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灵》桑行舟

1、彼岸花

　　那日，天气极好，风和日丽。他躺在地上，血从他的脖子和腹部不停地往外流，身下是鲜红一片，他的思绪越来越模糊，他想自己为什么会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又为何会躺在这里，越想，思绪就越发模糊，最后眼中亮光一闪，终是想了起来，他是来寻一人的。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周遭便换了一番天地，手上戴着沉重的锁链，锁链的尽头由一个白衣人一个黑衣人牵着。
　　“这可真是……”他想不出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前面引路的二人却是因为他的动静，回过了头，那二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白无常倒是先开了口“有趣，这鬼神志恢复的竟如此快。”
　　黑无常盯了他一会才道“怕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白无常笑了笑“心愿未了之人那么多，这样的状况却少见，怕是……”
　　那白无常又看了他一眼，却是不再说话，转过身嘟囔了几句，拉着他继续走了。
　　他被人牵着，神志恢复了过来，行动却不受控制，跟着那二人走着走着，再一抬眼竟是另一番天地。原以为地狱是一片黑暗，血腥而又肮脏，却不曾想，这里竟满目艳红的花朵，心里莫名的高兴起来了。
　　“啊，是一殿的判官。”
　　“有礼了，二位这是要送去几殿？”
　　“荒山野岭自己送死的鬼，按理说该直接送去十殿，可这家伙似乎有些执念未了。”
　　“送到一殿去吧。”那判官看了他一眼道。
　　黑无常道“秦广王殿下回来了？”
　　判官点点头“回来了。”
　　黑无常道“那我们这就去。”
　　白无常淡淡地看了黑无常一眼，对判官点点头“既然在了，那我们便送去一殿了。”
　　“殿下近日心情不好，二位小心。”判官对远走的两人道。
　　“啊，殿下近日怎么会心情不好。”黑无常皱着眉头。
　　“不知道，你可以去问他。”白无常淡淡道。
　　“……”黑无常嗯了一声看向白无常“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没有。”白无常淡然回道。
　　“但是我心里感觉到你现在不高兴了。”黑无常看着他“我关心秦广王殿下让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
　　“你迟疑了。”
　　“……闭嘴。”
　　“你们……。”他终于能开口说话了，虽然思绪仍混乱着。“我……是……死了吧？这里……真美。”
　　黑白无常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死傻了吗？还是其实生前是个结巴？”
　　“我……？啊，生前 ……是个……不记得了。”
　　“死傻了。”黑白无常得出结论。
　　“……”
　　望不到边际的艳红，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浓重的让人移不开眼，带着罪纯粹的罪与恶，让人深深着迷，沉醉其中。他最喜欢了……谁最喜欢了呢？
　　“到了。”
　　闻声，抬眼，面前一座庞大的府邸，艳红的石柱，艳红的墙和花相映在一起，迷人眼，乱人心。
　　“你自己进去吧。”白无常道。
　　他疑惑的看向他们。
　　“我们只负责送你到这来，剩下的由殿内的人负责。”黑无常道。
　　这时，紧闭的朱红殿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人向黑白无常作揖道“劳烦二位了。”
　　黑白无常点点头，等那人给他戴上枷锁，便将锁在他身上的锁链解了开来。
　　二人走远，他随那人走进殿内，入眼仍是满目的红。
　　“真是……喜欢……红色啊。”他道。
　　引路的人听到了，顿了一下，继续前行。
　　殿内，红纱格局，遮幕重重，他站在最外层，声音从遮幕穿过，入耳清晰。
　　“犯了何罪？”
　　“……”他不知说些什么，引路的人忽然消失，身边没了人，没了鬼，他忽然有些无措。
　　“哑巴？……哑巴死了，也该是能说话的。”那声音带着戏谑。
　　“嗯？前尘往事找出来了？”接着就是一阵翻动的声音，半晌，整个大殿寂静无声。然后一声叹息响起，惊破满殿的寂静。
　　那重重红纱似被狂风卷起，飞扬乱舞，一抹黑影从那红纱中一闪而过，再回神，他已被紧紧拥在怀中。
　　“你怎地这般痴傻！”那人紧紧拥着他，他反抗不了，也不想反抗，只觉得那声音，那叹息，这拥抱都像极了一个感觉，却始终想不起来。
　　但有一句话却不由得脱口而出“我看到了，真好。”
　　说完，竟是笑了起来，然后在面前人惊讶得目光中化作点点荧光，消失不见。
　　是了，终是寻到了，执念便没了。也终是忆起了那前尘往事。
　　最喜欢红的是他，最喜欢彼岸花的也是他，可他一个灵体，终是不敢触碰这些邪祟之物的，在那黄泉边界遥望着，然后被他发现。像看个傻子一样的看着他。
　　“天界下来的？”
　　“不是。”
　　“那你成天像个盯梢的站在这干嘛？”
　　“看花。”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彼岸花，再回过头来看他的眼神更像看个傻子了“好看？”
　　“嗯。”他点点头，又痴迷的看着那些花。“红色的……花好看。”
　　他看了他一会，然后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在他愣神中又放了开“散灵啊，怪不得。能在这黄泉边待那么久，你也算是个厉害的灵嘛。”
　　“厉害的灵？”
　　“啊，不对，看起来，挺傻的。”他忽然笑了起来，眼中带着几分神采，黑色的衣服在他身上忽然没有那么沉重了。
　　“笑……好看。”
　　“是吗？”他掩了笑，看着他“想进黄泉看看吗？”
　　他摇摇头，又点头。
　　“要付出代价的，等价交换知道吗？”
　　“……”
　　“看你也不知道，我也不欺负你，想看花的话就跟我来。”他说着，在前面带路，带他来到一座宅院。
　　然后走进宅院的一间房中，那房中一股刺鼻的味道，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着双眼，眉头紧皱。
　　他看着那躺在床上的人，走上前去，叹息了一声，抚平他皱着的眉，然后转头看向他。
　　“等价交换，你附在他身上，延续他的寿命，待他寿终，我渡你去黄泉看花，如何？”
　　他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听懂了花，他要带他看花，他便应了。
　　这副身子着实虚弱，每走一步感觉都费尽了力气，他觉得很奇怪，自己从未走的如此费力过。
　　疑惑的看向身边的人，那人看着他，然后抱了抱他。
　　“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微笑着点点头。
　　他说“你最近话越来越少了，虽然以前话也不多。可是，多与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呢
　　他说“你最近似乎总喜欢看花呢，看看我好吗？”
　　看着你呢，可是看你作甚呢？为什么你的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呢？
　　他说“你不是他吧……我知道了，是我太妄想了，他早就离开了吧，却不去寻我呢，我明明那么……。”
　　是啊，那个灵魂，早就走了呢。可是你想让我回答什么呢？
　　他说“我去山里找些东西，晚些回来，你早些休息。”
　　我一直没睡……晚些是多晚呢？
　　然后翌日清晨，他看着第一缕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终于说出了他附身以来的第一句话
　　“黄泉……的花……你……还没……带我……看呢。”
　　却是无人倾听了。
　　那便自己去寻。
　　找到了山，明明以前那么容易走的路，现在走一步都浑身疼的要命，明明是会害怕自己的怪物，现在却被它割破了喉咙，刺穿了身体，艳红的鲜血流了出来，像极了那花的颜色。
　　附在空壳里的散灵，融合了□□，成了人，就知道了痛，知道了伤。所幸他生命消逝的早，在刚清楚痛为何物的阶段，成为一缕幽魂。
　　带着那模糊的记忆，终是寻到了人，看到了花，终是了却了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