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愁春色近黄昏》熹柔

4、柔小主（一）

　　“你明知我会吃苦，还要送我进宫！”
　　“这是阿玛的意思，你知道我做不了主的。”
　　“好！那你现在就带我走，这个，你总做得主吧！”
　　“柔儿，冷静些。”
　　“看吧，这会儿你又犹豫了？”
　　“即使我愿意带你走，那么你呢？你会愿意丢下阿玛、额娘、茉兰还有家族的使命，独自一个人离开吗？”
　　“我。。。。。。”
　　“柔儿，无论你在哪里，你总是我疼爱的妹妹，我总会护你一生周全。”

　　“喂，你醒醒，快醒醒。”
　　我猛地从梦里醒来，看到一张娇艳的脸，凑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一脸的不高兴。
　　“每天都做噩梦啊，真的假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让我睡不好，破坏我的容貌。”她娇声地抱怨着。
　　我环顾了下四周，这才彻底地从梦里清醒过来。
　　康熙十二年，秋，内阁大学士三女佟佳氏，入宫待选，年十四。
　　“我说你呀，一路上都神情恍惚地，到底在想些什么嘛。今天我们可是要去拜见宫里各位娘娘的啊，你这样又喊又叫的，很影响我情绪艾。”
　　“对不起啊，佳话。”我披衣起身，对她抱歉地笑笑。
　　钮祜禄佳话，是我们这一批小主里最出众的，无论是样貌还是文采都是顶尖儿的，可惜家世不好，钮祜禄氏在我朝向来以低调著称的。
　　“好了好了，我哪敢真生你大小姐的气啊，赶快来帮我选衣裳啊，哈，我今天一定要好好地表现一下。”她一个人自说自画着，在镜子前捣鼓，我笑着在她身后扮了个鬼脸，也过去一块儿挑选衣裳。

　　不多时，便有辅秀的姑姑来敲门。
　　“请柔小主、嘉小主前往坤宁宫拜见各宫娘娘。”
　　佳话激动地晃了晃我的手，问我：“哎，你看，我的领子有没有翻好啊？”
　　我替她将领子整了整，“好啦，已经赛过西施，羞死王嫱了呢。”
　　“哼，笑话我。”
　　“哪有啊。”
　　我们打闹着出门去，便跟着姑姑一路往坤宁宫去了。

　　坤宁宫里已有不少小主，我与佳话进去时便吸引了不少目光，嫉妒的，自卑的，都有。佳话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微微仰了下巴，拉着我一直走到最前面。我本想也拿眼好好瞪瞪那些不友善的目光，又想起额娘的教导，便只好低下头，做出恭顺的样子，随着佳话走着。她边走边笑，我忍不住问她笑什么。
　　“珞瑶你看，这些人的眼神，真恨不得把我的脸扒下来往自己脸上贴呢。”她狡黠地冲我挑了下眉，逗得我直憋笑，再看她，还真是万种风情，仿佛一抬眸、一凝神间，就成就了一幅仕女图。
　　正想着，边上过来了两个小主，高些的那个，穿了浅青色的素雅旗装，满脸堆笑，长相虽不出众，看着却也觉得平和可亲；另一个年岁小些，还带点娇嫩稚气，一双大眼睛灵得很，看着也叫人欢喜。
　　“姐姐，可来了。”那年岁长的，冲佳话柔柔地一福身，又对我微一颔首。
　　我心想，人家这才是柔小主呢，我呀，就该叫“烈小主”，正欲开口说些寒暄话，就听得佳话没好气地发话了。
　　“这声姐姐，我可担不起；这一福身之礼，也还是韵小主您自个儿留着吧。”
　　那韵小主也不恼，还是笑呵呵的模样，边上的却忍不下去了，竖起柳眉，嚷道：“我们叫你一声姐姐也算是给足了你面子，你不乐意听，我还不乐意喊呢。”
　　“哟，这一个韵小主，一个蕴小主，你们好得跟亲姐妹似的，我可做不来。”佳话说到这里，我大概听出了一些门道，估摸着都是钮祜禄氏的女儿，平素关系可大不相同阿。
　　这个蕴小主面容姣好，清秀中带三分天真，虽不比佳话的美艳，但是却极讨人喜。不过要说到真正的擅于复杂如后宫之地游刃有余，恐怕还是那位韵小主了。说不上理由，就是有着这样的直觉，眼前的这个人，他日，必不简单吧。
　　徒听得一阵响动，然后整个厅都静了下来，又公公扯着嗓门喊：皇后娘娘到——
　　于是一群人都打住了话头，老老实实地福下身去。
　　“都平身吧。”
　　想这皇后该是和姐姐差不多的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吧，声音却沉稳得很。我大着胆子稍稍抬起头。
　　她穿了百蝶穿花的绛红色旗装，胸前两挂白玉珍珠，此时已看出我在打量她，也微笑着拿眼望过来。这本是大大的不敬，我却无法挪开我的眼睛，那满是洒脱之意的眉眼，分明是那年与姐姐在桃花树下咏诗的女子。
　　毕竟还是沉不住气，我差点就脱口相问，幸而她似乎也认出了我，趁着大家都低头的刹儿，拿手指在嘴唇上微一点，又对身边的侍女耳语了几句。我这才冷静下来，乖乖地把头低下，心中却满是狐疑，耳边还依稀记起她那年说过的话，就那一句，娇艳的花儿，何处不芬芳。

