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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飞花散梦 ...

  •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那日季千铭给我看的画上,明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而我跟着他们至今,却从未见过言玉换过男子装束,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些心思我一向不爱藏着,总想与人说一说,或许还可以稍作讨论。不过连止此时不在我旁边,两个时辰前,他同我讲要去个地方。我看他神思渺渺的模样,只好殷殷地说:“在这个幻象结束前,一定要回来啊。我不晓得回去的路。”
      连止离开后,我再无人说话,独自一人揣摩着事情的可能性变得乏味许多,心中多了几分焦躁。不远处的两人不急不慢地走着,我不由叹一声,遭了这么多回刺杀,这金贵的王族公子怎么就不能呆在府中歇一歇。虽腹诽几句,却只能老实跟在后头。我不知季千铭是何时登位,也便不知这段有些漫长的往事要再过多久才会结束。
      季千铭虽然每回出门的时辰不定,去的地方却总是一处,因此路线也是一样,这也就是说,我也跟着他们走了这条路许多回,连隔着几步种着何种花树、房屋是何种样式都记得清楚了。或许也是因为如此,那些刺客才能够总是事先埋伏好,等着两人出现一通打斗后再灰溜溜地跑掉。季千铭去见的是一位与他相似的王孙子弟,这相似仅仅是衣饰,在我看来,这位王孙子弟看起来才是真正的王孙,一派雍贵之气自不必说,举止间更多的是风流潇洒之态,不似季千铭的淡若清风。用我听过的戏曲中的词来说,便是纨绔。
      这一纨绔也是季家人,名游,字远之,是季千铭的从弟。两人在一处饮酒,一静一动,一浓一淡,旁观来其实也很得趣。
      季远之虽是一派纨绔之态,一见言玉总是敛了几分。只在小醉时偶尔打趣一下:“千铭,你家的小姑娘怎么总是冷着一张脸,是不是讨厌我啊?”
      季千铭淡淡抬眼,道:“她与你同岁。”然后季远之充耳不闻,甚委屈道:“为什么要讨厌我啊?”季千铭没有回他。
      季远之扒着酒坛醉过去,包厢内一时十分安静。季千铭独自坐了一会便唤了言玉回去。
      我琢磨着季千铭到底为何常常来会这个不亲不热的小从弟。两人在一起也并未说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大多是季远之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闲晃遇见的有趣的事情。季千铭听得寡寡淡淡,很少搭话,季远之倒是浑不在意,独自乐在其中。
      回去时,阳光已经完全收了,只剩个火红的鸭蛋一样的挂在天上。红鸭蛋一路跟着我们回到端王府,庭院的柳杉下,季千铭忽然停下来,问道:“你对远之怎么总是冷着脸?”言玉愣了一下,然后声音脆脆道:“他总是约公子出门,才教公子三番五次招了杀手。”
      真是直率的回答。季千铭正背对着言玉,我也未看到他的脸,只听他道:“无论在何处,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于是再见到季远之,言玉果真不再冷着脸。而季远之仍委屈道:“千铭,你家的小姑娘怎么开始无视我了?”
      季千铭目光有意无意地擦过门的方向,淡淡道:“大概是不想见到你。”季远之更委屈了,少年气息浓重的眉眼此时看起来更是添了几分怜爱,大约是真的有些计较言玉的态度,并不仅仅是打趣。

      幻象里的时间流逝得飞速,就好像在我们慢慢地朝前走时,时光在我们身后飞快离去。待我想起算算日子,幻象里似乎已过了两个年头。
      这两年里,言玉每一日都与季千铭在一处,除去一天,冬月十一。那一天她会在子夜离开端王府,在明月高升之前回来。离开的理由很简单,那一日是她娘亲的生辰。比言玉离开更让我有些惊讶的是她还有个娘亲。
      当初季千铭的爹爹把言玉带来的时候,她是独自一人。这个姑娘平日里一直跟在季千铭身边,从不与旁人多说一句,我也就从未想过她其实是有亲人的。那么,或许她最后离开了,只是带着她的娘亲回家了?因为不想被季千铭知道,所以胡乱诌了一个地名?这个理由其实相当通顺。
      当言玉告诉季千铭她要去见她娘亲时,这个眉间淡然的少年第一次露出略微茫然的表情:“娘亲?”也许是想起自己早逝的娘亲了,眉间又添了一丝深暗,目光沉沉的,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连止说过,若是在幻象外,便只能看到镜面呈现的一切。而在幻象内的话,这便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我也是自由的,可以选择去我想去的地方。从言玉说她要去见她娘亲时,我便想可以跟着她,就能够知道她是去了何处,待这幻象结束,也有个寻人的头绪。
      我确实跟过去了,言玉却并未如我所想的离开京城。在一片交横的小巷子中,她非常轻巧地越过几道墙头,落在一间僻静的院落中。院子里是一株古树,夜色里只看得见浮动的几丛叶子,听得冷风过的凌凌声。
      屋内有一团暖黄的光亮,一声清晰的开门声后,言玉的身影隐了去。我听到一声很轻的“我回来了。”然后便再没有动静,那一团光亮也灭了。
      并不是那个叫做青木的地方,我索索然原路回了端王府,却找不着季千铭了。府内如往日一样平静,并未传出公子丢了的消息,我只得默默等着他回来。

