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一声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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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主人”……焦急等待的众人围向老人。
老人没看大家一眼，径直走向他的座位。在座前站定，背对大家不语。他伸手抚摸了一下桌面，一向果断的他此时也不忍开口了，但他又不得不说。
“我们只有半个时辰”老人顿了一下，“动手吧。”
“……”一片死寂。
“还不快动手！！！”
回应他的是犹豫而又零乱的拔刀声，这个家族的男人们用他们自小佩带的防身腰刀刺向了他们的妻子、儿女……还有自己的胸膛！
几声无畏的闷哼，几声绝望的低泣，瞬间，血腥弥漫，空气粘稠。老人一动不动的站着，他所有的感官在此时仿佛全都失灵了。
丝丝鲜血沿着染红了桌子一角，老人紧抠桌角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
门外
“将军”
“说”
“他不会使诈吧？”
“不会”
“将军何以如此自信？”
“因为他是阿史那贺鲁。”
将军转过身面向他的下属，眼里透着果敢和坚毅。
“是，属下明白了。”
……
“乒乒乓乓…”一阵打斗的声音从厅内传来。
“怎么回事？”黑衣首领回头望去，眉头微皱，有点疑惑。
“禀将军，应该是有人在里面打起来了。”另一名下属据实以报。
“将军，要不要属下前去查探一下？”
“不必了”将军摇了下头，“再过一刻就满半个时辰了，到时候我们再进去。”
贺鲁，你虽为败军之将，但也曾是旷世英雄，我会给你最后的尊严，让你体面的离去。
此时大厅内只剩四个活人，贺鲁，他的小儿子儿媳铁勒夫妇，还有他那仍在熟睡的孙女。迟暮的英雄此时是极度愤怒的，他不敢相信平时最懦弱的小儿子现在居然会违抗他的命令，他更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此时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亲手杀了这个不肖子孙，捍卫阿史那氏的尊严！
瘦弱的铁勒不是他父亲的对手，身上已经被划了好几个口子，但他仍费力的保护着他的妻女。他想告诉他的父亲，自己不是贪生怕死，自己只是在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他更想告诉父亲，这种疯狂的“殉国”行为是十分不理智的，更是徒劳无用的！但他知道顽固的老父是绝对不会听他解释的，所以他只能用父亲给他的腰刀来抵抗他的父亲，用父亲赐给他的血肉之躯来保护自己的妻女。
贺鲁势大力沉的一刀砍了下来，铁勒又一次艰难的挡了下来。
“畜牲，想死得痛快点儿就别做无谓抵抗了！”贺鲁看着伤痕累累的儿子有点不忍了。
“父、父亲，请你放过你的媳妇和孙女吧。”铁勒已快力竭，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了，但看到躲在一边的妻女，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你要你的妻女受辱吗？你要阿史那家蒙羞吗？”贺鲁突然收了势，拿着尖刀指着他儿子质问。
“呼呼…”铁勒大口的喘着气，“我只求她们母女平安，她们是无辜的啊，咳咳…”铁勒右手以刀撑地，左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鲜血，狼狈得祈求着他的父亲。
“……”
“达曼妮还不满六个月，柳依甚至还是个唐人，只要我们求他们，他们会放过她们母女的！”铁勒看父亲不说话以为父亲改变主意了，慌忙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妄想！”
不想贺鲁只是一时的心软，他看到儿子不仅贪生怕死，而且幼稚的可笑，手中的刀不再迟疑，迅速向儿子刺去。铁勒没有防备，踉跄得往后退了几步。只听“嗤”的一声，致命的一击已经完成，腰刀整个没入胸口。
“唔、唔…”蜷缩在一边的女人由于过度的刺激只能发出这么一个单音。
贺鲁转头看向他的儿媳，拔刀，猩红粘稠的血溅了他一脸，铁勒瘫软倒地。他提着滴着血的尖刀走向他的儿媳，他双眼充血，头发散乱，满脸血污，宛如魔鬼！不，是屠夫，是疯狂的冷血屠夫！
女人忘了害怕，忘了哭泣，空洞的眼神停留在那把尖刀上，她也许知道这把刀还带着她丈夫的温度吧，鲜血的温度！突然她笑了，把熟睡的中的女儿放到地上，缓缓起身向自己的公公走去，向死神走去。
