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蛇》火凤尊

1、【01·拜访】

　　安德烈亚站在山脚的哨站旁，等待了已经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西装下沿，丝毫掩饰不了的紧张，正剧烈地耗费着他的心神。

　　哨站外，连绵不断的山脉上遍布高大的红枫，是属于秋日的壮丽景色。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安德烈亚思考了许多，他思索中的主角，自然是他在等候的这个人——安德烈亚不断地回想起，这些年来，他们之间产生的矛盾、冲突，乃至于无可缓解的憎恨，都宛如炼狱的炽火一般，时刻炙烤着安德烈亚。

　　最终，安德烈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手中的西服边沿。

　　与此同时，他听见助理向他汇报道：“先生，约拿·奥斯维德的车子已经驶入行宫的范围了。”

　　-

　　一辆黑红色的布加迪威龙跑车穿行在茂密的枫林中，沿着蜿蜒的道路，不断地往山林深处的行宫驶去。

　　车内，一名高大的男子独自坐在后座上。

　　在一片寂静之中，车内的男人——也就是约拿·奥斯维德，他抬起手降下了车窗。窗外属于山林的冷风呼啸而过，约拿微微眯上了眼睛。

　　行驶片刻，车速缓缓降了下来，约拿知道，他将要进入私人领地，接受对方哨站的盘查。

　　当车子停下之后，约拿从车内走出，不出意外地望见了在不远处等待着他的安德烈亚。

　　他们有多久没有见过呢？

　　约拿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向安德烈亚信步走去，若是说这种面对面的会晤，大概是有一年多了吧。

　　他的目光放肆，毫不收敛地扫视着安德烈亚，眼前的人同记忆中并没有什么变化，身上的西服一丝不苟，似乎就连头发的长度也没有变过分毫。

　　在约拿的视线之下，安德烈亚那精致宛若少女的脸庞逐渐变得通红起来，却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无法抑制的怒火席卷了他。

　　“看够了吗？”安德烈亚冷冷地道，“奥斯维德先生。”

　　闻言，约拿笑着露出了一点虎牙，让他充满了一种滑稽的童真。

　　“这可不是对待客人的态度。”约拿道，他那戏谑的目光，对于安德烈亚来说，无疑是一种强烈的提醒。

　　是的——安德烈亚猛地意识到，无论他曾经有多憎恨眼前的这个人，然而在现在，对方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尊贵的客人。

　　两天前，安德烈亚忍受着极大的羞辱感，拨通了约拿的电话，恳求对方来行宫这儿一趟。

　　出乎安德烈亚的意料的是，尽管他们两人之前有过诸多矛盾，但是听闻了安德烈亚的请求，约拿倒是毫无为难地就答应了他。

　　其实约拿对于安德烈亚安排的顺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自己也有想要知道的东西。

　　根据约拿所掌握的信息，整片山林，包括建立在山林深处的塞勒涅行宫，在三个月前，已经被安德烈亚的顶头上司，劳伦迪乌斯家族的家主所买下作为养病的地方，这片本属于联盟政府的自然保护区，现在已经变成了对方的私人领地。

　　约拿的视线望向安德烈亚身后的哨站，初步判断，在第一重哨站巡逻的雇佣兵不少于百人，而在山上，想必会有更严密的警备。

　　这样严密的警备，是十分不合常理的。这代表行宫里面的状况，已经发展得出乎他的意料。

　　联想到安德烈亚突如其来的邀约，约拿便知道，想要见他的，并不是时时刻刻恨不得杀他而后快的安德烈亚，而是已经有许多年没有露过面的，年纪轻轻却身患重病的劳伦迪乌斯家主。

　　“保罗——”约拿喃喃道，“是他要见我，对吗？”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安德烈亚的脸色猛地一变，他的嘴唇抖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是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安德烈亚语气苍白地道：“是的，主人他想要见你一面。”

　　两人之间再无过多的交流。

　　由安德烈亚作为引路人，约拿示意安德烈亚坐上自己的车，随后示意司机继续往山上开去。

　　哨站的门缓缓打开，在这辆黑红色的跑车驶过之后，又无声地封锁起来。

　　车窗外，单调的景色呼啸而过，车厢内则是一片寂静。安德烈亚同约拿相对而坐，但两人谁都没有去看对方一眼。

　　事实上，刚坐上车，安德烈亚的目光便被这辆奢华的布加迪威龙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在车内逡巡了一圈，仿佛在思索什么，最终他难以置信地道：“这是保罗……主人的车吗？”

　　约拿的语调里带着轻松的笑意：“在八年前，这已经是我的车了。”他的说法，无疑是默认了安德烈亚的推测。

　　安德烈亚咬紧了嘴唇。

　　八年前的这个时间点，连同眼前的这个人，很容易让他想起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他一直记得，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早晨。在那一天，约拿不顾安德烈亚的阻拦，冲进了他的主人保罗的办公室，用胜利者的姿态，洋洋得意地高声宣布道：“从现在起，这栋大厦不再属于你了，保罗。”

