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愁春色近黄昏》熹柔

5、柔小主（二）

　　在北海别苑住久了，竟生出家的感觉来。整日里就是和佳话一起逛逛园子，佳话总说逛园子就是为了遇到皇上，来一段羡煞旁人的邂逅。我不禁暗笑，如果要说“邂逅”的话，那么三年前那一次也称得上，只是恐怕那样“拿剑指着皇上的邂逅”是没有人会羡慕的吧。
　　姐姐不怎么让我去她宫里，说是怕人闲话，其实哪来那么多闲话，不过是她自己太过于小心罢了。堂姐倒是邀过我几次，太极殿不如翊坤宫大，伺候的宫女太监也比姐姐那里少，开始我纳闷，后来雪琪偷偷地告诉我，舒贵嫔娘娘圣眷正隆，而璎贵嫔却已经过了风头。我还是纳闷，堂姐当年是皇上钦点入宫的，往日的情分就这样没了吗？姐姐圣眷正隆，难道想要得到圣宠，便要如此这般地收起自我？跟红顶白，这就是紫禁城的生活方式吧。
　　“柔儿最近怎么心事重重的？”堂姐笑着坐到我的右手边，她不施粉黛，平日也几乎不离开太极殿，为人低调，那是宫中上下都晓得的，看着她，我突然地就想起了姐姐在翊坤宫外对我说的那句话。
　　“堂姐，在这宫里，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呢？”
　　“这可不像你会问的问题啊。”她笑着抿了口茶，抬头看我。
　　我走过去拽着她的胳膊撒娇，“说嘛说嘛，姐姐说话深奥，我都听不懂，堂姐疼我，就指点柔儿吧。”
　　“那要看，你想要怎么活了。”她还是微微地笑着，“如果是安守基业，那么就什么话都别说；如果是得陇望蜀，就在自己主子面前说聪明话，在别人面前说傻话。”
　　“说得比姐姐更复杂了，柔儿还是不明白啊。”
　　“呵呵，今后会明白的。”

　　“得陇望蜀，安守基业，得陇望蜀。。。”我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冷不丁一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被撞得有些懵了，一时口快，脱口道：“走路怎么不长眼啊你！”吼完才发现大事不妙，若撞上的是哪位娘娘，可就惨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忙膝盖一软，扑通跪下，朗声道，“失礼拉，请您责罚。”说罢便深深地磕了个头。
　　咦，前面的鞋不是花盆底儿，却是一双朝靴。再向上看去，哪里是什么娘娘。
　　“好哇，原来是你，撞了我怎么也不吭一声啊。”我气呼呼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瞪着眼看憋笑憋到脸红的太子，“还笑！是不是想打架啊！”
　　“打架？！”太子这下不笑了，满脸地鄙夷，“你怎么还死性不改？秀女都象你这样的？唉，真为皇阿玛难过啊。”他叹了口气，有些夸张地耸了耸肩。
　　“好了好了，你们每回都这样讥来讽去的。累不累嘛。”亦林不知何时也来了，正好挡住了我挥向太子的拳头。
　　“哼，你们就欺负我吧，等我被封了娘娘，你可还得叫我一声姨娘呢，哈~”我收回手，嘴上还是不饶人。
　　哈哈。太子奸笑了两声，把手往我肩上一搭，“我就去跟皇阿玛要了你，到时候你还得叫我相公呢，哈哈哈。”
　　亦林听了太子的美好幻想，也不禁笑出声来。我觉得丢脸，正巧他那手还在我肩上晃荡，便一把拖来，张嘴便是一口。
　　“哇！”太子痛得连连甩手，“你属狗的啊？牙口那么利。”
　　哈哈，这下轮到我笑了，“还要我叫你‘相公’不？以后天天拿手给我练牙口吧，哈哈哈。”
　　太子词穷了，满脸小媳妇样地蹲到一边去揉手。亦林忍住笑，正色道：“被你们一闹，把事儿都忘了。珞瑶，太子知道秀女平时除了教习也没啥乐子，特意来找你去骑马呢。”
　　“真是那个什么咬吕洞宾，不识。。。喂！你们等我呀。”
　　太子还一脸委屈地嘟哝，我和亦林才不理会他，抬脚就往御马栏去了。

