歇,似顽石堕入深海,波澜不惊。老道见此以为缚鬼网起了效果,不由一笑,刚要放松心神却不料异变乍起。
那入海的并非顽石,而是蛟龙!
果然是君子端方。君子不器纷飞于缚鬼网下,一招一式磅礴大气,如流云溪水般飘渺温和,亦如海纳百川方圆融通,此乃水之道,亦是老庄之道。说是上善若水也不为过。可这善中,却藏着凌烈寒冰,此仇不报非君子!
莫兰台终于动了。只是平平淡淡,向前方踏出一步,却叫那老道面色一变。早有人认出了这招式,惊呼道:“踏山河!竟是踏山河!”踏山河,向来一步一山河,亦然一步一天下。
江凤阁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宝守道弩,弩身清一色的玄黑,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阳光的照耀似乎赋予了它生命,一时长啸若兰,鸣声九转,动人心魄。凉瑾湄恍惚间甚至能看得到涅槃的灼灼火焰,映得天边泛起海浪般的霞光。再美却美不过江凤阁璨然一笑,温声如玉:“事不宜迟,凤阁自然听从非宇师兄的吩咐。”
皑皑冰雪与滴水成冰的寒冷,足以抹杀孱弱的生命,只留下嗜杀的凶兽。铺天盖地的白色中,墨色的残影便格外显眼。那人受了重伤,却仍调转所剩无几的灵力极速奔走。转眼攀上云雾间若隐若现的阴冷高峰,穿过无数断壁残垣与痛苦的嘶吼声,来到最高阔的也是仅存的殿宇前。
久久伫立在山原上的鬼面老者骤然睁开双目,目光如炬,化作两道精光,犹如实质。大能的威压叫来人原本就勉强支撑的身形一乱,却也仅是这一瞬,便叫他无法翻身。
这是不容置喙的威压!
老者却就此收手。一道真意刺入男人摇摇欲坠的灵海,那人双膝一软半跪于大殿之下。男子本也是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此刻却温驯的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老者用晦涩的声音随口说道:“你来晚了。”可这四个字竟让男子畏惧地匍匐下身子,浑身颤抖不已。“左使就在正殿,倒不如先想想怎么面对主上的怒火吧。”
却不知,能让绝世高手称一声“主上”的,会是何方神圣!
入殿,映入眼帘的便是月白色长衫广袖在晨风中微动,朝霞为她白玉般的脸庞镀上一层金辉。她像一株细瘦的夜来香,含苞待放,花期未至而清香满庭。殿中流苏格挡,远远只能勾勒出一个婀娜的影子。即使这样,也会生出莫名的直觉,认为她就是一个万中无一的倾城美人。
美则美矣,也不过心如蛇蝎。
至少,这步入殿中的男人,见到她的身影,绝不会生出什么迤逦心思。或者说,这偌大魔宫,也不可能有哪怕一人对她生出这等心思。
如娇羞少女银铃般的娇笑声让宫中浮萍迅速枯萎,顿时叫这美轮美奂的仙宫添上了诡谲的暖色。这时人才恍然,原来这里并非琼楼玉宇,有的只不过是伪装在圣洁端庄之下的无尽炼狱。
没有寒暄,没有半点声息。女子已然出手。
夜风起,寒水生,月华如瀑,漆黑而迅疾的海潮滚滚拍岸,水势浩大,未沾湿女子半分衣襟。在女子祭出法宝那一瞬,男子勉强斩出一剑随即抽身退去,直到——退无可退!然而海潮随之而至,他右胸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线。炽热的鲜血涌出来,还没来得及浸开,便被一道寒气骤然封印。
殿中男女皆是神色一变,顾不得斗法,朝宫门俯首而跪。这姗姗来迟的人横剑于身前,如长堤大坝,阻隔滔滔海浪。
一息之间,无声无息、无悲无喜,就像一具尸体。
虞月下月白衣袍染上了殷红的血迹,残留在骨缝间的剑气狂暴不得涌出,透着来自阴间的寒冷。左臂伤口隐隐冒出白烟,触目惊心。蒲析更是脸色苍白,伤口虽被寒意覆上冰霜,剑气却顺着经脉肆虐而上,蚀骨的刺痛一直蔓延到心脏。
“眉山凉氏已经有所察觉,你们倒是有心情内斗?呵。你们说,本尊要你们这般的蠢货有何用处?”明明每一字每一句都说的如初春暖阳般绵软,却让匍匐的二人瑟瑟。“莫非两位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们,甚至是本尊。也不过——”男子语气中杀气腾腾却多了三分狂热,大乘境威压如同泰山压顶,池中枯黄的浮萍,一瞬化作虚无。
“主上的狗罢了……”可这句话,却藏着一份连他都未曾察觉到的无奈的叹息。
他的主上已死了千年。
名曰。
莫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