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难梦》适逢小雪

3、生活

　　到了华清路一个小区门口，陈安下了车，雨已经停了。

　　太阳蒸腾着地面上的积水，那种湿热的潮气再次升上来，氤氲开，将陈安团团围住。而贴身的湿衣服没有干透，黏在身上，她感到难受。

　　不过她没有在章宇面前表现出什么，只是微笑着和他道别。

　　目送车子远去，陈安接着便绕过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区，穿了两条马路，走进一条不大不小的巷子，再转去巷子尽头菜场旁的一条偏僻小道，回“家”——那个住着她和外婆的地方。

　　陈安的外婆，患有阿兹海默症。

　　丢了正经的记者工作、付出了大笔赔偿之后，陈安甚至还欠了些外债。她没有将外婆送去护理院的钱，也没有请住家护工的钱，只能尽可能亲自照顾外婆。

　　抄小道到了菜场后头，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一棵翠绿的香樟树立在红色石砖累成的墙缘外，一半伸进在院子里，留下一大片荫蔽。

　　也许，这还称不上是院子，连扇大门都没有。只是几幢老旧得墙面都有不同程度剥脱的平房，围成了这一小片空地。而这里的每一扇门里，住的可能还不止一户人家。

　　时间不早了，有几户人家正在烧菜。

　　浓重的油烟气没有过滤，就这么通过窗子直直飘出来，熏得陈安喉咙一梗。她尤其恶心糖醋鱼又酸又腥的味道，也不知道是做饭的人手艺不好，还是她现在情况特殊。

　　陈安的家在最里的那一扇门里，而她先去敲了隔壁的门。

　　“小安，你回来啦？”徐芳芳打开了门，睁大了一双略微凹陷的眼睛，关切地问，“怎么样？”

　　“嗯，徐姐，”陈安疲惫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帮忙照顾我外婆，我来接她回去了。”

　　陈安搬来这里的时间不长，但和邻居徐芳芳已经相熟了。徐芳芳只比陈安大三个月，是个热心肠，陈安有事不得不出门时，徐芳芳若空着，就会帮忙照看一下陈安的外婆。

　　“你外婆她还在睡觉呢。你去医院查得怎么样了？”徐芳芳这才注意到陈安的衣服，“哎哟，这……刚才是淋雨了吗？你先赶紧回去换一身吧。”

　　徐芳芳在老家有三个孩子，前几天就在陈安家里看陈安吐过一次，又不经意间看到了陈安丢在垃圾桶里的验孕棒，所以已经大概知道了。

　　陈安点头，勉强扯动了嘴角，答：“我挺好的，孩子也挺好的，8周了。我带外婆回去，再换衣服好了。”

　　“当心感冒啊！”徐芳芳担心道，“我还煮了粥，你去换了衣服过来喝点吧。反正你外婆也还在睡觉，没有醒。”

　　“不用了，”陈安不想再多劳烦徐芳芳，摇了摇头，“谢谢徐姐。我还是把我外婆叫醒了回去吧，都麻烦你照顾了她这么久了。”

　　“哎呀，跟我客气啥？”徐姐毫不介意。

　　陈安走进去，外间所谓的饭厅空间狭小，中间是一张油腻得发黑的桌子，窗边有简易的厨灶，而另外两面堆了纸箱等各种杂物。

　　和徐芳芳同屋的还有一对年轻稍轻的男女，因为没有听见房间里电视的声音，所以陈安有些纳闷：“蔷薇他们今天还没回来吗？”

　　“是。这几天他们总是挺晚的，而且他们一回来我就睡不着了。”徐芳芳随口抱怨两句，还叹了口气。

　　陈安陡然想起徐芳芳曾问过她合租的意向，决定答应下来，“那下个月开始你和我一起住吧？”

　　虽然不喜欢和陌生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可为了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她想，能减轻一点负担就是一点吧。

　　“真的？”徐芳芳露出了惊喜的目光，只是转念一想，“那孩子的爸爸怎么办？”

　　“孩子的爸爸？”陈安半仰着头看着徐芳芳，眼神的聚焦点却不知道在哪里。

　　陈安的心里明白，孩子的爸爸是绝对不会住这种破房子的，而且……“他已经死了。”语气冰冷。

　　“啊？”徐芳芳吃了一惊，不过看陈安的表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也不能不信，“那么，你是要一个人照顾你外婆和以后的孩子吗？”

　　“嗯，徐姐不用担心，我可以。”

　　陈安打开了里屋的门，看见了外婆。老人家侧躺在床上，蜷成了胎儿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也许是做了什么美梦。

　　徐芳芳凑近陈安，轻声说：“小安，你要是打算留下孩子的话，就给孩子找个爸爸吧？上次我生病来看我的那个小王，他还跟我问起你来着，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徐芳芳打从第一眼见到陈安，就觉得陈安漂亮，一张脸生得是真小、好像一巴掌就能盖住似的，一张嘴又生得樱桃似的，整个人精致得像是橱窗里的娃娃。

　　见陈安愣住了，徐芳芳又说：“或者不是他，只要能照顾孩子的男人，谁都行啊！”

　　徐芳芳是好心，却撞在陈安的枪口上了。陈安蹙起了眉头，谁都行？

　　不，谁都不行了。

　　她不会再爱上别人，也不会再接受自己不爱的人了。

　　于是满腔的无可奈何化作了敷衍的笑容，一笑置之。她没有接话，只是径直地走过去准备叫醒外婆。

　　而徐芳芳默默地看着陈安的背影，觉得陈安可怜，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气氛尴尬之际，徐芳芳听见有人敲门，估计是沈蔷薇和金云回来了却忘带钥匙，叹了口气，转身去给他们开门去了。

　　外婆睡得安恬，陈安坐在床边，仔细地看着，虽然外婆的脸已经满是皱纹，但还能辨得清五官。妈妈和外婆长得是真像，陈安看着外婆，又不禁想起了去了天上的妈妈……

　　她的心里一时波涛翻滚，却是禁不住笑了出来。她给外婆掖了掖被子，恍惚中，竟是不忍心叫醒外婆了。

　　徐芳芳快步走回里屋，表情看上去有些别扭。而看到外婆还睡着，她低声说：“陈安，外面有个男人找你。”

　　“谁？”

　　“我……我不知道。嗯…他长得很像哪个明星来着，咦…我不记得了，你出来看看吧？”

　　学长吗？他长得是挺像一个喜剧明星来着，难道是跟着她过来了？陈安想着，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里屋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