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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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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宏元年正月初一,丁卯日。
皇城万辰宫举行了隆重的大祭仪式,规模宏大,为建国以来前所未有。
新皇即位,宣布改换年号,并下召为殷氏一门平反,追封前御史大夫殷鸿生为廉国公。
减税赦囚,京中贫困老弱之户都分增到了粮肉布帛。
举城内外,为新皇的欢呼之声,如雷滚动。
……
“如此说来,”
繁华大城最出名的一家酒楼包间里,灰衣青年喝了口酒,一脸全不在意。
“独孤静果然还是……”
“登上皇位的,不是独孤静。”
柯离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家可汗大人,心中的不满却是涨到了极点——不仅让独孤静清除异党,统一朝纲,还暴露了身份。为了一个上官羽,值得?!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因私情而忘天下!
“广平王,一个名不见经传,似乎很不得宠的皇子。”
李飒“哦”了一声——还不是一样,反正一切必是由独孤静操控的。
不过对于独孤静没有自己坐上皇位,他还是多少有点惊讶。
忆起第一次与那人见面的情景。
惊世容貌之下,是让人战栗臣服的霸气。
无论壮志未酬的臣子,还是满腹经纶的文人,若能跟随这样的主子,何愁空怀雄心逸志而不得一展!
只是李飒并非这两种人,因此他见了独孤静,先很恭敬的行了礼,道明来意后便,低头不语等他发话。
“无论小不点是否真要与月文公主成婚,我都不会为难他。”
关上窗户,背对着他,独孤静笑着问道: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带他走?你必不是受上官昂的命令来带他回国。”
“我不是北国人。”
李飒摇摇头。
“我这么做完全只是为了他,所以您可以放心。”
独孤静皱了皱眉,转过身,直直看他。
“……你很聪明。在我面前,不必作这等姿态。你若是北国官员,我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随意却也是认真的说。
晚风是一群透明的兽,从窗户壁隙处奔踹进来,带起睿和王鬓边的发丝飞扬。
烛火熠熠,逆光下的身影美的惊世绝伦。
而他却是一个藐瞰天下的人。
我自知是蒙不过你。
同一类人。
……尤其是站在同样高度的同一类人。
一瞬间,心底有个沉寂了很久的地方轻轻颤动了。
若是以前,这样一个人,会让他斗志火样激荡焚起。
“王爷是个让人心动的人。”
——一个足矣让天下想要一展抱负的有志之士心动的主子。
平复下胸臆间真气涌动,静默片刻,回道。
“人各有志,争雄天下,并非在下志向而已。”
风过,烛光拽动,是夜沉睡下的呼吸。
独孤静微笑不语,竟是难得的眼眸中也带着笑。
半晌,摆摆手。
“你走吧。”
……
独孤静当时竟是真的信了他——虽然自己说的是实话,一个从未有人信过的实话。
或许,在那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人肯信也说不定?
如若不是身份不许,他们倒还真可当对知音好友啊。
吞酒苦笑。
自己当然不是北国官员,只不过是獠国的可汗而已。不算骗人。
李飒很赖皮地想。
……只是,助独孤静除去孙寒,这一决定终究还是有点欠妥。
举起杯子,凑到嘴边一口饮下。
管他,反正獠国现在坐镇的又不是自己。
而且,中原的掌权者越强,某人的日子就越不好过~
一抹笑意浮上唇角,上官羽受伤后,心情再没这样好过。
柯离看着主子那难的一见的“动人”微笑,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不过他可没那闲工夫去猜要倒霉了的又是哪一位。
身为李飒的护卫,他深知自己要防的,不止是朝廷中的高手。独孤静这样的人,不可能在武林中没有势力。
“吃过饭不必休息,接着赶路。”
李飒说完,招来小二,把除刚刚上过桌之外的菜全部点了一遍。
“吃的不能差了。”
柯离依旧是面无表情得盯着一桌子几乎每盘都只尝了一小口的菜肴,脑子里蹦出两个字——昏君。
“不过……大概是没时间吃了。”
李飒惋惜的叹道。
而在他感叹出声之前,柯离已经一掌拍出。
小二的身体如破布般撞在墙上掉下,吐出一大口鲜血,筋脉寸断。
垂下的手中掉出一对夺魂钩。
……
“伊然真的话,你信?”
