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galactic[磁石Y2]》阡落落

9、【卷一 长雨】9.重逢

　　与其说是前去支持樱井一行，竟不如说他们是逃出生天。被「鲸」村的石块和箭矢打得摇晃震荡的战舰上，请求增援和指挥反击的声音搅作一团，凄厉而不屈，直喊进人的心底。环绕着船体的火龙说到底也不过是威慑，被敌方的箭头射穿时，发出一声咆哮，庞大的身躯扭动挣扎。
　　小船很快被放下海去，晴海和清海两姊妹在冈田船长的命令下，背着武器和食粮灵活的上了船。冈田回头叫了二宫一声，二宫便拽住相叶雅纪的斗篷，强硬的把他往后拉，摁在栏杆上。「给我准备好了」，这样说着，一把将他推下去。
　　两个女孩调整好小船的位置，恰好接住他。
　　将反抗如此激烈的相叶安顿好，二宫的动作才少了些急躁。低头看晴海比了个「OK」的手势，再直起背来，他一贯悠闲轻佻的神色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凛冽海风刮过，敌方四艘船舰压来，包围圈愈收愈紧，箭雨却仿佛无穷无尽似的，还在密密麻麻的落。
　　他拧紧短短的眉毛，与船长四目相对。那一瞬间，他陡然发觉冈田准一站的笔直，仿佛一棵青松。哪怕饱经十数年的严寒沧桑，也从不选择弯折脊梁。
　　…等等，不对呀。
　　联想起这个意象的第二秒，二宫便反应过来。苦笑攀上嘴角，他挠挠头发。
　　冈田君他们，恐怕从来都没有见过松柏。
　　「二宫君。」在混乱里，冈田却连语速都沒有加快。他上前半步，平举右手，将一把武士刀呈在二宫面前。那刀被布条缠的很仔细，沒有露出半点刀鞘的痕迹。二宫接过来，暗自惊叹了一下刀的重量：
　　「这个是翔さん的…」
　　「嗯，樱井君说带着刀下水不便，走时只贴身携了一把匕首。刀就暂时托我保管了。但如果此时他们真的正与‘鲸’村发生正面冲突，匕首肯定是不够用的。我沒有办法亲手把这柄刀交还给樱井君了，所以就拜托你…」
　　二宫握紧刀柄：「我明白，一定会交到翔さん手里的。」
　　「好的。」一抹微笑渐渐浸润了冈田坚毅的脸庞，「那么，就在这里说再见了。」
　　「那…再见了，冈田君。等你们凯旋。」
　　「嗯，再见。」

　　最后深深的看了冈田一次，二宫抓稳樱井翔的武士刀，勉勉强强翻越栏杆，在晴海的「不要怕哦！」里飞身跳入小船。落船的瞬间，他在溅起的无数水花中找到相叶的眼睛，嘶声大喊「现在！」，相叶雅纪白着一张脸，挥舞权杖，当空画了个复杂文字。
　　与此同时，清海奋力划动船桨。
　　「轰隆——」「轰隆——」…！
　　接连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海面再度搅得波涛不平。
　　随着相叶的动作，「鲸」村四艘战舰的船尾同时发生了爆炸。刺眼的白光，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顿时令「鲸」村本专注于进攻的船员们乱成一团。船尾冒出黑烟，火团四处乱窜，有人的衣摆被点着，吓的在甲板乱滚。一时间，指挥官也是焦头烂额。
　　「趁现在——！」敌方让出的进攻节奏，冈田自是不会错失。与二宫等人作别，他头也不回的抽出长剑，已冲到了船只的最前方。
　　「趁现在、反攻！反攻！」
　　逃生用的小船正飞速驶离，晴海和清海控制着方向。
　　至于二宫和相叶，满身脏污，狼狈不堪，并肩注视五艘陷入混战的战舰，愈变愈小。

　　「要问我们生活的世界啊…」
　　在呼啸的厉风里，不知怎么，二宫和也的脑中回响起出发前日，他与冈田坐在大船船头，讨论完对峙情况后，随口聊到的几句闲话。冈田仰面望着细细密密、永不停歇的降雨云，陡然将话题转向了二宫过去的生活。
　　二宫反手撑着地面，身体舒展，那日的海面很平静，没再教他深受晕船之苦，隐隐约约，能听见船的那端有人说笑打闹：
　　「在我们的世界里面，陆地才是人们生活的主要场所…当然也会下河，或者下海去捕捉一些鱼类啦，但那也不是频繁的事情。太阳光时常是很明亮的，就像火那样，照在人的皮肤上，有时候甚至会觉得疼啊。我住的房子大的要命，里面又没有其他人，所以空空荡荡的，很浪费的…院子里种了点花花草草，是相叶氏的兴趣…」
　　都说语言有着惊人的力量。明明冈田没有问的那么深，二宫在闭上双眼之后，却意外的滔滔不绝——在外颠沛流离，几乎都以为自己忘了日子，忘了过去。可只要提到一句，便会立刻联系到下一句；提到了院子，便会去想花草；而提到了花草，便会去想花架旁摆着的棋盘…
　　等二宫回过神来，描述戛然而止。从他的角度所看到的冈田，轮廓柔和了些，松弛的神情中，流露了几分向往。
　　「……」他顿时哑然。
　　是了，像他们这样深受自然恩赐的人，一定很难理解「桃井」村民对于土地的渴望。
　　他们就这样坐着，没有再交流，默默的看云朵飘浮。许久之后，快要睡过去的二宫，才等到了冈田低低的回答：
　　「这样啊、真好…但对于我们来讲，是不一样的…光是活下去就已经很难了…土地能生长出大海无法孕育的东西…所以为了把生命延续下去，为了更好的活着。有时候，我们会不惜放弃很多东西的…」
　　「甚至包括，用生命来交换生命。」

