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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缓和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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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缓和剂
【……只有持有药剂师执业资格或治疗师执业资格的巫师,才在承认其执业资格的国家或地区拥有制作药剂并有偿出售的资格。——《英国巫师药剂师从业准则(第二十一次修订版)》】
蒂凡尼一连失踪了三天。直到八月十四日中午,她才重新出现在药店门口,身后还跟着三个抱着大纸箱的年轻人。
此时,我正在享用自己新配的花草茶和刚出炉的奶酪小圆饼。我看蒂凡尼来势汹汹,一不小心被小圆饼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听见我的咳嗽声,蒂凡尼似乎才想起来药店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只见她掏出魔杖指向我,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大脑飞速旋转起来,盘算着自己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也许她发现我给斯内普的月长石粉和颠茄精稍稍多了些?也许她发现我忘记给她那盆宝贝花浇水了?也许她发现我这几天都没去打扫地下的储藏室?
我眼前逐渐模糊起来,最后只有一个念头在我脑中不断盘旋——
她大概是要除掉我。
明天《预言家日报》的头条一定是“年轻女店员药店遇害,是否与神秘人有关?”;接着是魔法部官员的声明,声称事件还在调查中;然后是某个特约记者的独特见解与犀利批判;再然后是遇害者家属的全面曝光……
我甚至已经想象出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站在我的墓碑前或悲或喜的情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记得要在我墓碑前放上我最喜欢的百合花。
事实证明,不管是巫师还是麻瓜,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思想都会疯狂地旋转。
“安咳消。”隐隐约约间,我听到蒂凡尼平静冷淡的声音。我的气管顿时通畅起来,新鲜的空气终于顺利地涌入我的每一个肺泡。
蒂凡尼高傲地转身,继续指挥那几个人将纸箱子搬进来、整齐地码在角落。我看着她盛气凌人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还安然无恙。
等到药店里只剩下我与蒂凡尼两人,我才泪眼婆娑地问道:“这些纸箱是干什么的?”
“把纸箱里的东西摆在货架上,”蒂凡尼直接命令道,“这上面的东西都要背熟。”她将一本系着紫色缎带的小册子扔在桌子上,险些撞飞我的茶杯。
这个茶杯我已经用了十几年,碎了三次又“恢复如初”了三次。在上一次施咒时这个咒语的效力就大不如从前了。我不知道下一次再摔碎了这个咒语是否还有效。
“知道了。”我赶紧护住我的宝贝茶杯,冲着她走进工作间的背影比划了一个鬼脸。
大名鼎鼎的蝴蝶夫人牌护肤品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进驻了我们这家小药店。我装模作样地画了张海报贴在门口,没想到来药店的人竟然日渐多起来。
提起药店,你想到的可能只是咳嗽药水,或是狮子鱼脊骨粉这种配置魔药的常见原料,其实不然。实际上,我们还可以担负起诊所和化妆品店的一部分职责。所以,护肤品出现在药店最显眼的位置也不无道理。
只不过这样一来,顾客的重心就变成了叽叽喳喳的女孩子,这倒是让我十分头疼。好在九月一号霍格沃茨就重新开学,相当一部分女孩子就会被收回学校。左右不过再忍上两周,两周以后我就可以重新清静清静了。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期盼着九月一号的到来,真是风水轮流转。
八月二十一日的对角巷终于迎来了一个晴朗的早上。我向来喜欢这种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就连打扫见不到阳光的储藏室时也忍不住哼着小曲。
八点五十八,我懒懒地坐在柜台后,椅子上系着我最喜欢的田园风软垫,面前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草茶和一本打开的药典。我惆怅地扫了一眼药典,发现昨天刚刚复习完“矿石的药用价值”这一章节。
麻瓜教堂的钟开始准点报时,我挥挥魔杖,将门上挂牌的字调成了“营业中”。这个变形咒我已经用的很熟练了,究其原因,只是我吝啬从柜台到门口再到柜台的这一小段路罢了。
可我没想到,有人今天竟然卡着点出现在了药店门口。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点什么?”一成不变的微笑、一成不变的“欢迎光临”,以及一成不变的、只属于西弗勒斯斯内普的油腻腻的黑发。
