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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合欢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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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草木繁盛,褚玉院花坛里茉莉花开得正盛,雪雁、小红埋首修剪,鼓捣着剪了几枝放入青釉瓶。黛玉见着天儿好,便在房廊下做针线活,顺道看几个丫头玩闹,倒也颇为有趣。
桂花冒了出来,春纤采了好些做了桂花酿,太监拿着锄头刨了一大坑,几大坛子酒一齐放下去,丫头们都笑的欢喜,互相说着等桂花酿好了定要喝些。黛玉眉间愁容减了些,嘴角始终带着一丝微笑静看一切。岁月静好,琴瑟和鸣,流年从指尖划过,这样平静安宁的日子黛玉在贾府没过过几天,此刻心性也变了不少。紫鹃陪在一旁,噙着笑说:“你啊,你啊,从前就是自己太不放过自己,如今这日子可不是最好的?”
黛玉针线活不停,不说话,寻思着下一步绣个什么纹案。紫鹃又说:“春纤还做了份桂花酒酿藕粉丸子,不如送王爷吃,他对你好,你也对他好不是?”
黛玉这才从针线中回了心思,眼珠子转了一溜,带着几丝疑虑道:“他好似不喜甜食,这般贸然送去他怕也不喜欢。”
紫鹃没好气的说:“你这人,平日里净说别人是呆子,却不想自个儿更呆,王爷喜不喜另说,你送不送就是心意,再说王爷能不喜欢你送去的东西”
黛玉低头莞尔一笑,默准了紫鹃的打算,紫鹃立即将桂花酒酿藕粉丸子装进紫檀木食盒里,唤了一个太监给水溶送了去。黛玉继续钻研手中的针线活,一针一线已经是绣了三日,五爪坐龙白蟒渐渐有了个样子。紫鹃不免劝道:“你也别如此着急,针线活也不是一下就能做完的,回头伤了眼睛。”
黛玉手中的活未曾停下,眼睛直直盯着绣盘,回了紫鹃一句:“我许久没做这活手都生疏了,若是不紧着些不定要拖到哪个时候,他一个王爷,总不能让他戴出去旁人笑话,得精细着些做。”
紫鹃轻笑,实在不能说什么。雪雁、小红拿着装了茉莉的瓶子放在上房的桌上,出来一唱一和哄着黛玉:“姑娘,今儿天好,府里的花开得指不定多美,咱们何不出去赏玩赏玩,姑娘你心情也定是会好的。”
黛玉道:“褚玉院里这么多花,你们还赏不够,莫不是你们自己要出去还拉着我。”
几个丫头愣在原地,想让紫鹃说两句紫鹃也不理,只好一窝蜂在黛玉耳边撒娇求情,黛玉一向对屋里奴才好,偏水溶挑来的都是些活泼爱玩的,抵不住她们如此闹,便下了王妃的令也说出去转转,那些丫头真真是开心的不得了,连忙去做准备。
黛玉本就住在南苑,风景是见惯了,北苑是北静太妃的住处,水溶书房也在那一带,风景也还算熟悉,几下商量就去了西苑。西苑不比南苑小巧精致,却也大气,园子里杨柳扶风,桂花香气阵阵,黛玉见了心情很好,丫头们边走当了那采花贼。
直到到了一双层楼前,一曲琴声萧瑟,似要诉尽尘世离合,琴曲一听便是多年受过指教之人所弹。黛玉被牵动了心绪,朝着那琴声寻去,脚步迈了几步被北静王府的孔嬷嬷给拦下,孔嬷嬷道:“这楼被太妃封了许多年,还望王妃见谅。”
黛玉抬头看一眼那楼上的匾额写着“满帘阁”三字,想要一探究竟,却又顾忌北静太妃,问道:“这里头可是住着什么人。”
孔嬷嬷摇头。黛玉只好转身,耳朵里又传来清丽之音:“情丝难剪,相似难断,日日思,夜夜盼,朱颜老,云鬓残,新人笑,旧人愁,君已去,空悠悠。”
黛玉心中疑惑不解,孔嬷嬷却说:“王妃这是幻听,宅子大,总会有些不知名的声音传来。”
“请王妃安。”
黛玉原本还在想着这事,便见眼前出现一美丽女子,饶是在大观园呆过也觉着这女子不简单。黛玉没见过,从紫鹃那知道原是忠顺王送来的墨书。
墨书福身,复又轻声说:“来了好些时候,一直没向王妃请安,还请王妃恕罪。”
黛玉眼睛眯着,心里真是觉得墨书的声音好听,几番佳人在水一方的意思。答应水溶不再提纳妾这事,并且水溶也是要将她送走的,略说几句谦词就要走。