　　用生命，来交换生命。
　　蓦然醒悟的刹那，二宫冲到船尾，抓住栏杆，全力张大了嘴巴：
　　「等等。冈田！等一下啊，冈田君——！」
　　「冈田准一——！！」
　　可小船已经行远，必定无法回头。在二宫一声高过一声、一句恨过一句的呼喊里，在视线中缩成玩具大小、被「鲸」村四艘围攻的战舰，突然爆出惊人火光，爆炸将所有船只包裹进去，像是巨大的蘑菇云。随着「轰鹿一声，船架四分五裂，人影纷纷落水。所有人的惨叫混杂爆发，竟如炼狱。一波波海浪袭来，令小船左右剧摇。
　　可是，很快的，似乎就是心脏跳动几下的功夫…水面再度恢复了平稳。
　　只有五艘战舰残骸寂静的燃烧着，将天际染的通红。

　　「冈田君他…」相叶腿软了，他蹲下来。
　　「小和…冈田君他…」

　　冈田准一到头来，还是在船里埋了二宫他们无从得知的、秘密武器。

　　***

　　匕首与铁剑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樱井翔的手被震的发麻，他奋力向后一跃，逃开长剑的攻击范围，同斗真背靠背，再度举高武器。
　　「桃井」的先遣小队，此刻，已跳上「鲸」村的留守船舰，各自抽出武器，以破釜沉舟的姿态，转守为攻。他们只有五人，也并没有携带什么重兵器，被船上十余人围攻，很快便陷入了窘境。
　　若不是他们抱持拼死决心，恐怕迅速就会失守。
　　然而樱井翔咬着牙杀，跟随他的四名「桃井」船员更是无畏。硬是凭借气势，在甲板上挣出一小片位置。只是，毫无喘息的余地。
　　樱井拿手背蹭了蹭脸颊，那里已经破了。不知「鲸」村在武器上涂了什么毒药，血根本止不住。伤口又痛又痒，像有无数小虫在骨髓里爬，令他精神涣散，手上的力道也在不觉中减弱了。斗真紧紧靠住他的后背发烫，被海风吹干后的衣服上有层白白的盐粒，不久，又被他自己的汗水溶解。
　　「翔君…」斗真的喘气声至为粗重。
　　而他亦好不到哪里去，只能断断续续的响应：「嗯？还…行吗？」
　　「还、还行吧。」话说到一半，被自己呛的笑了两声，「说不定今天就是我人生里最…咳咳、最后…最辉煌的日子了。」
　　「…胡说什么呢？如果在我指挥的任务里死掉了，你觉得我会原谅你吗？」
　　「嗯，说的好啊，翔君…那，接着来吧。」
　　「是啊，就当是为了——」
　　话音未落，敌方挥舞着长刀再度砍来，樱井翔一个闪身，险险躲开，反手回击。可惜匕首的攻击范围实在太小，刺出后仍然遗憾落空。他「切」了一声，连忙矮下腰，在甲板上打了个滚，贴着对方的刀锋滑出去。
　　他并不擅长使用匕首。
　　眨了眨眼睛，他挤掉刺激着角膜的汗水，重新站起。与敌人过了两三招，都是拿匕首甚至腰板硬生生的去接。被一脚踹在心脏下方，他清晰的听到了肋骨碎裂的声音，忍痛去抓敌人的脚踝，顺势翻腕，将对方掼在地上的同时，他脚下一软，差点跟着一同跌倒。可来不及稳住，下一个敌人又疯狂的冲过来。
　　愤怒、疼痛、刺烫、窒息。
　　他从来没有如此想念过自己的刀。
　　那把跟随了他十年的武士刀，就像已经化作自己的手臂。一旦挥出去，破风斩浪，所向披靡。

　　「——翔君！后面！」
　　一时走神，樱井翔露出破绽。斗真也在同敌人缠斗，抽不出身，只焦急的大声提醒。樱井一惊，下意识的去躲，可敌人早就无声无息的转到他身后，举起长刀。
　　——就要被砍到了！
　　——快躲！躲不了就快挡！
　　剎那间，脑内转过千番念头。但被麻痹的中枢神经，已无法做出敏捷反应。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脚上像是钉了钉子，动弹不得。闭上眼睛，挺直腰板，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有尊严的扛下这一击时——

　　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紧随其后，是金石嵌入血肉的声音。
　　敌人的惨叫混杂的，是一个男人明亮锐利、相隔再远也能在第一时间分辨的声线：
　　「翔！——你是笨蛋吗！为什么不躲！」

　　再一回头，被弓箭正中心脏的敌人，以扭曲姿势瘫倒在地。细细雨幕里，海面被切开两半，立在船头，乘风踏浪而来的青年衣摆翻飞，手中握一把长弓，正搭上新箭。旁边身着斗篷的男人，也举起权杖，召来大火，直扑船舰。两个年幼的孩子操纵着小船方向，近了，连忙将搁在脚边的武士刀递到拉弓的青年面前。
　　青年立即放下弓箭，握住刀鞘。而隔了好些距离，樱井翔也恰恰探出栏杆，伸长手臂。
　　时间卡的可谓严丝合缝，伴随着相叶雅纪的一声「翔ちゃん！」，二宫和也遥遥探过身去，将武士刀，递到了樱井翔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