　　接着，妆贵妃、湘贵妃几位各宫的主位娘娘也到了。
　　我死性不改，照旧一个个偷偷地打量，妆贵妃是赫舍里家的长女，赫舍里一族在朝中极有作为，妆贵妃如今协理六宫，想必除了自己的原因，家族的原因也占了很大的部分吧。湘贵妃听说是汉女，以姿色见长，拢烟眉微蹙，走起路来也颇有点弱柳扶风的感觉，恐怕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吧。乐妃是别国的公主，和亲而来，穿着素净，打扮亦不出众，比起湘贵妃就普通太多了。还有凝妃、瑗妃也都是庸儒一路的味道。我思量了下，来的几个除却乐妃，都是皇上旧邸的福晋，年岁都长皇后些，几乎清一色的喜怒不形于色。我悄悄地也肃了脸，呵呵，是否要想在这宫里立足，就得先学会这遮颜掩色的本事啊。

　　在坤宁宫做戏装乖了大半日，总算皇后娘娘有了倦意，几位娘娘也颇识趣，忙告辞离去，我们也就得以回北海别苑。
　　“柔小主可回来了。”雪琪站在门口，看到我和佳话，就急急忙忙地迎上来。“方才璎贵嫔娘娘宫里来人了，送了一匣子珠宝首饰过来，噢，还有一些银票。”
　　“璎贵嫔？”我一怔，才想起那年和姐姐一起进宫的还有个远房的堂姐，璎璎。说是一道进宫，其实也不尽然，据说皇上仍未登基时，一次出巡，偶遇堂姐，皇上钟情堂姐，回宫即迎其入宫，短短几月间，皇上从太子成为了君主，而堂姐，亦成了他的璎贵人。
　　“璎贵嫔说宫里不比宫外，要小主好生照顾自己，这些银票是留给小主以备不时之需的。”
　　“哇，珞瑶，璎贵嫔出手还真大方哎，以后你可不愁吃穿了啊。”佳话有点夸张地搂住我的肩，一起走进屋里。
　　我正寻思着该不该去看看这个堂姐，怎么说，也好些年没见了。
　　“柔小主，舒贵嫔娘娘差人来请您过去呢。”
　　噢，姐姐。

　　“柔儿，过来让姐瞧瞧，三年不见，又长高了，也越发地秀气了。”
　　姐姐还是美丽的，不过比三年前更沧桑了，即使是对我的笑，仿佛也带着戒备。
　　“柔儿给娘娘请安。”我故意恭敬地一福身，然后抬起头看着她惊讶的样子吃吃地笑。“姐，我这姿势学得够地道吧。”
　　她被我一逗，才拿帕子掩嘴笑了笑，又一戳我的脑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真是本性难移，还这么调皮，我呀，可有得为你操心咯。”说着又突然收起笑容，沉声道，“进了宫，凡事千万多个心眼。”
　　“知道知道，这话在家里听额娘念叨得耳朵都快起茧了。”我假意捂起耳朵。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叹声“你呀——”，便也真不再念叨了。
　　和姐姐聊了半个时辰，她就催我快些回去，免得落人口舌。我也不好违她的意，只能扭捏着走了出去。
　　“等等。”待出宫门，她又叫住我，上前在我耳边道：“宫里人多，瞧仔细了才好说话，尤其是对几个娘娘，不需要说的，一个字都别说，需要说的，也尽量别说。”
　　“说得这么深奥。”我小声地嘀咕着，正打算再问她些什么，比如皇后娘娘是否真是当年的树下女子，比如璎堂姐的礼物我该如何回复。
　　她却一挥手，肃起脸，说道：“去吧。”
　　她最后几句话说得含含糊糊，一时竟让我有些怔忡，究竟我该以怎样的姿态在这里生存呢？我行我素，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而似乎又会辜负了阿玛、额娘的期望。
　　呵呵，是不是每个八旗女子都在象我这样迷茫自己的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