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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牡丹亭艳词警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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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后……
我手托香腮,望着镜中的自己,似烟非烟的柳叶眉,不画则黛,似笑非笑的含情目,水韵朦胧,娇俏挺立的玉葱鼻下一红檀樱口,白嫩细腻的皮肤越发显得我水灵了。
然而我却紧锁双眉,不做声。
“小姐,您又发呆了。”
我回头一看,是我的丫头墨痕。我不理她,依旧泪眼汪汪。墨痕放下手中的茶盘,走近我一看,显是吓着她了,她尖声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我嗔怪道:“你这么大声作什么?”墨痕蹲下身子道:“小姐,你别吓墨痕,是谁让你受委屈了?”我叹了口气:“哎,没什么人让我受气,只不过昨日出府逛逛,见到一戏班子唱戏,一戏子正在上面唱着《牡丹亭》,我听了那‘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一句,有点感伤,虽说父亲母亲待我极是宽容,然而我现下还小,若是到了及笄的年纪,怕是也要感叹这‘韶光贱’了。”
墨痕初听我言还认真,待听到后面的话,忙捂住我的嘴道:“小姐,千万别再说这话,像老爷这样放任小姐在外闲逛已是让人说闲话了,小姐是没有听到。若是再传出盐运司副使的萧小姐听了淫词艳曲想出了那不应该的事,小姐的名誉就完了。小姐现如今虽有老爷,夫人疼着,可将来终究是要嫁人的,这事啊再别提起了。”
“哼”,我冷笑道:“名誉!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出入烟花之地,人家不但不责怪,反而称赞其风流潇洒,与文采同辉。怎么到我这儿就反了天了,我不过出去玩耍了几次,就买了些糖糕栗子、菊花糖,就成了众人口中的不守规矩者了。让他们说去好了,理他呢!”
墨痕听我说一句念一句佛,完了道:“小祖宗,这男人不比女人的,小姐别把奴婢的话当耳旁风,今后奴婢若再看见小姐念这些混书,可要告诉老爷了。”
我也急了站起身来道:“墨痕,你说的这话我晓得了,你出去吧。”
墨痕还要说什么,然而我已气急,怒道:“好了,出去吧,你说的这话我不爱听!”
墨痕也不再劝我,正要退出房去。一时刚好书香走了进来,她见我这副模样,“噗嗤”一声笑了。我怒道:“你笑什么?”书香指着我的脸道:“小姐这张脸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现下里倒和前院里的大花猫差不多了。”
我转身视镜,也忍不住笑了,刚刚又哭又怒的,胭脂都花了,脸上还有两条泪痕,见我笑书香笑的越发厉害了,我跺脚道:“小蹄子还笑呢,还不快去打水与我洗脸。”书香答应着去了。一时书香打水回来,伺候我洗完脸,重新整好妆容。
书香看着铜镜中的我,叹气道:“小姐真是漂亮,依奴婢看就是九天仙子也不及小姐的。”
听了她的话我笑道:“哦?好看,真的吗?”
“这还骗你,”她睁大了眼睛道:“小姐是不知道,外面的那些相公们怎么评价你。我听李婶说,张府的张相公与友人谈起苏州城的宝贝,就说您算一宝,还夸您说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①’还说您有洛神的丰姿神韵呢。”
我哈哈大笑道:“你这丫头醉抹了蜜了,这么甜,要小姐我赏你什么?”
书香喜道:“小姐,书香是说了实话。书香也不要什么赏赐,只是小姐下次出门带着我可好?”
“这有什么,好吧,下次我若能出去就带你,只是……”我欲言又止:“只是不知我下次还能不能出去了。”
书香走进我前道:“小姐,老爷不让你出去了?”
