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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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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宇文玥二人来到西郊猎场的时候,围猎已经接近尾声。
白玉堂还未看清场上的形势,便见一名女奴被野狼追上扑倒,他连忙从马背上拔身而起,宝刀出鞘,直接将狼脑袋削为两半。女奴死里逃生,也不逃跑,只是在地上抽搐不止,显然还未从惊惧中解脱出来。他环视四周,远远看见数个锦衣华服的年轻贵族身骑骏马,大呼小叫地张弓搭箭,宇文玥手持一把小巧弩弓,策马逡巡,不住环顾四周,频频射落冲着女奴而去的流矢。
白玉堂逐渐明白过来,滔天怒气陡然而生。他虽一直知道本朝漠北出身,民风骁勇凶悍,族中豢养的奴隶多为其它部落俘虏,并不被当做人对待。但耳闻终究不如亲眼所见,虽然碍于朝廷推行的礼法,这些贵族青年不敢明目张胆的射杀奴隶,但打如此血腥的擦边球,依旧将其视生命如草芥的内心表露无遗。白玉堂何曾遭遇过如此情景,只觉得一口恶气逐渐郁结于胸,不得抒发。但场上形势危急,野狼所剩不多,却都极为凶狠,他此时不敢懈怠,飞身上马,不多时便斩杀了绝大多数剩余的野狼。
场上几位少爷终于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眼见一个人身着青山院侍卫服饰,如一道黑色流光,所到之处野狼无不身首异处,不由纷纷朝着宇文玥的方向叫嚷起来。
“宇文玥,你这就不地道了,来晚是你自身所致,怎么能让侍卫出手!”
“楼兄说得对,宇文怀,这用刀砍死的可做不得数,你可得公正。”
“这宇文玥莫不是在显摆自己侍卫武艺高强吧……”
一时间众人纷纷停下手,也不去管野狼了,只是骑着马往宇文家两位公子的方向行去。
宇文玥眉头紧皱,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目光紧跟白玉堂身影,心下有些不安和忧虑。他此次带白玉堂前来,也是带了试探的心思,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似乎别有意图的‘侍卫’,竟如此不善作伪,隔着老远他都能感受到白玉堂身上宛如凝结为实质的怒意。宇文玥正在暗自担心,终止的号角声吹响,方才宇文怀几次被宇文玥射偏箭矢,此时心下恼怒,刚好看到一个身着代表宇文玥蓝紫色衣服的女奴,竟是不顾规矩,搭弓直接将箭射向女奴。白玉堂遥遥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全身血气似乎都直冲脑门而去,心下大怒,他离的太远,想救人已是来不及,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一枚流星镖自指尖急射而出,直指宇文怀后脑方向。
暗自关注的宇文玥见状不由大惊,不假思索的抬弩将镖射落。眼角余光观察到场上众人都在关注那名女奴的生死,并没有人注意到白玉堂的举动,心里略略放心。
也不知是这女奴太过幸运,还是宇文怀心绪不宁发挥失常,箭射歪了,无力的插入沙中,府兵们早已入场,开始收拾残局,宇文怀虽心有不甘,此时也无可奈何,只能收手。
他人虽未注意,但白玉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镖被宇文玥半路击落,虽然他心里明白宇文玥的用意,但是此刻看着场上的斑斑血迹,和聚在一起不住大笑的伽罗青年,只觉得这些人全部面目可憎,令人作呕,他片刻也不想再做停留,也不跟宇文玥打招呼,不发一言地策马离开。
宇文玥见状,连忙追寻而去,一干聚拢而来兴师问罪的贵族子弟被撂在原地,面面相觑,想要出声阻止已是来不及。
燕洵在一旁,见这主仆二人不寻常的一走一追,觉得有些蹊跷,刚想追上去看个究竟,被楼家三少爷一把拉住,“燕世子,难道你也想学你的好兄弟宇文玥金蝉脱壳吗?”