他冷漠地走向柜台,我觉得我周围的空气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我想用这瓶药剂换月长石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底有一道长裂纹的水晶瓶放在柜台上,冷淡的表情和蒂凡尼有的一拼。而我向来最讨厌的就是蒂凡尼那张表情万年不变的冷脸。
我扫了一眼水晶瓶中泛起银白色烟雾的药剂,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们药店不做这种生意。”我有些开心、有些得意、有些自责、有些愧疚地看着他像是受到某种侮辱一般,不知该拿起水晶瓶直接走人,还是和我理论一番。
过了几秒,我有些后悔自己武断地说出那句话。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我像上次那样把他糊弄过去不是很好吗?我欲要张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冷漠的女声。
“给我看看。”蒂凡尼命令道,我条件反射似地将那个水晶瓶毕恭毕敬地递上去,心里却恨不得给她施个恶咒。
西弗勒斯看见我低眉顺目的模样,又露出了我熟悉的嘲讽神情。这让我的心里忍不住有些窝火。
蒂凡尼接过水晶瓶,细细观察了药剂的颜色,又拧开瓶塞扇闻了几下。“近乎完美。”她最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令我十分惊讶。
紧接着惊讶的便是愤愤不平。想我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多,兢兢业业,不迟到不早退,被她像个家养小精灵一样使唤,也从来没得到过一句这么高的评价。而西弗勒斯仅仅凭着一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药剂便获得了蒂凡尼的另眼相待。我觉得委屈,而这种情绪在过去一年中鲜少出现。
“跟我来。”她简短地说,拿着那瓶药剂走进走廊。我知道那走廊是通向蒂凡尼的工作室的。蒂凡尼平时都是在那里鼓捣她的药剂,从来不让人进去。我刚来的时候不知道,想进去打扫卫生,结果被她臭骂了一顿。
西弗勒斯经过我时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里有什么?嘲讽、得意?我背过身去收拾柜台,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他脸上的表情。
算了,大概有才华的人都是这样一幅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吧。我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在这种情形下,我几乎是很高兴看到两个叽叽喳喳的姑娘推开门。门上的风铃欢快地叮叮作响。她们周围洋溢着的热情与阳光似乎也能将我感染,就像是今天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欢迎光临,请问你们需要点什么?”我微笑着说。
“我们来看看‘蝴蝶夫人’。”胖乎乎的金发姑娘说道。
不用她说我也知道。这些漂亮的年轻姑娘是绝对不会对蝴蝶夫人牌护肤品以外的东西感兴趣的,例如冒着各色蒸汽的药剂和散发着各种味道的魔药原材料。
我继续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心里却有些悲哀地想到,自己大概已经不算是个年轻姑娘了。
出乎我的意料,和那位金发女孩一同走进来的红发女孩却撇下同伴走到我这边来。
“劳驾,狮子鱼脊骨粉、颠茄精、荨麻、椒薄荷、两耳草……”她一边报出了长长的一串草药名,一边很贴心地递给我一张用绿色墨水书写的便签,“标准剂量——两份。”她想了想又补加道。
我接过那张便签,瞧着她显眼的红色长发和绿色眼睛,终于想起来了她是谁。
格兰芬多的莉莉伊万斯,擅长魔药,是斯拉霍格恩教授的宠儿。我敢说等她毕业的时候,那位体态臃肿的魔药课教授一定会问她要签名照片的。
“好的,请您稍候。”我语气欢快地说,转身去柜子中搜寻起来。
这些原材料最近消耗得出奇的快。我算了算账目,发现并没有什么出入,也就理所应当地认为是因为学生们都来补充他们的原料箱。这种情况在去年并没有发生,我想是因为去年并没有那些闪闪发亮的蝴蝶夫人牌护肤品吧。
最终,我将一个沉重的纸袋递给莉莉,而她身旁的金发姑娘什么也没有买,还在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些价格不菲的化妆品。
我恍然大悟,佩服起来蒂凡尼的营销手段。原来那些摆在那里的昂贵化妆品只是招来顾客的幌子,原来我的业绩还是要靠那些利润微薄的草药和药剂来积攒。
不过若是每个人都像莉莉伊万斯一样勤奋好学、连原材料都一买买双份的,那我每月的奖金也就有指望了。
她身旁的金发姑娘似乎也注意到她买了双份的原材料了。“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还买了双份?”她疑惑道。
“那一份我帮西弗买的。”莉莉笑吟吟地说,我心中微微一动。
“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离那个斯内普远一点,”金发姑娘突然生气起来,吓了我一跳,“你还没有看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莉莉,你是格兰芬多的级长,是全校最受欢迎的女孩之一,而斯内普呢?他只是个令人讨厌的斯莱特林而已。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我很佩服金发女孩可以把一个人的缺点分析得如此透彻,也同样佩服莉莉伊万斯可以在好友如此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还能无动于衷。