贺鲁一愣，随即高兴起来：“好样的，这才是我阿史那家的好媳妇儿，不像我那没用的儿…啊！”这个“子”他永远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一把尖刀已经扎入他的心脏。他不可置信看着胸前的刀尖，捂着伤口，转过身看见了几成血人的儿子，铁勒的嘴角上扬，正在笑！顿时，他明白了刚才儿媳的笑，可惜一切都晚了。
贺鲁拼着最后一口气一掌推开铁勒，又一刀刺向了儿媳。下一瞬，三人都倒下了。铁勒夫妇含笑而终，而贺鲁愤恨的望着孙女染满血的襁褓，手指抽搐了一下，死不瞑目。
……
“将军，打斗声好像停了。”
“嗯”
“那，我们可以进去了吧？”黑衣男子小心翼翼的问着。
“时辰到了吗？”
“还有一挥而就到了。”
“那就是还没到！”
“是，将军，”看首领有生气的迹象，黑衣男子连忙道歉，“属下今天话多了，请将军责罚。”
“好了，石林，耐心等待吧。”这位将军其实早已心中有数，在听到那声“啊”后，他就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他此时却不想进去。这位也算身经百战的年轻将军的内心很是惆怅，因为他猜到里面刚上演了一幕人伦悲剧！
“时辰到了，将军”石林很雀跃的报告。
“石林，你们进去吧，仔细查看一下，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再向我禀报。”
“那将军您呢？”
“我就不进去了。”
石林有点不解的接下了命令，带着其余五人走进大厅。
少顷，一个下属跑了出来：“将军，您快进去看一下！”
“怎么，有问题？”他想不到还会有什么问题。
“您进去就知道了，这事还得由您定夺。”
“是吗？”他有点好奇，跟着下属进去了。
“怎么回事，石林？”
“将军，您看”
顺着石林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布包，不对，是一个被血染红的襁褓！有半个小脑袋露在外面，还在动！
“将军，是个孩子，看来还活着。”石林很肯定的说。
“石林，你去把他抱过来”
“将军，这……”
“还不快去？”
“是，将军”
石林跨过几具尸体，来到婴儿身边，俯身要将婴儿抱起，却不想一只手刚碰到襁褓，那婴儿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哭声惊天动地，响彻云霄，它的力量源自强大的生命力！这一非凡的哭声见证了这一非凡的长安夜！
石林却被这哭声弄得十分尴尬：“将军，您看这…”他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顿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罢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将军亲自出马，他走到婴儿身边慢慢蹲下，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婴儿稀疏的头发。柔软的触感让他不自觉的舒展眉头，全身放松下来。婴儿在他的轻抚下开始平静下来，愤怒的大哭变成了委屈的抽咽。将军用右手隔着襁褓把婴儿的头抬起一点，而后伸出左手横抱住襁褓，以一种近乎讨好的姿势将婴儿轻轻抱起。
石林看着慈父般仔细检查婴儿身体的将军，内心感到莫名的不安，他慌忙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将军，您打算怎样处置这个孩子？”
“嘘，别吓这孩子。”他置若罔闻，依旧埋首检查孩子是否受伤。石林还想说什么，但被一旁的同伴拦了下来：“放心，将军自会有安排。”
“奇怪，这小女娃居然毫发无伤。”将军很庆幸孩子没事，但也很奇怪这种情况下她居然会一点也没事。他看着襁褓上半干的血迹，想不透。
这时一名下属有了新发现：“将军您看，这三人死的好奇怪啊。”面对眼前这种“奇景”他实在无法理解，嘴里咕哝着：“居然有人会笑着死的，这老头却死不瞑目…”
将军看着这三具尸体，紧了紧怀抱，不语。看似平静，其实内心已是翻江倒海：这世上能有多少人可以做到这样啊，舍身救自己的至亲不难，但还要再杀掉自己的另一个至亲，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孩子，你身上可是染着你至亲的鲜血啊，都说一命换一命，你却是三命换一命！
这个小小的生命此时已经停止了抽咽，正睁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也不知道恐惧是什么…
“石林你看，多漂亮的小女娃啊。”他示意石林上前。
石林凑上前一看，的确是个漂亮的小娃娃。白嫩的小圆脸因刚才的哭泣而显得粉扑扑的；天庭饱满、眉似墨画，灵动的双眼一闪一闪，细长的睫毛还挂着点点泪珠；眼底是一池静水，淡蓝色的眼瞳很是幽深；调皮的小嘴巴没有闲着，正吧嗒吧嗒吹着泡泡。也许是因为她的母亲是唐人的缘故，她的相貌也带有许多中原人的痕迹。
