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紫藤悠悠

16、即位接招 10

　　瑶萄痴痴的看着药房，一阵奇怪，又要自己收好药房，又说自己没事？尤其是药房上的药，没有几味是认识的，好多连听都没听过，药的分量也奇怪的很……

　　总之，这整张药房透着一股子怪异。不过瑶萄也没有时间想这么多，匆匆收拾好东西也得离开了，她出来这么久，说不定蔵金阁已经闹翻天了呢。再看到那方素白的绣着红梅的手帕时，瑶萄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她总在想大小姐——林靖菁真的是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人，她的美，她的善良，她处处为人着想，她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她顾全大局……

　　以前，她总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人，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林靖菁的情景，自己生活在农村，一年大灾，家里实在活不下去的，又舍不得卖了她，就把她送到林家的一家专门收养她们这样人的地方，那时候她已经十岁了，可是傻傻的什么都不懂。

　　也就是那一年，她第一次见到林靖菁，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就彻底的被震撼了，林靖菁身上的那种气质，那种忧郁中带着高贵的气质——这些年来，有钱人她见得太多了，但是林靖菁的那种气质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她怯怯的望着她，靠着墙角站着，两只小手死死的撑着墙，大眼睛却直直的看着林靖菁，就这样痴痴的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是很怕这位大小姐，或者她当时看到的林靖菁是带着笑的，笑得很温暖，屋子里就他们俩。

　　林靖菁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坐下，看着她扎起来的辫子上什么都没有，就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支百合的簪子替她带上，那根簪子她倒现在都收藏着。这些年，大小姐很少给她什么东西，所以每一样从大小姐那来的东西都格外的珍贵。

　　许久以后，她听说那跟百合的簪子是大小姐最爱的，只是大小姐说，她的皮肤没有瑶萄的白，自己戴可惜了，送给瑶萄才是宝物配佳人。

　　她以前的名字很简单，家里排行老二，家里人就叫她二妞，大小姐看到她的那一次帮她改了名字，叫瑶萄，还笑着说：王母娘娘有玉池琼瑶，我有瑶萄，说完搂着她笑，笑着笑着，就开始哭，哭她的身世，哭她的凄惨。

　　她才知道，林靖菁的眼泪是为她流的，她也才明白原来大小姐是一个那样容易哭的人，每次说起哭，大小姐都很不好意思，总是似乎有些怯怯的笑。

　　后来，大小姐将自己带到了北平，安置在林家的一所别院里，还安排了几个小丫头伺候，要自己跟她学艺，读书、写字、吟诗、作画、弹琴、跳舞……

　　那时候，觉得很辛苦，但是看看大小姐的才气，总在不自觉的感染自己，所以她也很用心，只是四五年的样子，她就已经很出色了。林靖菁每次看她都看得痴痴的，说这样的美人真是让人心动……

　　小姐问自己要不要嫁人，要是要嫁人，就为她找户好人家，说怕可惜了她，只说是林家的远亲，在北平找户有钱人家当少奶奶是很容易的。可是，她知道林靖菁的苦，这些年，跟林靖菁一起的这些年，她看多了林靖菁的苦，知道那时候北平第一名妓紫烟——其实紫烟如今也都是第一名妓的，三年了，一直都是，她知道紫烟帮过林靖菁多少。

　　她也看到两人在一起说话的样子，她真的很想像紫烟那样，能帮大小姐的时候，不管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的，那时候，紫烟告诉她，当妓女就不可能有清白了，如果能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下半辈子就算有了依靠，她们不像以前那些妓女要赎身，她们要想走随时都可以走，可是遇不到，总会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那时候就算大小姐肯帮，大概自己也不会愿意了吧……

　　然而，她却义无反顾了，这么多年，她承受林靖菁的恩惠太多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可以回报她的。紫烟叹了口气，说自己去年也是，看到大小姐都替她辛苦，她活得真的太累了。

　　然而，林靖菁却没有同意，直到她悄悄跑到紫烟那，甚至公开在八大胡同抛头露面，这才无奈的接受，从此八大胡同里才有了蔵金阁，才有了一笑千金的瑶萄……

　　她坐在黄包车上，看路边的万家灯火，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这个时代女人太难，有多少女子不是身不由己？父母当年如果不送走自己，也许一家人就都得饿死，送走的是自己，而不是小一岁的弟弟，她也是理解的，女子——在这个时代总是最先被牺牲的。

　　要怪就怪这个没有人性的时代，她是悲剧，紫烟或者也是悲剧，她从来没有问起过紫烟的身世，她不敢问啊，这字字如血，字字有泪的回忆谁敢问来，但一个人的时候，眼泪总不自觉的会挂满腮边。大小姐呢？恐怕比他们都要来得悲惨吧。

　　她认识大小姐没多久，姨太太就过世，那一年，大小姐完全没有笑容，甚至原本就弱的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然而，她却仍然每隔几天就去别院看自己，用心的教自己，那时候会的东西少，大小姐教起来很费事，可是，她从来不抱怨，一次不行就两次，总是要自己别灰心。

　　可是，自己还是不懂事，她并不知道大小姐承受着怎样的伤痛，不知道姨太太已经不在了，有次练琴划破了手指，血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说什么也不练了。

　　然而，大小姐不管，帮她包扎过后，仍旧要她练习，她不肯，将屋里的东西全砸了——她不知道自己几时这么娇贵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的脾气——或者在她的性格里，一向是倔强的，一向是强硬的，只是没想到大小姐那一次也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

　　两个人就这样无言的僵持着，对着地上的碎片，直到茜碧进来，看到一地狼藉，终于忍不住，说了，你干嘛还招大小姐来着，姨太太不在了，她本来就更伤心了，你手受伤，大小姐比你还痛你知道吗？但是什么技艺不是这么苦出来的，你看大小姐多才多艺，那我告诉你，大小姐晚上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的！她打小就是这么苦出来的……

　　说着茜碧先哭了，自己吓得傻傻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一向爱哭的林靖菁那一次却没有流泪，她只是叫丫头进来收拾了地上的残片，然后略有些颓然的坐了下来，手轻轻放在琴上，一曲《望江南》在指尖跃动，而她听到的却只是愁。

　　林靖菁缓缓的停了下来，半响，自己才回过神来，而收拾的小丫头甚至都听得傻了，自己也第一次听到世间真的有绕梁三日不绝的曲子，却听到大小姐说：“瑶萄比我惨多了，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家人了吧。”

　　自己听了这样的曲子，挣扎着过去要重新开始练，却被大小姐一把抓住，大小姐说：“不要弹了，回去休息吧，明天再练没事的，我错了，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要是你亲爹娘见了不知道该伤心成什么样呢……”

　　大小姐将自己带出来，那晚，瑶萄进入林家后，第一次失眠了——她想起小时候忙农活，也是被划伤了手，可是父母甚至都没有问一句，回去后，爸爸仍要自己做饭，回忆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汇集起来，那时候，她就觉得大小姐比自己的亲生父母还亲！

　　林靖菁回到府里，府里仍旧是忙乱的，就这样没头没脑的忙了几天，一天在账房看账目的时候，林靖菁忽然晕了过去，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嘴唇紫中泛黑，吓得林靖寒完全不敢动，只叫人赶紧请徐仁棠来，徐仁棠把了半天脉，脸色越来越差，到末了，长长的叹了口气，只叫人先把大小姐抬回房间去，路上千万要平，一点颠簸都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