      端王府内也有凉亭,孤零零立在结了碎冰的湖面上,浓郁的夜色静谧深沉。我跃到亭子上,借着高势望了一下四周,然后坐下来伸伸腿,像从前喝酒的姿势。
      不知为何,跟着言玉走了一圈回来后有些疲累,顿觉整个夜也昏沉起来。仰躺在亭子上,想着自己此刻所处境地,惊觉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这么匆忙地进了幻象,镜外的时间是不是与这里同步?如果是这样,一个人的怀苏会不会饿着?想到此,顿时有些忧愁,被派来照拂小少年,却把他一个人丢在家中。愧疚与疲惫酝酿了不过一会,我就在这深沉的夜中睡了过去。
      我在冥司无数的年头中甚少做梦,顶多梦一梦夜色里收工回来时自由的情景。梦境多相似,我想这不过是因为梦由人思,我喜欢那样的日子,所以才会梦到。而从在人间遇见怀苏,我便时常有梦,也不知是不是梦,只是睡里总是一片白茫茫的,醒来能够记的清晰。对于白茫茫的景象我不太分得清,不知是不是每一个梦里的都是一个景色。在上一个梦中,那片白芒沉淀成深雾,有一种缠绕人心的疼痛,疼痛中,我见到了一瓣红莲。
      而在这幻象中,我又梦到了那一片深雾。这一回不似上次朦胧难醒,梦境里意外地心境明晰。深雾弥漫,我试探着走了几步,是水流声,有冰凉的水漫过脚面。走了片刻,深雾依旧,不见有消退的趋势,我有些觉得无趣,可能无论走多久,这雾还是雾,并不会有别的什么。那不若从梦里挣醒过来,也能多些时间安稳地睡一睡。试着慢慢睁眼,果然浓雾渐渐退去,梦里又是一片白芒。心中陡然轻松起来,正要摆脱这个景象,忽然便听到一声:“天白。”像是远古的泠玉,从远处而来,猝不及防地响在耳边。
      “天白。”我念出口。这两个字辗转于唇齿间,不知是何人所说。
      眼前是仍旧浓重的夜色,我尚沉浸在那如古玉般的声音里,又听到一声:“十四。”
      愣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坐起身,果然,连止正在一旁,直直地看着我。
      我问道:“回来了?”问完便觉这是一个无聊的问题,既然在我面前,不是回来是什么?
      连止静了一会,眼里一派漆黑。半响,莫名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去了何处?”
      何处?我有些无法理解,也可能是我还未完全从梦里清醒所以不理解他为何如此问。他去何处自然是与我无关的,我并不需要知道。既然不需要知道,我自然也不会想要知道。因此我诚实地摇头。
      他那眼中的深黑并未散去,望着我来越发浓烈:“你,想起了天白?”
      我继续摇头:“我不知道天白是什么,只不过刚刚梦里听到了一声。”我伸手扶住连止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这一回去的不顺利?”他这平素一向稳如高树的身形有些微的颤抖,我看着很不是滋味,莫不是这一去受了什么惊吓?
      不过经连止这么一问,我倒是有些好奇他这是去了何处,怎么回来就变这个模样。我认识他不知多少个年头,从未见他有过今日神色。
      他转头望向一边,淡淡道:“我没事。”
      不管有没有事,不打算说的话我都是管不着的。只不过有一点,我试探问道:“你知道天白?”
      连止刚缓和一些的脸色又沉下来,他就在这半会把从来不曾露过的神情都现出来了。我再道:“是一个人?”
      他神情似乎终于稳定下来,沉的像这幻象中的夜。
      半响,在我准备自动跳过这个问题时,却听他说:“恩。”这轻轻的一声,响在这安静的夜中,如飞花散梦不可追。
      “她已经死了。”连止这么说。
      我敏锐地觉得这可能是个复杂又悲伤的故事,也不知该不该继续问下去,问的话连止又会不会答。而让我不得不在意的是,我为何会梦到天白?明明我不认识这个人。或者说,为何我会梦见连止认识的人?这个不存在于我记忆中的人,是从何而来?
      正纠结中,庭院里有轻微响动,言玉回来了。我撇开那些思绪,觉得还是先解决现在的事情更重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飞花散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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