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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重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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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他在十五分钟前醒了。”
毫无疑问,管家口中的主人,指的自然是他的雇主,塞勒涅行宫的拥有者,保罗。
保罗·劳伦迪乌斯,这位年仅三十六岁的青年,坐拥劳伦迪乌斯家族的庞大资产,是整个E区里数一数二的资本家、商人。
他的出色表现在方方面面,而无论是哪方面,都足以引起所有同行的嫉妒,更何况他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本该是这样的。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五年前,这位年轻的家主就得了重病。
尽管没有人清楚,保罗具体罹患了什么样的疾病,但是想必并不是什么轻松的病症。
五年以来,他极少出现在人前,所有需要出面的生意都交由助理负责,甚至有居心叵测的人怀疑,保罗·劳伦迪乌斯在五年前已经死了,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助理们苦苦支撑的假象。
不管外界的推测如何,劳伦迪乌斯家族这个庞然大物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渐渐,心怀不轨的人也安分下来,不敢再做什么小动作。
安德烈亚的双眼牢牢盯住管家,他几乎是机械性地重复了一边管家的话:“主人——他醒了?”
“是的,十五分钟前,尼克斯医生传来消息,主人他已经苏醒了,恢复了意识。”管家道,“现在,整个塞勒涅行宫,都在等待您的指令。”
这是一个宛如奇迹般的巧合,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要等待保罗的再次苏醒,或许会是很久以后。
“跟我来。”安德烈亚当机立断,对约拿说道,“我带你去见主人。”
两人步入宫殿之中,穿过迂回漫长的走廊,向着警备严密的病房的方向走去。
外界的人不知保罗的病情如何,但是他们的猜测其实同真相八|九不离十:这位年轻的家主,确实已经命不久矣。
自从步入今年春天,保罗的病情越发严重,虚弱的身体让他无法行走,只能靠着昂贵的药物和机器苦苦维持生命。
尤其这三个月以来,保罗极少有清醒的时刻,大多数的日子里,他都陷在漫长的昏睡之中,仿佛某一天,就会在睡眠中悄悄离开人世。
保罗偶尔清醒的时候,会给安德烈亚下达一些指令,让他能够处理好集团的事情。但两天前,保罗苏醒后,他只对安德烈亚说了一句话。
“我要见约拿。”保罗说,再无多余的话语。随后片刻,他又支撑不住,再次昏迷过去。
这是前所未有的要求,闻言的安德烈亚心里一惊,他便知道,保罗恐怕已经意识到了自身情况的不乐观。
“三个月前手术的失败,所引发的大面积病毒感染,让主人的病情变得越来越危急。”安德烈亚的脸色惨白,仿佛失去了灵魂,“两周前,医生告诉我,必须再进行一次手术,否则保罗很有可能无法度过这个秋天。”
约拿随安德烈亚通过病房入口的闸门,两人进入更衣室中,各自换上无菌隔离服。
在此刻,面对这个保罗生命中最大的竞争对手——约拿,安德烈亚的选择是坦白一切,因为他知晓,这样是唯一的选择。
用语言阐述这样的事实,已经耗费了安德烈亚毕生的精力:“但是,就算进行手术,也可能因为身体过于虚弱的原因,让手术无法顺利进行……而死亡在手术中。”他仿佛虚脱一般,靠在墙壁上。
无论手术进行与否,对于保罗来说,这都是一场赌上性命的凶险赌博。
透过隔离服,安德烈亚无法看清约拿的表情,只能够看到他在护镜下的双眼。那是一双冷冽的眼睛,全然无平时的轻松与调笑,仿佛深渊里的一块寒冰。
“然后呢?”安德烈亚听见约拿问道。安德烈亚的思绪极乱,分辨不出约拿的语气。
在更换好无菌隔离服之后,两人走进消毒的隔间,静待光学烟雾笼罩自己。
安德烈亚开口回答道:“和医生商量之后,我们没有把手术的筹备消息告诉主人。只是,我觉得,主人早已察觉到了。”
烟雾散去,两人面对面站在房间之中,约拿自顾自地下结论道:“所以,他要见我。”
而保罗为什么要见约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又如何能够狠心不去倾听,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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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谁,在看见躺在病床上的这个男人之后,都会下意识地做出判断:他就要死了。
在走进病房的那一刻,约拿首先注意到的,是窗外那壮丽的山间景色。如果忽略那些在山林上方巡逻,如同苍蝇一般的武装直升机,这的确令人心醉神迷。
秋晨的阳光,透过可控光的玻璃温和地撒落在房间内,既忠实地传递着景色,又不会过于刺眼,无疑是一个最舒适宜人的病房环境。
只可惜这一切用心良苦的环境,病床上的人却未必能够感受得到。
相比窗外的自然景色,房间中央那一张雪白的病床,显得那么渺小,宛如漂浮在空气中的一个泡沫,一触既碎。
约拿缓缓地走近保罗的病床,最终在距离床沿仍有一米的距离时停了下来。他藏在无菌服下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上的男人。