“就是,这宇文玥也不知干嘛来的,捣了一通乱就跑了。”
“算了,他向来爱和我们唱反调,何必和他计较。”
“只是这次可是他三哥做的局,他竟然如此搅局,实在扫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燕洵围在中间,大发牢骚,燕洵见自己不得脱身,只能作罢,决定下次见到宇文玥一定要问个清楚,这面生的侍卫究竟是何人。
白玉堂心中怒气涌动,也没管方向,待他意识到之时,已经来到了一处陌生的树林外。
林子旁边有一条小溪,踏炎应是渴了,停歇下来之后走向河边,开始俯身喝水。
白玉堂翻身下马,才想起自己不告而别,却还骑着宇文玥的骏马。心里一时有些郁郁,立在一旁,盯着喝水的踏炎发愣。
他一向快意恩仇,甚少长期伪装自己的意图,此时知道自己潜入的计划八成要泡汤,却是顶点也不后悔,只是可惜那流星镖没能要了宇文怀的狗命。想到此处,又有些恼宇文玥的出手干涉。
正烦躁之时,踏炎却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抬起头,甩了甩鬃毛,颇为轻快的向白玉堂身后跑去。回过神来,一道白色身影正从一匹白马背上下来,正是追过来的宇文玥。
白玉堂冷着脸看他缓步走来,似乎追得有些急了,鼻尖上有一抹轻汗,等了半天,却也不见他开口,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神色如常。宇文玥一身清清爽爽干净利落,那小巧弩弓不知收在何处,白玉堂终于没忍住,开口讥讽,“玥公子追过来,是同我大眼瞪小眼来的么?”
说罢也不等宇文玥开口,“若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便请玥公子赐教了。”说完握紧手中雪名,摆出了一幅应战姿势。
宇文玥看他拒人千里之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理亏,竟然也不计较他言辞锋利,“白侍卫,或许应该称呼为白公子,你可知刚才千钧一发,甚是危险。”
白玉堂挑眉,面做惊讶状,“玥公子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我这身衣服,会给你闯祸?”
宇文玥也不生气,只是目光平静的看他,“我知晓你一时难以接受,怒发冲冠,但场上府兵众多,即使你武艺高强顺利脱身,但如此明目与官府作对,恐怕以后步履维艰,连累家人不说,你所欲探查之事,怕也只能无疾而终。”
见白玉堂神色似有所动,宇文玥心下稍稍安定,“白公子是聪明人,想必能够想通其中利害关系,你来我府上数日,加上之前的了解,怕也看得出宇文怀同我之间的龃龉。若论痛恨,我不会比你少,只是似刚才那般不计后果,恐怕会得不偿失,我是痛惜白公子一身才华,才出手阻拦。”
白玉堂未曾想过他会毫不介怀自己的另有所图,也未曾想过他会毫不避讳的谈及和宇文怀的恩怨,不由有些措手不及,脑海中思绪有些纷乱,不知如何开口。
宇文玥看他神色,像是猜到他心思,略略走近了一步,“我虽不知你意图探查什么,但若是目标一致,你我不妨联手。”
白玉堂看着他,神色有些古怪,“你既已知道我别有所图,还忍得了我?”
“只要你不是针对青山院,我便不会阻挠你,至于这红山院,我想我所知道的,应该对你大有帮助。”
“你要我做什么?”白玉堂也不再和他兜圈子,直接问道。
“我可以掩护你留在宇文府,也能助你探查,白兄武艺高强,能助我颇多,你并不需要多做什么,或许你所查之事,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宇文玥并不经常与人如此单刀直入的交谈,此时这番体验,却是觉得不坏。
“你可知我要查什么?”白玉堂最后问道。
“极乐阁。”
这三个字一出口,白玉堂脸色一变,眼前之人双眼黑白分明,看上去无比认真坚定,让人不由自主的便想要信他所言,白玉堂思忖片刻,应了下来。
“你这买卖看起来有些吃亏,我可不会大发慈悲的补偿你,你可想清楚了。”宇文玥看他牵起踏炎缰绳,已是准备同自己一道回去,心里松快下来,回话的时候语气带上一丝轻快,“吃亏与否,宇文玥心里清楚,白兄不必多虑。”
二人谈拢之后,便不疾不徐地朝着来时方向返程而去。
待走到长兴大街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在街口却是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燕北世子,燕洵。
燕洵远远就看到他二人,忙跟了上来,“阿玥,好巧,我还在想要不要去青山院找你,你就来了,”说罢打量了一下宇文玥身侧的白玉堂,“你这侍卫,眼生的紧,新提上来的?”
宇文玥微微点头,并不否认。
“阿玥你都从哪里招揽的人,身手如此了得,我刚才在场上可看的一清二楚,你这新侍卫刀法奇快,干净利落,不同寻常。月七也未免太能干了,我怎么没有这样一个会寻人的侍卫首领呢。”燕洵回身看了一眼跟在后边默不作声的白玉堂,笑嘻嘻的同宇文玥打趣,“就是这个小兄弟怎么跟你一样,面无表情一脸煞气,不好不好,还是月七可爱,玥兄,你现在有了这么好的侍卫,不如……把月七让给我吧。”
宇文玥淡淡的横了他一眼,“你且去问月七,他若是同意再来找我。”
“你这人就是无趣,说不定哪天月七就受不了你来投奔我了呢。”燕洵对他的回答早就习以为常,例行抱怨之后又堆起笑容,凑近宇文玥身旁,“阿玥,你得救我。”
宇文玥眉头一挑,“燕世子竟是有什么难题了么?”