　　“好久没骑马了，还是御马，真开心啊。”我们沿着河道走，入眼都是秋意，我的心情也格外地好。
　　“这样的情景，真该流觞引水，咏诗赋词。”
　　太子一听亦林的建议就大笑起来，“亦林的建议甚佳，不过啊，就怕某人才思枯竭，心里直犯愁呢。”
　　我脸一红，也知他又在取笑我逊于才情，“我犯什么愁啊，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品德高尚着呢。”
　　噗——亦林很不个面子地笑出声来，见我怒意，又忙拿手掩嘴咳嗽了几声，“嗯，女子还是以德为先的好，嗯嗯。”
　　太子一瞧，更来劲了，甩着鞭子道：“是啊，珞瑶，你可要再接再厉，争取更有德阿，哈哈。”
　　“让你笑！可恶。”我低声嘀咕了一声，趁他笑得忘形，抬手就往他马屁股上狠狠地来了一鞭。
　　“喂喂！谋杀太子啊！”
　　“哈哈，太子走好，奴婢不送啦~”我在马背上拊掌大笑，看着太子在马上颠簸的身影越来越远，总算解了心里的恶气。
　　太子一走，我和亦林之间也就没那么热闹了，都沉默着走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已经是小主了，接下来就是想方设法地让皇上注意到你，然后册封你吧。”
　　“我。。。”本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被他这样提出来，竟让我觉得有些羞愧，“应当如是吧。”
　　他唇角上扬，“当日我们互相说的理想，现在也都在为其奔波，不如我们就来比试一下，看看谁先达成心愿，如何？”
　　“理想，心愿。亦林你怎能确定我的理想也是吾心所愿呢？”
　　“哦？”
　　“这不是我的心愿，只是我的选择。每个人都说后宫是多么多么的可怕，然而我却已经选择了跨进去。”我轻笑了下，“难道，我佟佳珞瑶真要去做那虚伪逢迎的人？”
　　他定定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移开眼，“人就是这样身不由己，既然已经选择，就该好好地走自己选择的那条路，选择后再不断地回头，大忌。”
　　亦林，其实我甚至不能选择走哪条路，我能选择的，恐怕就只有如何走这条路，走多久。

　　两个月过去，皇后终于单独召见了我，我怀着一颗心，揣测着她会跟我说些什么。
　　“小主在这里稍候，娘娘就来了。”
　　领我来的就是皇后贴身的婢女，唤名“未央”，我初听得她的名字时，不禁好笑地发问，“姑姑你叫‘未央’，是不是还有姑姑叫‘长乐’的？”
　　哪知她一板脸，正色道：“乐妃娘娘的名讳，岂是你能随口张呼的。小主该修养身性，莫坏了宫里的规矩。”
　　我吐了吐舌头，还真有叫‘长乐’的啊，我哪知道是乐妃娘娘的名讳嘛。哦，对了，难怪姐姐说“不需要说的都别说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我听到未央姑姑在我耳边提醒说“娘娘来了”，便“咚”地一声跪下，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她的声音还真是沉着，我站起来，刚想抬头，又想到规矩，忙又把头缩得低低的。
　　“抬起头来吧。呵呵。”她大概看出我的窘态，笑着让我抬头。
　　我抬起头，索性就好好地打量她，间隔的年岁长了，眉眼的印象有些模糊，只对那洒脱之意印象深刻，那样洒脱地说“何处不芬芳”的女子，恐怕只有她一人吧。
　　“怎么，可认出本宫了？”她端起茶，幽幽地发话。
　　我被一吓，又触及未央有些无语的眼神，才知道自己失礼得过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傻傻地点了点头。
　　“呵呵，你的变化也大，当年还是个跳着要摘花的孩子呢，转眼也进宫了。”
　　听她回忆当年，我小声地说了句，“娘娘还和当年一样地光彩耀目。”
　　她笑意更浓了，“瞧瞧，变得不止是身量，连性情都变了。”
　　我被她说得脸红，也不敢出声。
　　“你进宫也有些时日了，本宫瞧着也该册封了。”
　　她依旧说得轻描淡写，我却一个重心不稳，硬生生地摔到了地上。所谓的“有些时日”，其实也不过就两个月罢了，真正册封的原因，恐怕是姐姐去向皇后求了什么恩典吧。
　　“怎么？你不乐意？”
　　我是不乐意的吧，只是，既然入宫，迟早都是这样的命运。明明知道是难逃这样的命运，却还是想要逃避现实。
　　“不，乐意。”
　　既然选择了路，那么就勇敢地走下去。亦林，你是这样的意思吧。

　　康熙十二年九月，册封嘉小主钮祜禄氏为嘉贵人，柔小主佟佳氏为柔常在，雨小主瓜尔佳氏指于肃郡王为庶福晋。
　　就这样，同年入宫的小主里，我们三人先各自得了归宿。我不知是喜是忧，佳话如愿以偿，整日里高兴得很，那个指婚给肃郡王的雨小主水凝，平日里很少说话，如今因着一起册封，倒添了几分交情。只记得出宫前往肃王府的前夜，她坐在我的床前，对我说，不论际遇怎样，我自随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