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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梦醒 ...

  •   香雪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红蕊的肩膀嘱咐道:“好红藕,我可就把格格拜托给你了。”又压低了声音添了一句:“便是实在见不到那位……也千万别让格格有一点差池,拜托了。”

      香雪急匆匆地去收拾了些细软出来,用个小包裹装了递给曦月,曦月悄悄地换了身宫女的衣服,混在人群中走到了停靠在万树园后面的马车上,巡夜的行宫宫人们见了这一行人,果然也未曾多盘问,还与香雪招呼道:“姑姑可得好好把东西再点点数,可不能短了格格要带去的嫁妆。”

      香雪担心他们看见曦月,也没搭话,只支吾着应了便过去了,送着曦月上了马车,一个人提着灯笼往小院的方向走着,一会儿想着曦月这一路上会不会吃不好睡不好,一会儿又想着红藕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一时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她与曦月这几年日日夜夜都在一处,曦月吃饭穿衣都是她一手照顾的,如今要分开几天,心里却像是揣着一面小鼓一般惴惴不安了。只等着两日后宫里的马车快些来,能让自己赶紧再见到曦月。

      曦月虽也是思念香雪,可心里的欣喜终是暂时多过了离愁,在听说能回家见阿玛的那个瞬间,她就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来飞回京城的两进小院去了。

      在她小时,嬷嬷有时会担忧她被那两进小院关住一辈子,永远也嫁不了人,阿玛还打趣她说她要做阿玛的老女儿。自那回阿玛给她送出八岁的生辰礼之后,她好久好久都没有听闻有关他的消息了。丽嫔娘娘有时为了让她安心,会让人打探一番,也不过能知道阿玛身体康健罢了。

      如今她就要嫁人了,原本不奢望能在远行之前再见阿玛一面,却没想到太后娘娘的恩典来得这样突然。曦月头靠在马车壁上,忍不住对着红藕感慨了一句:“太后娘娘终究还是心慈的,还特意把你寻来照顾我,当年送我来行宫,必定也是有她老人家的考虑,却是我错怪了她了。”

      马车里未曾点灯,但接着些微弱的月光,曦月却能看出来红藕此刻似乎并不怎么自在,似乎整个人都绷直着身体坐着,都不敢离自己太过靠近。

      曦月以为是自己提到当年的事情,勾起红藕的伤心事了,赶紧转开话题柔声道:“红藕,我和姑姑这几年都常常记挂着你,若是你愿意与我一同前去……”

      红藕却猛地打断了曦月的话,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递了一个水囊过来给曦月:“格格、格格喝些水吧。”

      曦月打住了话头,接了那水囊,心里暗自叹气道,果然红藕还是怨自己的,连话都不愿意与自己多说了,沉默着喝了两口水,又把水囊递了回去。

      红藕在黑暗中凝视着曦月,幽幽叹了口气:“格格睡吧,醒来的时候便快要到了。”

      曦月见她不愿意多说,便屈着腿半躺在马车的矮塌上睡了,也不知是因为马车颠簸还是春日本就困倦,竟然一挨着枕头就进入了黑甜乡。

      这一夜都是好梦,梦里有阿玛带着小时候的自己在书房里背唐诗,有刚入宫的时候素梅姑姑端给自己吃的西瓜冰碗子,有香雪坐在窗下给自己缝肚兜,还有任公公带着小叶子一起在喜滋滋地打算盘。

      梦的最后,曦月看见自己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有蓝天白云,牛羊成群,有个人站在如茵的草地上,对着自己伸出了手——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曦月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了来,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却只有一片漆黑,眼皮上布料的触感让提醒她,眼睛是被人用黑布蒙上了,不仅如此,自己手腕和脚腕也都被绳子死死地捆住,娇嫩的皮肤被摩得一阵生疼,头更是痛得几欲裂开。

      “红藕!红藕你在哪儿!”曦月下意识大声喊道,然而没等到任何回答,嘴里也立刻被人塞上了一团布,堵得严严实实的,她顿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头疼,手脚也疼,疼得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多希望这才是梦,或是自己永远停在了刚才的梦中,不再醒来。曦月看不见、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虽然心神慌乱,然而她却清楚地知道——假如这不是梦的话,便是一个极大的阴谋。