当处于一个狭窄的空间时,雄性争强好胜的本能,让约拿第一时间去关注对方的体型。随后他发现,这个人很瘦,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似乎随时就要散架。
在维生装置下,约拿看见对方的双眼紧闭着,或许是医护人员的疏漏,呼吸器的旁边露出了男人一缕铂金色的头发,正无力地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
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很迷惑,仿佛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他听闻了外界无数的谣传,却都认为那些仅仅止于谣言而已,然而现实却告诉他,事情比外界最糟糕的推测还要严峻。
不该是这样的。保罗·劳伦迪乌斯,这个男人,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约拿眯起眼睛,仔细地回想着。
多年未见,但是约拿仍然能够清楚地想起保罗以前的样子。
印象中的保罗,他本该是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五官英俊而深邃,行为举止无可挑剔。尽管眉目间似乎有着驱之不散的忧郁,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总给人一种能够洞悉全局的感觉。
无论如何,就算是在最艰苦的逆境里,他也是强大的,是约拿认可的对手。而不该是现在这样,苍白如同一张纸片,孱弱得随时能够被一阵风所击溃。
“我来见你了。”约拿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亲口告诉我,保罗。”
他藏在无菌服下的双手,紧紧地握起了拳头,青筋暴露。
寂静无声的病房之中,只有维生装置的数据监测发出了微弱的声响。
监测仪的数据抖动起来,安德烈亚紧张地咬着下唇,眼眶通红。他知道,保罗现在是清醒着的——他在努力地做出回应。
保罗那双紧闭的双眼,纤细的金色睫毛轻轻地抖动着,这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睁开了双眼,即使是在严重的病中,那双通红布满血丝的双眼,却依旧准确无误地锁定了约拿的方向。只是他的双目没有对焦,仿佛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约拿。”保罗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他断断续续道,“好久……不见。”
约拿从来没有意识到,说话也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无论是对于他来说,还是对于保罗来说。
他只能点点头,沉默着,让保罗继续说下去。
而在此时,安德烈亚已经连同站在角落的尼克斯医生,悄悄地离开了这里,把空间留给两人。
保罗道:“如你所见,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的喉咙中发出闷声的咳嗽,这种咳嗽却更让人心惊,仿佛这具躯壳的内部,已经完全腐烂了。
“学长,你找我来,是为什么?”约拿第二次问道。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多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所有背叛、陷害都已经消失了,化为往事的尘埃,不再引起一丝波澜。
他叫他学长。这是一个充满了过去味道的称呼。十多年前,那时他们仍未反目,两人都彼此欣赏,认可对方。
“你知道,我从来不曾恨你。”保罗平静地说。
是的,就算八年前,约拿用异于常人的手段,从保罗手中夺下了劳伦迪乌斯家族的半壁江山,让这个百年大族险些易主,就算是在这种时候,保罗也不曾真正的憎恨过约拿。
商场如战场,是自己决策的失误,导致了集团的分崩离析。约拿不过是一个投机取巧者,就算没有约拿,也还会有其他的势力,来从中捡便宜。
约拿点点头,说道:“是的,我知道。”
若是说,让保罗打破平静的面具,真正产生恨意的时刻,应该只有那一瞬间。
约拿夺走的,本属于保罗的一切东西,包括企业、资产、汽车等等,保罗都有自信,能够让这些东西再度回到自己的手上,毕竟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些数字游戏而已。
然而只有一样东西,是聪明如保罗都无法掌控的,那就是人心。
变了心的人,却是不会回头的。
约拿已经确认,为何保罗要找来自己。事实上,自从接到安德烈亚的电话起,他已经有强烈的预感,而现在,预感将要变为现实。
“我要死了——”保罗望向约拿道,“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他抬起插满导管的右手,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以他这个状态绝不该有的力气,紧紧地抓住约拿的手腕。
约拿知道,自己是唯一能够实现这个愿望的人。
挣开这一只枯槁的手,对于力气极大的约拿来说,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此刻,在对方的性命都倾注在他的身上时,他却无法轻易地说不。
哪怕他知道,这件事情,违背了他本身的意愿。
最终,约拿只是妥协道:“你说吧。”
“约拿——我想见他最后一面。”保罗的手,宛如枷锁一般牢牢地抓住约拿,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知不觉中,他通红的双眼流下了一滴浑浊的泪水,划过眼角,落入他铂金色的发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