将盖着獠国大汗凭印的一纸书信在手中端详半天,谢潇开口问那个现在毫无霸气可言,一脸懒散可媲美某软体动物的人。
“信啊。”
独孤静懒洋洋地打着呵欠。若自己当真坐上皇位,可就没这么惬意啰~
畅快地眯起眼睛,伸伸懒腰。
……现在在獠国代替伊然真坐镇的,应该是秦楼忧。
——宋非易送来的资料上对此人评价是:
天纵之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兵书阵法无一不精,行事阴狠,心比天高。伊然真病重(实是跷宫)后,接手整顿了他的“鹰”,借机在朝中建立起自己的党羽势力。
敢把国家交给一个这般野心勃勃的人,我有何理由不信他!
并且,秦楼忧一定也不想他这时回国吧?
既然他们要作鹤与蚌,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倒是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当不当渔翁又有何妨?反正……
抬头看向桌边温雅的青衣身影,目光柔和。
心愿已结。
——美人还得加把劲去追。
天下的麻烦事他再也不想管。
于是不理会忙得头上冒烟的两人——谢潇哀怨嫉妒的目光和殷景之快要崩裂的笑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
“所以帮我跟非易说声,不用去截人了。”
……
“居然一招之下就杀了勾魂夺魄南宫子,果然不愧是人称‘獠国第一剑客’。”
一人走进来,抚掌赞道。
黑衣孤冷,正是宋凛。
“听说獠国可汗在此,小女子斗胆拜见。”
清脆的嗓音,一握不足的楚楚细腰,湿润的脸蛋如清晨初绽的莲花——随后进来的,是宋家堡三小姐宋金凤。
这么说来……慕容德的情报没有错。
李飒垂了下眼,眉宇间却是从容。
宋家堡果然是听命于独孤静。并且,绝不仅仅只有一个宋家堡。
“我曾与阁下在逍遥庄碰面,却决计不曾想到阁下竟是獠国大汗。”
宋凛转过目光,这句话是对李飒说的。
“藏而不露,宋某佩服。”
嗯……这是说自己很没皇帝相?
李飒暗自摇着狐狸尾巴,脸上依旧清冷清寂。
宋凛眸如寒冰,忽然异彩一现,剑出鞘。
柯离只以剑鞘相迎。
飞龙银虹,冷若御风,急如电闪,只在瞬间。
“为何不拔剑?你可是看不起宋某?”
宋凛怒道。
“我发下毒誓,再不用剑。”
柯离神情漠然。
“鬼哭剑宋凛,我岂敢小觑。”
冷光交错下,已过了几十招。
宋金凤瞄准空隙,抽出腰间薄如细纸的利刃“怨情”,向李飒掠去。
李飒却早一步跳出窗外,顺便将手中的杯子射向宋凛。把他剑锋打偏。
宋凛手下一滞,使柯离也能脱身。
客栈后窗外是一个小巷。
二人刚落地,四周屋顶上就有六个武功皆是上上好手之人牵着一张铜丝大网从上面罩下来。
“居然在这种地方施展乾坤天罗阵……”
李飒匆忙之中感叹一句:
“还好来的是宋凛。”
说罢,一脚将旁边围墙踢破一个大洞,成功逃脱。
……若是宋非易,定然没这么简单。
“……”
楼上兄妹俩望着自己灰头土脸的六个手下,一起沉默。
宋凛张开手掌——掌上血肉模糊了一大块。
加上上次被慕容夜弄的伤,大约好几天不能拿剑了。
盯着地上碎成几瓣已经变黑的杯子,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两次栽在一种毒上。
...
“……你先走。我还有些事要做。”确定没有追兵,李飒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素面绡扇,掸掸衣上灰尘。
“王上……”柯离待要详问。
“速去召集‘隼’来,在逍遥庄分舵等我。”
李飒打断他,把扇子收进袖中,顿了顿,严肃慎重道:
“把黑月给我。”
“隼”是獠国在中原培养的势力之一,依附于逍遥庄。专职暗杀与情报。
柯离微微皱眉,想不起还有什么值得他亲自去办的事,但从向来自恃武功不弱而懒的带剑的王上会向他要回黑月,也足见事情严重。
不再多问,将剑取下双手奉上,行礼退下,执行命令去了。
待他走后,李飒瞧瞧四下无人,脸上浮起一抹得意的笑。
“不把你们骗走,我怎么去接人……”
与其每天莫明其妙的担心,还不如带在身边好好保护。
……
“王爷不觉得这话说的太晚了吗,以宋凛的个性……”
“以他的个性去了也铁定抓不到人。”
小小地叹口气。独孤静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像宋非易那样的人竟会教出如此心思单纯行事莽撞毫无心机……的纯粹武痴一只。
这算是教育失败么?