“石林你说，这女娃长大了会是何等容貌呢？”
“想必是我见犹怜吧…啊？！”不对，将军这是要做什么！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必须阻止他！
“将军，这祸害万万留不得啊！”
原先也是云里雾里的其余五人这是也恍然大悟，纷纷上前劝阻。“将军，这太冒险了，您不能这么做！”，“将军，斩草要除根哪！”，“您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杀了她吧！”，“对，杀了她！”，“将军！”……
六人俯首恳求，希望他们的将军能有明智的决断。他看着这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没有给出任何答复，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石林看他像是犹豫不决，也许还是不太忍心，就上前道：“将军，您要是不忍心亲手杀死她，那就由属下代劳。”
“我的女儿今年十月就满七岁了，”对于石林的建议将军置之不理，他自顾自地说着，“你们的孩子都多大了？”他居然与下属闲话家常了。
六人面面相觑，都不太明白他是何用意。这六人中除了石林其他五人都已为人父，将军的一番话让他们想起了自己家中的孩子，都这么晚了，孩子们早睡着了吧。
“小娃娃，待你长到七岁的时候，必定是乖巧懂事惹人怜爱吧。”他轻声细语的对这婴儿说着。
五个铁汉心中最柔软的一块被放大了，想起自己的女儿、妹妹，他们无言以对。
石林发现现在这种状况极其危险，大家都被感情迷住了心智，只有自己是清醒的。他不能让这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他单膝跪下：“将军，万不可妇人之仁啊！留此祸害，后患无穷啊！”
石林觉得自己并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但是为了顾全大局这女婴就必须死！为了将军还有大家的身家性命，他也必须挺身而出！
“摇光使石林听令！”
“是”
“我命令你忘记这女婴的存在，今后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此女婴！”
“是，摇光谨遵天枢首使之命！”
石林万万没想到将军会用拜辰楼里的身份来压他，但他没办法，他居七星之末必须听从天枢首使的命令，不然他将受到重罚。紫微星君会根据天枢的陈述依楼规处罚他，严重的话一家人都会丧命。
“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你们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五使下跪俯首应允。
“关于此事我自会向紫微星君禀明一切，你们无须担心。现在你们把这些尸体运到南郊荒地火葬，处理的干净些，别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将军抱着女婴往门口走去，“记得给他们在老林子里挖个坟，碑就别立了。”声音渐渐远去，“我先走一步，你们办完事后回去各司其职，过两天我会来找你们的”将军抱着再一次熟睡的小女娃消失在了夜色中。
……
“大石头，跪着很好玩吗？”一向笑呵呵的开阳使薛元广开着石林的玩笑，“还是很舒服，嗯？”
石林不理他，默默地站了起来。薛元广调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好啦，放心吧，将军什么时候让我们兄弟吃过亏啊？”
“你们还有时间闲聊啊，赶快动手干活吧，这么多尸体清理起来可不容易。”天权使郭清催促他们。
“哇，都过四更啦，没时间啦！”开阳跳了起来。
“喂，你别嚷了，想把人都招来吗？”
“……”
石林看着大门依旧一动不动，将军，您会后悔的，总有一天您会后悔的！我今天没能劝住您，感到万分惭愧，但是我已经尽了一个下属的本分了。将军，如果您今后后悔了，可别怪石林……
“大石头，你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过来帮忙。”开阳可不想累死。
……
显庆五年，三月初五，大唐的武后在她的家乡宴请亲戚故里于朝堂，宴妇人于内殿。也就是在这个晚上，突厥的亡国之君，曾经的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死在了大唐皇帝赐给他的宅院——归义府内。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一声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