“不是的,只是墨痕说我出去多了别人说闲话,怕是父亲听了不让我出去了。”
“哼,”书香忿忿地道:“那帮烂了心,满嘴胡话的老婆子。每日里没事做,就凑在一处胡说八道。今儿说王寡妇跟男人好了,明儿又说夏家嫂子不正经。全是胡诹,小姐莫听了那些人的话,他们本是无聊弄些胡话打发日子,现在编派到小姐头上了。明儿莫叫我听见,要是让我听见半句,我就同那群老货闹个翻天,看他们烂舌头黑心肝的。”
“哎呀,我还不比你气啊,若是要连累了我,叫我出不了门,我找谁算账去啊,”我气道:“你还不知道呢,刚刚墨痕讲了我一顿,还要告诉父亲。”然后将刚才与墨痕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书香。
书香一脸不屑道:“她还真是奴才命呢。自己被拴了十五年了,这会子又来拴住小姐了。我听着那《牡丹亭》词句是极好的,也甚是喜爱,小姐往后也与我讲讲吧。”
偏了这话叫墨痕听见了,她走进我屋里骂书香:“我说小姐怎么了,成天介的想往外头跑,原来是你这小蹄子骚弄的。引了小姐听了那混帐书,我非告诉老爷、太太去,看怎么罚你。”骂完便赌气地要往母亲房里去,我一把拉住她,央告道:“好墨痕,千万别去,要叫老爷知道,我和书香就惨了。”
书香这丫头也是不省事的,她跑过来拉着我的手道:“小姐,让她去,谁不知道咱屋里的墨痕大丫头是个好奴才呢,一日里要往太太房里跑七八趟,连正经的萧管家都不及她去的勤,这会子倒不要她去了?去了回禀了太太,大不了打我的板子撵我出去,我回去就是烧茶端水的,原和这里差不多。”
我不理书香,只是牢牢拽住墨痕道:“好墨痕,好姐姐,千万别去母亲那里告状,少了书香,我就觉着没意思了,那还活个什么劲。”
墨痕怒瞪了书香一眼,对我说:“小姐这话就更不对了,她书香就成个宝了,小姐为了她还不活了?要是这样更得告诉太太了,不然她要骑到小姐头上了。”
书香只是拽着我,墨痕一溜烟地跑了,我回头骂书香:“你这丫头,怎么一句好话也不说,便是饶了两句也不会这样,这下子可怎么好?”
书香也委屈地低着头道:“小姐,就算我这次不去,迟早也是要去的。”
我惊道:“怎么,有人要赶你?”
书香点点头道:“平日里小姐对我们这些下人是极好的,没事了就拿了自个儿的东西赏人。上个月小姐因我《诗经》背的好,就赏了我一对碧玉耳环子,偏被墨痕见了,问我哪来的,我说小姐赏的。她就气了,说平日里对小姐最好的,却不及我这个背诗的,心里一直不平,做事总是挤兑我,我就是现在不去,迟早也听厌倦了她的话,还是要走的。”
我听了这话,心中一酸抱紧她道:“书香,对不起,都怪我害了你,你若是出去了,你娘老子还不打死你?你等着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住你。”
书香也哭了道:“书香听了小姐的话就是被老子娘打死也行了。小姐只是以后书香不能陪你了,你要当心自己。”
我俩抱头痛哭,只觉得相逢恨晚,偏又离别的早。
我哭得两眼泡子像核桃似的,这时外面小丫头报太太来了。
母亲进来看见我俩眼泡子肿得大大的,愣住了,一会儿又回过神来,转头对身边的丫头莲香道:“莲香,我和小姐聊聊,你带上外屋的丫头通通到外头等我。”
莲香应声去了。母亲看着我和书香道:“你两个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书香你怎么在小姐面前胡说,教坏小姐了。你出去到萧管家那里领罚。”
书香退出去。我连忙上前,搂着母亲道:“好娘亲,亲娘亲,你可不要让书香走啊,她家里还指望着她做活,挣两个钱呢。你怎么忍心赶她走嘛,你要是赶她走,我就和她一起去了。”
母亲搂着我道:“这孩子还不改改,你看就因为你对她太好了,才惹她遭了这罪,现下还这样不是害了她了。”又道:“你放心,怎么处置这事娘心中自然有数,现在罚了她月银,让她去厨房帮忙,只是为了堵住众人的嘴,你以后呀少惹些事,她自然不受罪了。”停停还道:“你怎么就对她这么好?”
我笑道:“母亲不知。墨痕虽然照顾周贴,但不及书香贴心。我教丫头们念书,她会的最快,又懂我心意,平日里还可与她讲上几句书,下上一盘棋,她不是丫头,倒像我的亲妹妹。最难得的是那颗心,自然坦率。我是最喜欢的了。”
母亲笑道:“喔,那是俞伯牙遇了钟子期了?”
我和母亲笑了一回,母亲就回去了。
之后,我身边的人换了,墨痕被调到母亲房里,做了大丫头,越发见得对府里事情上心了。书香被罚后又回到我屋里,成了我的大丫头。
注释:
①引自《登徒子好色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