　　在发表完胜利宣言之后，一群联盟的调查员蜂拥而入，要把保罗带走去问话，而约拿则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扬长而去，甚至就这样当场开走了地下车场里，保罗最爱的那一辆布加迪威龙。

　　是的——安德烈亚绝对不会认错，当年的那辆车，就是现在他屁股底下的这一辆。

　　约拿其人的性格总是如此恶劣，就算在八年后的今天，也不忘落井下石，用这辆车，不动声色地在安德烈亚面前耀武扬威。而且总是效果显著，安德烈亚每次都被他气得快要发疯。

　　想到这里，安德烈亚不由得握紧拳头，嘲讽道：“八年了，没想到你还真念旧啊。”

　　“对于好的东西，我总是忍不住想要替别人好好爱惜它。”约拿的手轻轻抚摸着车身，如同对待挚爱的情人一般温柔。他的这番作态，让安德烈亚产生了反胃的冲动。

　　抢夺别人的心爱之物，的确是约拿的一大爱好。不管是车，企业，亦或是……情人。

　　冷静，安德烈亚深吸一口气。

　　他在面对约拿的时候，总是会被对方气得失态，怒发冲冠，似乎对方的恶劣已经无可救药。

　　然而真的是这样子的吗？

　　安德烈亚的脑海中浮现出保罗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那是一片澄澈如同冬天的布莱德湖的颜色，它仿佛很冷，也正如保罗其人，仿佛无论什么情况下，他都能够保持足够的冷静，来解决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就算是八年前的那天早上，保罗被调查员礼貌地请出了办公室，要把他带回去问话，面对惊慌失措的安德烈亚，保罗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是会让旁人感觉到十足的自负的。但是奇异的是，在场的人却只感觉到，保罗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其他过多的情绪。

　　“主人——我非常担心您——”在那一瞬间，安德烈亚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至少，请让我和您一起过去。”

　　但保罗只是抬起手，不容置喙地制止了他。

　　随后保罗凝视着安德烈亚，吩咐道：“你留在这里，安德烈亚。记住，不要掉入对方的圈套。”留下这句话后，他就头也不回地随着调查员离开了混乱的办公室。

　　保罗的这句话仿佛具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就算是八年后的现在，穿越了几千日的光阴，也依旧能让思绪混沌的安德烈亚瞬间冷静下来。

　　不要掉入对方的圈套，安德烈亚喃喃道。

　　是的，约拿的作态，都是有目的的，他以自身的恣意妄为作为一个刺激对方的道具，安德烈亚越是失态，他就越是能够掌控当下的局面，获得更多的信息。

　　在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视约拿如仇人的安德烈亚，却是约拿最熟悉、也最容易掌握的人。

　　从愤怒的状态中抽身之后，安德烈亚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决心不再理会约拿的挑衅。

　　此时，他们的车子已经进入了第二重哨站。在哨站内做过全身的扫描之后，约拿按照要求，一一脱下自己的手表、戒指和袖扣，甚至连隐形眼镜也没有被放过。

　　“祝您今日愉快，先生。”检察人员同时没收了约拿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一边礼貌地把他请上了来自塞勒涅行宫的车辆之中。约拿的布加迪威龙跑车，连同车子的司机，将会在此处哨站等待，直至约拿再次下山。

　　又是一段沉默无言的行程，大约半小时过去，约拿隐隐能看到被掩映在高大枫林之中的塞勒涅行宫。

　　保罗一掷千金所买下的行宫自然并非凡品，这座拥有着月亮女神名讳的庞然大物已有超过五百年历史，属于典型的巴洛克建筑风格，美轮美奂。不单只是建筑本身，包括行宫内属于前任主人的所有藏品，保罗也一件不差地全买了下来，只为保留它最迷人的样子，所花费的金额之大令人震惊。

　　车子驶入行宫的侧门，缓缓开过修剪整齐的大片草坪，在路过头顶金色光环、背后双翼舒展的女神像之后，终于在一座宫殿的门前停了下来。

　　约拿环视了一圈四周持枪巡逻的安保人员，不紧不慢地走下了车。

　　管家迎上前，对着约拿道：“日安，奥斯维德先生，欢迎来到塞勒涅行宫。”

　　他的神色略带焦急，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让管家就连刻在骨子里的礼仪都快要忘记了。

　　站在约拿身边，心思敏感的安德烈亚立刻察觉到了什么，他忍不住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管家先生？”

　　管家迟疑地望了约拿一眼，但最终因为情况紧急，他还是俯身在安德烈亚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尽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然而耳聪目明的约拿还是隐约听到了一丝断断续续的内容。

　　“主人……他在……醒了……”约拿听见管家说。

作者有话说

　　新文，欢迎捉虫=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