“墨书多嘴,有些事王妃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哪个深宅大院、豪门世家还没点不能说的秘密。”墨书站在黛玉身后悠悠说着,似也知道些什么
黛玉一行人没有停下,可她也知道墨书不是简单的女子,单单凭几句话就引起她心中的猜忌,前朝她不知,但是从水溶嘴里也知道忠顺王是宿敌,送的人多半是不安分之人,水溶能留她许配人家也算是发善心了。
本是想游玩一番,这下黛玉的性子确实全被搅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夏雨来的措手不及,黛玉等人只好躲在最近的亭子中。丫头连忙擦拭黛玉身上沾湿的水,紫鹃拿着月牙白花团锦簇宫锦披风披在黛玉身上。
水珠顺着屋檐打落,淅淅沥沥,打湿了黛玉的软底珍珠绣鞋。远方烟雨朦胧,近处一株合欢,衬印着西苑景色倒是美不胜收。黛玉穿着海棠连云锦红衫,拿着天青色软烟罗绣芍药团扇,站在亭子里仿佛一名雨中仙。雨中仙嘴里轻念着:“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黛玉慢步走至合欢花树下,就在刚才她亲眼瞧着雨打合欢,唤了雪雁将花盒拿来,黛玉蹲下一朵朵拿起合欢花,轻柔的放入盒中,雪雁问:“是不是把这些花葬了。”
黛玉看着娇艳欲滴的合欢花,摇摇头,这花乃她和水溶相遇降落之花,也不知那时可是命这东西在作祟。雪雁又问:“那这些花怎么办。”黛玉又是摇头。
“夜合枝头别有春,坐含风露入清晨,任他明月能想照,敛尽芳心不向”
转眼水溶穿着家常交领月白袍,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几步走至黛玉身边含笑说:“合欢,合欢,顾名思义夫妻恩爱,把这合欢花拿回去做酒吃,过几月你我夫妻当饮合欢。”
黛玉笑得娇俏,近来见着水溶便有欣喜之意,问说:“平日里这时候都在书房处理公务,你怎会在这。”
水溶摸着黛玉微湿的发丝,百般呵护,声音快意的很:“你让人给我送东西吃,我就是公务再多也要去你那,结果你院里的人说你往西苑走了,我可不就寻来。”
黛玉笑容更娇,被水溶牵着手往前走,刚走两步便停止不前。水溶眼神向下望去,原是黛玉鞋袜浸水已湿,鞋底边还沾了些水泥,裙摆也微脏。见此,水溶想都没想将黛玉拦腰横抱而起。黛玉一惊,悄声道:“你这是做甚,还不快放我下来!”
长府官在水溶背后更是小心翼翼的问:“王爷,可需要传步撵,雨天路滑,磕着碰着奴才可没法交代啊,还是让奴才们抬着你走吧。”
“这是北静王府,在本王的府邸还不能抱自己的王妃?”
长府官瞬间没话可说。黛玉拉着水溶胸前的衣襟,道:“别闹了,都看着呢,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水溶道:“谁敢看全部人后退十步,不许把头抬起来。”
奴才们立即照做,窸窸窣窣后退到水溶身后。黛玉实在劝不了他,只能红着脸埋在他肩头,别提这个少年老成的王爷有多快活了。进了褚玉苑上房,水溶一脚踢开里间的门,将黛玉放在床上。紫鹃、雪雁、小红三人立即替黛玉将鞋袜脱了,春纤及小丫头打好水扶着黛玉沐浴香汤。
一切完毕后,水溶竟还没走,坐在黛玉的书桌上不知看什么,黛玉走至水溶身旁问:“你这又是哪一出。”
水溶看的认真,不时在折子上圈写,两个丫头搬了一个凳子在书桌旁,黛玉坐下,水溶道:“美人在怀我怎舍得走,今日本王便赖在你这了,干脆把公务搬过来。”
黛玉甚觉水溶如今越发不知收敛了,道:“你如此,那旁人岂不将罪过推我一人身上,说我耽误国事。”
水溶终于放下写字的另一只手,抚着黛玉脸道:“传出去也不过市井小民说笑,哪家达官贵人敢说我们不是?就一天,今日委实不想走了,我陪你用晚膳可好?”
黛玉不说话算是默认,水溶又道:“过几日我俩一同去南安王府,她家太妃办了个茶会,我们两府也算世代故交,总要给个面子。”
能去其它地方也好,只是少不得又要听那恭维之言,黛玉转念一想,激动的拉着水溶的衣袖柔声说:“贾府的人可会去?”
