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旧梦之欢情薄》珊荻花

3、故土

　　月台上人头攒动，上海本是各路人马集结之地，火车站上人声鼎沸也是稀松平常之事，可沈爱琳却不知为何竟添了几分心烦意乱。她提着一个小皮箱，在张妈和翠珠，当然还有她们手中的大包小包行李的簇拥下，一步步朝外头挪。正在她们举步维艰之时，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爱琳小姐，爱琳小姐，我们在这里……”
　　翠珠眼尖，一抬眼便瞧见了正挥着手，扯着嗓子的老管家，禁不住兴奋地大声道：“小姐，小姐，是福叔他们。”沈爱琳循声望去，果然见到老管家带着几个小厮，正朝她们这边走来。
　　“小姐，一路辛苦了。”老管家一边寒暄着，一边麻利地从沈爱琳手里接过皮箱。
　　张妈在火车上憋了半天的话，早就耐不住了，嚷嚷道：“可不是嘛，这一路……阿福啊，我以后可是再不要出远门咯，这火车颠来颠去的，把我这屁股都快颠成两半咯。”
　　福叔晓得这婆子喜欢倚老卖老的臭脾气，也不和她一般见识，敷衍道：“哎呦，您一路辛苦啦！小子几个还不赶紧去给张妈搭把手啊，愣着干嘛呢，一个个木头似的。”说着朝身后几个小厮使了个眼色，转过头依旧笑眯眯地说：“他们新来的，不懂接领子。咱们快走吧，车还在站外候着。”
　　一行人好不容易从站台挤了出来，分拨上了两辆车：沈爱琳和老管家福叔坐上头一辆车，其余的人都上了后头那辆车。
　　车已在路上跑了好一段儿，沈爱琳忽然开口问道：“福叔，阿吉怎么没一起过来？”
　　“哎呀，本来他是一定要过来接您的，不巧今儿是他头一天上班的日子。”福叔偷偷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后座上那位的脸色，接着说：“难为老爷肯抬举我那臭小子，替他谋了这份差事，可不敢造次丢了老爷的颜面，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后视镜里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福叔立马陪笑道：“不过这小子的脾气我最清楚，他今天一下班，保准归心似箭地跑过来给小姐您赔罪不可。”说完，觑见那后视镜里的嘴角连带着眉梢都添了一瞬的笑意。
　　“福叔，爸爸给阿吉谋的是哪里的差事？”沈爱琳了解父亲的秉性，阿吉虽也算得上沈父的得意门生，只是父亲桃李满天下，但替他们的差事推介作保，却是极少的事，不免有些奇怪。
　　福叔道：“老爷给保举的是大昌洋行买办的差事。”
　　“大昌洋行……”沈爱琳琢磨着这个名字，竟有些熟悉，却一时记不得在哪里见过，或许是自己离开上海太久了的缘故吧。
　　福叔接着说道：“这大昌洋行以前只是个钱庄，那钱庄的老东家前些年过世了，少东家接下了这盘生意，改头换面，就成了现在的洋行。听说还拉了洋人入伙……”
　　听到此处，沈爱琳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来了：大昌，大昌翻译成英文就是Prosperity，而不列颠国确有一家非常出名的银行叫作Bank of Prosperity，而它在香港的分行就叫作大昌洋行。沈爱琳道：“难怪我一听这名头就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去香港的时候看见过一模一样的。这少东家倒是不简单……”沈爱琳欲言又止，借壳生蛋这一招够聪明，只是还不知这招数究竟出自父亲的指点还是……若是他自己的慧根，那爸爸真是又收了个好门生。
　　沈爱琳正想得出神，却听福叔又絮叨起来：“阿吉这小子，不知是哪世修来的好福气，老爷待他亲厚，先是收了他作学生，如今又替他谋了差事。我常和阿吉说，‘咱们老冯家可欠了老爷和太太的大恩了，你这辈子都得记牢了！’”
　　福叔在沈爱琳未出世之前就在沈家作佣，从小厮干起一直做到管家，好好一个人也都快历练成精儿了。只是这么些年下来，沈爱琳想他对沈家，抑或是父亲终究还是有感情的，这些话虽未必全部发自肺腑，却也不竞是些场面话。
　　沈爱琳笑道：“福叔你太言重了。这些年你忙前忙后，爸爸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况且阿吉他自己聪明又肯用功，自然会有出息的。你就放心吧。”
　　难得听得到这位大小姐说出这么一番话，福叔自然是千恩万谢，心想着阿吉这小子果然艳福不浅哦。
　　沈爱琳不再说话，转头望向车窗外，那些旖旎的风光既熟悉又陌生，真真是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