      这当然不是要把她这样送去见阿玛,这是有人要送她去见阎王。

      昨晚的那一队太监宫女,拿着寿康宫的令牌和丽嫔娘娘的手书出现在自己的院落里,行宫的守卫不曾拦截,连宫人也似乎早就有所知。寿康宫的令牌是太后掌握的,手书是丽嫔娘娘亲笔书写的,行宫的守卫和宫人都是任公公掌握的,她可以排除丽嫔娘娘和任公公不会伤害自己,那么剩下的那位,便是太后。

      太后在后宫中有一手遮天的能力,无论是拦下丽嫔送往宫外的书信,还是打通行宫的关系,都是轻而易举,只是曦月想不通,她为何要害自己?

      疼,好疼,这一团塞在嘴里的布条似乎也堵住了自己的呼吸,连左边的胸口都跟着一抽一抽地疼,像是被人拿一把刀子生生戳了进去,把这颗心里所有美好的期许都戳烂搅碎成了渣滓。

      或许她从来就没想明白过宫里那些身处高位的人们要做什么,从她出生的那刻起,什么皇家长女,什么和硕格格,什么未来的蒙古王妃,不过就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太后、皇上、皇后、甚至是后宫的嫔妃们,只要他们乐意,那所谓的权力就能压得自己粉身碎骨。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曦月的心里在不停地哭喊,只是眼泪都流干了,终究没有人听得见,这马车不知要把她送去哪里,香雪若是知道这群人是坏人,必定会极其难过自责,只希望太后网开一面,让香雪平平安安的,不要伤害她……

      与外界隔离时,时间似乎会过得格外慢,曦月觉得自己想通了这辈子许多想不通的事情,昨日她也曾忧虑感伤别离,可眼前的别离相比,昨日的那些感伤都再不能算些什么。模糊之间,有人来拿出了她嘴里的布团,嘴角被撑裂了,火辣辣的疼,可没时间让她感受疼痛,又有人将食物和水粗暴地填进了她的口中。

      “红藕!红藕!是你吗?”曦月费劲力气拒绝着口里的食物,想办法从干哑的嗓子里发出声音来,疼得像是要吐出血,“帮帮我!帮……”

      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她的脸颊上,唇舌间立刻有腥味蔓延开,嘴唇破了,可能喉咙也出血了。曦月闭上了嘴,但嘴唇立刻又被一双手生硬粗暴地掰开了,是食物,尝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但至少,是足够她不会饿死的东西。

      有吃的,这是好事。曦月想着,这至少证明,太后还不想她死得那么早,还要留着她的一条命。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君则敬,臣则忠,此十义,人所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曦月在心里默默背着幼时念过的书,从《千字文》背到《三字经》,从《三字经》背到《幼学琼林》,她记得以前阿玛告诉过自己,在院子里待得快要痛哭的时候,除了喝酒,还可以背书,书是有智慧的,一本一本背下来,日子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好在她虽天资愚笨又命运多舛,书却不曾少读,一本一本在心里默念过去,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说不出来的日子里,心里多一本书,大概离最黑暗的尽头,也就远了一点。

      背到韩非子的《孤愤》的那天,曦月从马车上被人抛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在这车上到底待了多少天,她只知道,她背了二十几本书,眼看着,就要再也背不出来了。

      一直等到远处马蹄的声音渐渐远了,曦月才试探着动弹了一下,她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手脚上的绳子也依然绑着,耳边听不见人声,却有些鸟鸣和树叶被风扫过的沙沙声,能闻到泥土潮湿的气味,身下搁着衣料,也能感觉到有许多石砾在这块土地上。

      这必定不是人烟密集的城市,也不是有车辆来往的官道,大概只是个偏僻的荒郊野岭,好在也听不见野兽嚎叫的声音,只愿现在不是晚上,若是晚上,难说这林子里有没有什么豺狼虎豹,直接就把她叼走吃了去。

      只要还有这条命,她就会有办法的,有办法挣开身上的束缚,也能有办法弄清楚这一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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