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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弘治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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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正回京的时候已入秋,城门口的木芙蓉正是娇艳的好模样。当日离京,上元节的彩灯还未完全摘下,而今大半年过去,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只是未等朱正伤感,就有那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挎一个竹篮子跑上来叫卖,篮子里边盛满花尖上犹带露珠的半开骨朵儿,十分喜人。
面对小姑娘殷殷期盼的目光,朱正一时不知所措,心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莫非还要买朵花戴不成。
不曾想,宁王递了一块碎银上去,微微一笑道:“烦请姑娘给在下两枝花。”
这回轮到小丫头手足无措起来,她羞红了粉面,娇娇怯怯地道:“不……不……值这么多……花……花不够……”
“两枝足矣,余下的权当在下‘见花献佛’,留给姑娘买糖吃。”
小丫头颤颤巍巍地接过碎银,递上去两枝最大最艳的花儿,挎着篮子撒腿便跑。朱正只能远远地看见她微乱的发髻里隐隐一点红透的耳垂。
“喏。”
朱正傻了眼:“皇……皇叔……我我……我……”
把两枝花塞进他手里,宁王一挑眉,颇有些促狭的意味:“还不快去送给凤姑娘。”
“啊?……哦……”朱正浑浑噩噩地策马来到身后的马车旁,轻叩侧壁。
李凤掀开车帘一角,笑道:“何事?”
朱正仿似舌尖打结,囫囵递上一枝花。
李凤吃了一惊,似乎有些讪讪,良久才见她青葱纤指捏起花枝,道:“有心了,多谢。”目光越过面前少年,在前方青年身上停留少许,已是了然。
朱正点点头,一拉马缰追上前面走远的宁王,却未听到身后李凤低低吟唱:“怜君庭下木芙蓉,袅袅纤枝淡淡红……”
似泣似喜,终全数化为一声叹息,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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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随朱正来到东宫的时候,面色是极为复杂难言的。
刘瑾带了一溜儿宫人率先迎出来,他猫着腰,一副泫然欲泣状:“殿下,您可总算回来了,老奴……”
朱正恹恹地打断他,点了一个小太监和几个宫女扶凤姐下去休息,自己步入寝殿。
刘瑾上前伺候他更衣,忽见他袖口处几点嫣红,心头一跳,细看才知是两枚花瓣碾碎了的残汁。
朱正沐浴完毕,换上太子杏黄色常服,头戴螭龙攒金冠,铜镜之中,好一个粹质堪比冰玉的翩翩少年郎。
而今他已没法再做朱正了,他是也只能是皇太子朱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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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来到乾清宫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宁王已候在一旁,他站得很直,仿佛全身都蓄满了力量,笔挺的脊梁如同一杆长枪,身上着一件淡金色的朝服,温文尔雅中尽显雍容。
未等他唤一声“皇叔”,就有皇帝身前伺候的贴身太监执浮尘出来,恭迎他两入内陛见。
一声沉闷的“吱呀”后,厚重的门户缓缓闭合。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仿佛早已渗透进每个缝隙角落,且门窗紧闭,四面不透风。
朱厚照与宁王不出数息时间,里衣就已被汗湿。
现下还只是初秋光景,朱宸濠细想了想,看来皇帝老头是没多少日子了。
宫女掀开厚毡门帘,两人入得里间。
皇帝坐在御案后,穿戴得一丝不苟,脸上犹带病容,比之朱宸濠三年前来京朝贡时苍老了许多。他歪在软椅中,老态龙钟,眼袋浮肿,正看着奏折。
听到动静,弘治帝虚抬了抬眼皮,匆匆瞥了一眼太子后,目光就落在宁王身上。老皇帝的目光很冷,就像冬天屋檐下的冰棱子一样,又冷又刺,再加上他浑身上下透着的死气,让人有种白日里活见鬼的感觉。
朱宸濠心中一哂,这老头死到临头都懒得掩饰对自己的忌惮和防备了,那就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来掣肘本王。
“臣朱宸濠参见吾皇万岁。”宁王行罢大礼,不想老皇帝久久不叫他起。一旁的朱厚照惊异之下唤了声“父皇”。
老皇帝不作理会,仍久久不语,他浑浊的眼睛徒然变亮,从上到下,似要把宁王的每一根发丝都要看透,良久才道:“宁王,本朝有律法规定藩王戍守封国,不可随意来去,而今不是朝贡的时候,你擅离江西已是大罪。不过念在你护送太子有功,朕既往不咎,命你速归南昌,不得有误,现下就动身。”
“父皇!!!”
弘治帝一挥袍袖,目眦欲裂:“太子不必多言!宁王还不领旨!”说到激动处,老皇帝咳嗽不止,肺部胸腔好似通了一个老旧的风箱,呼拉呼拉地响。
宁王一蹙眉,满脸的隐忍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大义,抱拳一礼到底:“臣朱宸濠领旨!谢主隆恩!”
见此,朱厚照一阵心痛,唯有呐呐唤一声“皇叔。”却不想宁王送来一个安抚的苍白笑容,飘飘悠悠,似虚似幻。
若方才,太子是心疼三分,此时便是千分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