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途》碎竹痕

16、小池村·白术

　　按照前堂主睡前给我们讲的睡前鬼故事，孤男寡女两人赶路，夜晚无处投宿，一定会来到一个小村，小村里一定安静诡异，留宿的小屋里有一个面色紫青的婆婆，到了半夜，就会发生各种你能想到的事。
　　前堂主曾创造过很多经典语录，如“喜欢就去喜欢，但喜欢不是犯贱的借口”“拿红线栓不住就拿绳子捆住，捆都捆不住的注定不是你的”等，一度被誉为真理。
　　但真理总是会有漏洞的地方。
　　从外面看小池村，的确阴森诡异，妖气不散，但一踏入其中，内中草木繁茂，清溪流泉，竟如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流水清幽，荷塘映月，比之山下丝弦觥筹的熙攘嘈杂，实乃一个养心的好地方。
　　村内大部分人都已睡下，只剩少数窗内还透着烛光，窗纸上投着一个个人影，我随堂主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云姨头发白得差不多了，虽有惊诧，还是同意我们的借宿。屋子小得紧，进去时我差些撞上门框，桌子上摆着半截蜡烛半碗冷饭，堂主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即刻出去猎了只野兔回来，堂主挽起袖子站在灶台边生火切菜，将兔肉沿着脉络切成小条摆在盘内，云姨笑得皱纹都少了几根：“小姑娘果真贤惠得紧，老婆子也是好久没见着外人了。”
　　“久？是多久？这村子沿着小溪下去就是镇子，怎会没人上来过？”堂主汆了一遍兔肉，将葱蒜下锅煮酱汁，她的眼睛本来就大，以前犯了错受罚，一眨巴眼睛就让堂主手软，此刻来看更是无辜，虽然我知道不过是假象，心里依然微微跳动了一瞬。
　　“小姑娘是外来人吧？自我出生开始，这村子就已经封闭了，里面的人不敢出去，外面的人不愿进来，一个围一个困，被隔断的小情人只能偷偷摸摸下山见面，有的出去了，有的出去了再也没回来——是啊，谁愿意待在这呢，可谁也不知道离开了会发生什么，于是大家只能沉默。”
　　云姨絮絮叨叨说着，眼神却越飘越远，堂主向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兔肉下锅，擦干净双手立在灶边静听。“我都要六十多啦，牙齿也掉了好几颗了，可我到现在都没走出过这村子几次，一生啊，无非就是这样，落定了，消磨了，还能如何呢。我当时才刚出生呀，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懂，可还是要跟着那些老人一起，留在这里，再也出不去……”
　　换作前堂主在这，可能会抛下一句“不过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靠容貌得来的荣华太脆，经不过风雨，用来缅怀罢了。”，若换成前堂主的好友，可能会垂首不语，算作自己对红颜老去的怜悯叹息。若是换做桑魔君……倒是暂时想不到他会说什么。
　　可此时他们谁也不在，只有堂主与我。
　　于是我们都没有说话，酱汁在锅里咕噜噜翻滚着，云姨苍老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着，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