“哎,你也知道,我生辰快到了,这元淳公主……非要替我在宫里办寿。”燕洵俊朗的脸此刻已经皱成一团,“这哪里成啊,她一向受宠,万一去找贵妃哭闹给同意了……那我就倒霉了,我可不想在皇家内院陪她那些小姐妹过上一天,玥公子,你智谋举世无双,一定能够帮我的对吧。”
宇文玥也不正面答他,“原来燕世子求人之前都是以讨要别人心腹开场的,真是剑走偏锋啊。”
“玥公子,是我不对,我那不是开玩笑么,怎么能当真?你我相识十多年,现在兄弟遭难,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不然我做鬼都要吊在你暖帐外边!事成之后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想要我如何都可以,恳求玥公子救我一命啊!”
燕洵软硬兼施,宇文玥也不再和他吵闹,“你说得对,你我二人相识这么多年,我也未曾替你办过生辰,不如今年就在我青山院办好了,到时候记得邀请公主前来,也好让我这青山院蓬荜生辉,增光添彩。”
燕洵听罢大喜,“好兄弟!这份情我记下了,我这就回去准备请柬去,先行告辞,改日再叙!”说完骑着马一溜烟的跑远了,
白玉堂火气已经下去不少,但终究意难平,此刻世子已走,只剩他二人,忍不住开口讥讽,“这伽罗贵族中没想到还有燕世子这样随性洒脱之人,我还以为都同刚才场上那些人面兽心的酒囊饭袋一个德行呢,”说完又觉得宇文玥何其无辜,自己这样言辞刻薄,不过是邪火无处可撒,不由更觉气闷。
宇文玥看他双颊微鼓,眉头皱成一团,无奈之余也觉得有些可爱,余光看到路边招牌,勒马停下,同未回过神的白玉堂交代,“你且等我一下。”转身便进了店铺。没多久就捧着一个纸包走了出来。
白玉堂看着他拈起一个亮黄色糕点放入口中,咀嚼之时冰冷神色竟有些消融,不由也有些好奇,这是什么人间美味竟然可以融化玥公子的表情么。
宇文玥见他被吸引了注意,就把纸包递过去,“尝一下。”
白玉堂也不和他客气,拿起一块囫囵吞进口中。糕点清甜,入口即化,不黏不酥,有一点凉凉的,舌尖轻按,有种触摸丝绸的感觉。
“好吃么?”
白玉堂抬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宇文玥的眼神中竟给他看出来一丝惴惴,白玉堂一下子也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接话,“很好吃”。
二人牵着马,慢慢地走在这长兴街上,安静的分食了一包豌豆黄。
吃完糕点,二人已是骑马行至上山岔口,宇文玥抬眸看向半山腰矗立的宇文大宅,缓缓开口,“我年幼的时候,父亲主张男孩子不能娇惯,整日像训练士兵般训练我,也不准我吃寻常孩童爱吃的甜食,母亲心疼,练完剑之后会拿来两块亲手做的豌豆黄犒劳我,这时父亲也不会多说什么。”
天色已近黄昏,日暮西山,静谧的山路铺满粉色红霞,宇文玥的面庞在暮光之中似是镶上一层金边,显得柔和但有些缥缈。
“我那时觉得这豌豆黄就是世上最好吃的点心,甚至可以缓解伤痛,平息烦躁。所以这些年,无论发生了多让人愤怒的事情,一包豌豆黄都能让我平静下来。”宇文玥回过头朝白玉堂缓缓露出一个淡到几乎无法称之为笑的笑容,不知为何,这笑却让白玉堂有些难过,“是不是很好打发。”
白玉堂皱眉看向他,觉得宇文玥虽然笑了,却还不如面无表情的时候更让他心里舒服些。
见宇文玥一直看着他,似是在等他回话,白玉堂心中郁气突然冲口而出,不由自主拔高声音,“你这人,活得如此憋屈,也不怕憋坏了,人生在世自然是该笑便笑该哭就哭,下次你再有生气之时同我过上三百招后长歌醉饮,我来教你什么叫肆意人生!”
白玉堂吼得颇为大声,一通话说完觉得心中郁气去了大半,知道宇文玥是在帮他纾解怒气,脸上又不由自主的浮起一个清浅的笑,眉眼弯弯,在晚霞余光中竟让宇文玥想到一个词,色如春花。
宇文玥凝视他片刻,微微垂了眼,轻声回了一句,“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