“你这脑袋瓜子反应的还算快,你外祖母接了帖子按理该去,为了以防万一,我又让人放了消息出去,贾府的人若知道你去也必是要去的。”
黛玉心中开心,水溶如此无疑是将自己放在了心尖儿,安排自己与贾母相逢,如此黛玉更是期待南安王府的茶会。
到了南安王府茶会那日,贾母果然带了凤姐、宝钗、探春、惜春前往,迎春也一同跟着来了,只是脸上尽显苍白,想来是贾母不忍迎春在孙绍祖那里受苦,将这由头把她接回来住几日。
南安太妃将各府女眷安排于一处,坐在湖中心阁内品茶,黛玉与南安王妃坐在上处,下面则依次按各家品级就座,没诰封的女眷们被安排在一桌。
南安太妃笑逐颜开,对贾母道:“老太君啊,上次我去你府上见了好些姑娘,没曾想你的外孙女竟成了北静王妃,真是好福气。”
贾母眉眼见全是笑容,连连点头,前有元春入宫,如今黛玉成妃,自是其他府上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南安太妃又对贾母道:“我命里没福,膝下没个女儿,好在媳妇体贴,给我添了个小孙女,我瞧今日府上的姑娘来了,与我的孙女年龄一般大,不如让她们一处玩儿去。”
黛玉往南安王妃那边看去,依偎在母亲身边的姑娘,比惜春还小一些的年纪,也该是众星捧月长大的,据说是主上亲封的安平县主。贾母也看了看安平县主,对南安太妃说:“我这几个都是粗笨的,虽说养在我膝下,可哪里能和县主一般比。”
南安王妃却笑着道:“老太君说笑了,我这个女儿也是个不成器的,兄长们都大了,不理她,还想有人与她做个伴儿才好。”
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说了如此多话,无疑是想拉进与贾府的关系,饶是贾母精明一世也猜不出这俩婆媳打的什么主意。黛玉也在心里默默思量,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都是说话做事有分寸的人,有些事不能多说,南安太妃已笑着和别家说话,底下的诰命们也纷纷互相交谈。黛玉也问候贾母:“老祖宗近日身子可还好。”
贾母笑盈盈的说:“都好,都好,近来天热,娘娘也该保重身子才是。”
凤姐故作姿态,拿出了泼猴样对黛玉道:“全府上下无不想着王妃的,娘娘何不问我如何,问问你薛大妹妹如何,问问三丫头、四丫头如何。”
贾母道:“可又是胡说,王妃体恤我这把老骨头,难道还一遍遍把你们问了不成,你个泼猴。”
黛玉许久没听凤姐打趣人,现在听了是万分开心,也如同闺阁里一般打趣凤姐:“纵使何人不好,你这泼皮落魄户难道还不好”
凤姐听了这名号,急着向贾母告状:“老祖宗,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贾母道:“我可为你做不了主,她如今是王妃,正好灭灭你这个泼皮落魄户的威风。”
几个姊妹都笑得开怀,唯独迎春闷闷不乐,身上穿的衣服也和探春、惜春差了一大截儿,黛玉瞧见了心里不快,在心底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修了什么福分碰到水溶。黛玉实脱不开身,让紫鹃、小红私下找了迎春。
紫鹃手上拿着用红纸封起来的两条东西,将她递给绣橘,对迎春道:“这是二百两银子,是王妃单独给二姑娘的,出来匆忙只带来了这点银子,不过我们王妃说了这银子底下都刻着北府的字样,想来那孙绍祖不敢轻易妄动。”
迎春当即抹了泪,说不出一句话。紫鹃又从小红手上拿过一个帕子,两下摊开,只见是一些金银玉饰,又道:“因着不知道二姑娘要来,王妃没个准备,将今日身上几个值钱的首饰取了下来,二姑娘或用或当都好,万事别苦了自己。”
迎春直哭,嘴里断断续续说着谢恩之言,这般委屈受苦的模样,紫鹃都落了泪,拉着迎春道:“我们娘娘说了,往后二姑娘若是有何事只管来北府找她,都是自小长大的姐妹,千万别客气。”
迎春用帕子捂着嘴,呜咽着声,连忙点头,绣橘在后头默默流泪,紫鹃更是不忍,平复了好一阵才和小红一同回去。黛玉不问紫鹃也知迎春该是是什么样,同是自小长大的姊妹,心中如何能好过,只是迎春是个二愣子,从不懂为自己谋划,如今遇到这样的事,贾府不管,黛玉虽有王妃身份却也不好插手嫁女之事。
晚上从南安王府出来,黛玉想着给迎春挣个脸面,亲自吩咐北府的人抬着轿子送迎春回去,也好让孙绍祖忌惮着些。如此,黛玉依旧不能心宽,坐在马车中,水溶将黛玉卧进怀里:“这是怎么了,如何不快了起来。”
黛玉前前后后将迎春之事说了一遍,水溶听了沉默不语,到底是别人家的事,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水溶道:“若是你外祖家能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还好,若是不能,只怕你这个姐姐恐芳龄难继,和离虽名声不好,却可保命。”
黛玉心中全明白,可还是不甘:“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想出个好法子?我不信她就这般命薄。”
水溶摇头叹道:“世间本就对女子多是无情,你我也可仗着身份敲一敲那孙绍祖,可是关上门后吃苦受罪的还是你姐姐,难就难在此处。”
黛玉静了下来,玩弄着水溶腰间的玉珏,心里却是为迎春不平,可就如水溶所说,饶是他们身份尊贵如此,天下事总有看不到的,不由更为难过。
水溶看出黛玉心中不适,抓住黛玉玩弄玉珏的手,笑道:“老是玩这东西,若是喜欢就给你了。”
黛玉扭头道:“我本来寻思着要不要给你这玉珏换个穗子,不过现在看来你这个王爷不稀罕这玉珏,想必换穗子也是不需要的……”
水溶笑容逐渐凝固:“什么穗子,为何不早说。”
然后堂堂北静王和北静王妃竟然为了一串穗子争了一路嘴,随车的吓人都在外头听两人的胡话,笑得好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