“他是我的朋友,玛丽。我的朋友,”她坚定不移地强调道,“我想我自己会分辨是非。”她倔强地说着,将数好的硬币放到柜台上的玻璃盘中。
一串脆响。一共十六个西可二十二个纳特。
我面带微笑,直至她们带着那种可怕的、窒息般的沉默走出药店。在她们踏出店门的那一刻,我的脸骤然垮下来。
微笑有时并不是情感的表达,而只是一种职业需要。可一旦某种事物的含义变得丰富起来,人反倒会怀念起最初的纯粹。
终于又清静了,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瘫在了柜台后系着软垫的椅子上,将那本药典拖过来,准备趁着没人的时候再把昨天的章节重新看一遍。
希望梅林看在我如此尽心尽力复习的份上保佑我一次通过第二次药剂师考试。
在我端起温热的茶杯时,我听见身后的地板传来了十分细微的声响。我转身去看,发现西弗勒斯正站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脸色苍白,身上黑色的长袍几乎要与四周融为一体。
我并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刚才的对话又听见了多少。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是一株在黑暗中生长的植物。
我想,他和莉莉伊万斯大概是朋友。换做是谁听朋友的朋友这样说自己,都会不开心吧?
他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我静静地望着他,也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空洞无力,似乎落在了很远的地方。也许是很久远的、恣意欢畅的过去;又或许是两人的将来——两人注定要分道扬镳的将来。
我想我并不能很真切地体会到他心里的悲伤。实际上,当二十多年后所有的真相都公诸于世、当年无论多么深藏人心的隐秘都重见天日之时,我也并不能完全体会那种悲伤且压抑、愤恨且不甘的情感。
因为我不曾是西弗勒斯斯内普,不曾经历过他的际遇,也无从体会他的沉浮、他的挣扎、他的信仰与他深沉的爱。
而在一九七五年,在那个一切都刚刚开始的年代,十九岁的我只是聪明地选择了一言不发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回来,为他保留了最后的体面与宁静。
我想他并不希望在这种时刻被人打扰。我并不指望他能理解我的善意,可我也不希望自己成为让别人讨厌的人。
今天的花草茶味道不错,看来减轻薄荷的剂量是正确的。我品尝着自己已经改良了一个月配方的花草茶,心中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把那张便签给我。”一个冰冷冷的声音在我耳后冒出来,像是墓地里突然出现的鬼魂。
我打了个寒颤,吓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刚刚还让我引以为豪的花草茶洒了一地。好极了,待会蒂凡尼又有了一个让我清理地毯的理由。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声不响出现在我身后的西弗勒斯斯内普,而我用了十几年的茶杯刚刚第四次被摔成碎片。
“抱歉,”西弗勒斯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我并没有从中听出来一点抱歉的意味,“你能不能把刚才——”
“你出去。”我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种口气和别人说话了。
“我只要那张——”
“你给我出去!”我怒气冲冲地吼道。
他看向我的目光透着怨毒与不甘,但我突如其来的怒气好像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他飞快地收回目光,拿着手中的包裹最终选择了离开。
在店门合上的最后一刻,我抓起魔杖一挥。带着莉莉伊万斯绿色字迹的便签像是活起来了一般,顺着门缝嗖地飞出去,停留在西弗勒斯斯内普的面前。
我并不想看他露出什么感激的表情,我觉得他那张脸永远也露不出什么让我看着顺眼的表情。我跪在碎瓷片旁边,没有用魔杖——我不知道这种麻瓜的方式是不是能显得更真诚一点——将那些瓷片一点一点地拾起来。
看见铺在桌子上的碎瓷片,我说不清楚心中的感受。也许在我一年前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开始,过去的那十八年就真的成了过去,再也回不去了。既然已经成了过去,那我还守着过去的种种干什么呢?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收起魔杖。我找出一条旧的丝绸手帕将那些碎片小心地包起来。在我打上最后一个死结后,我瞧见手帕一角用银线绣着的花体字母——
J.P
看着那两个字母,我轻轻地笑起来。这年头,谁没有段或荒唐可笑或伤痕累累的过去?
我望着窗外依旧灿烂的阳光,再次哼起了早晨的调子,只是早已没了当时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