“王爷。”
殷景之放下手中正在阅读的文书,朝他走过来。笑得很温柔。
“嗯?”
“辰时已过,您是否该起床了?!”
“嗯……”
确定对方今天既没带龙骨鞭也没提桶凉水,并且……偷偷瞄下柔情似水的微笑下那抽动的唇角……
心一横,缩回被窝里去了。
开玩笑,他独孤静是什么人!就算是刺客当前,只要剑尖还没戳到身上,他就能裹在被子里赖床!
“本王今日头痛,未到午膳时间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违者……”
“违者如何?”
殷景之听见自己理智的弦“啪——”的崩断了。
…
半晌,一声壮烈的惨叫响彻睿和王府上方云霄。
……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春雨料峭,淋淋漓漓。
郊野外,雨气空蒙,带着薄荷的清香。
一把六十四骨的紫竹雨伞,一个如诗如画的纤瘦少年。
少年的步子像是在雨意氤氲中飘动,有种妖术似的销魂。
孟溪呆呆地凝视着以优美的动作轻轻伏在他肩上的美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孟先生,”少年靠在他身上缓缓开口,眼角浮起一抹媚色。“可把东西带来了?”
“当然!”孟溪手臂环着他的腰,把带来的盒子打开给他看。语气中尽是得意:
“这是我献给王爷的礼物。”
盒中盛着一个头颅,死不瞑目——正是月文公主孙月月的首级。
“先生果然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少年冰艳的红唇勾起,双手柔柔勾住对方的脖子。眼中尽是嘲讽。
“如此,虞漓的任务也可完成了。”
一篷血雨洒上落在地上的油纸伞面,鲜红艳丽。
“替我交给王爷。”
虞漓割下他的头,放在盒子里女人的旁边,交给身后的影卫。
“您不去见王爷吗?”影卫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多嘴问一句。
“我该走了。”
“走?”影卫一惊。“您是说要离开王爷身边?王爷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武林中有宋家堡,朝中有谢尚书和各位大人……还有,殷公子。”
冷风吹动着他的衣,吹散了他的发。
“……再待在王爷身边,叫虞漓如何自处。”
点点滴滴,细细屑屑。
无论是疏雨还是骤雨,听上去都是凄凉,凄楚,凄清。
雨意迷离,幻化无定。
是穹苍的泪。
从花苞里滴下,从叶脉中滴下,从伤情人的心间滴下。
影卫望着他瘦弱的身影渐渐融入雨中,叹口气,只得道:
“虞公子,保重。”
......
试问闲愁多几许?
一川烟柳,满城风絮。
梅子黄时雨。
细雨落个不停,湖面一遍烟。
雨打在树上地上斗笠上,远远近近远远,轻轻重重轻轻。
上官羽伸手扶扶头上的竹斗笠,水珠就顺着斗笠的边缘流下,一颗接一颗。
浩荡的一大遍水韵,模糊了天与湖的界线。
天地湖成了一面巨大的多面镜,在这阴郁浮渚的天气里,照的人心中苦愁无可遁形。
提起鱼杆,上官羽轻轻的“咦”了一声。
钩上无饵,钓不着是理所当然。
奇的是,居然破天荒的钩着了一条小鱼。
小小的一条,挂在钩上痛苦的挣扎,两鳃一翕一翕。
“居然会有这么笨的鱼。”
上官羽将它从钩上小心取下,放回水里去了。
“明知是钩还去吃。”
这样想着,关于那人的回忆却像是不受控制似的一直往脑海中涌:
“......还有,我喜欢你。”
“因为我不想你回去。”
“因为我喜欢你。”
……骗人!如果真的喜欢,干嘛要一个人走!
现在还脸红个屁呀!
不但是骗子还是小偷,居然偷走了他的一把绡扇。
将自己热的发烫的脸埋进臂里,鼻尖越来越酸。
手里紧紧攥着一枚小小的金印,那是李飒走前放在他枕边,留给他的东西。
有什么好哭的!这世上又不只有他一个李飒!
心中骂道。
……可自己却没法把他抛下不想。
想第一次见面时他扮可怜的样子,想他送自己拨浪鼓时欠扁的脸……想他说喜欢时认真的表情。
想笑,眼角却淌出泪。
心在笑里哭里慢慢的沉溺了。
人在跟前时,看不清,抓不住。
等弄明白了,却哭了好久。
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