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丫头 ...
-
贾二不信邪,接了翠花的奶到碗里,拿筷子滴小孩嘴里,一滴一滴小孩没吞咽,多了就顺着嘴角全流出来了。
瞎子丁抱过孩子裹好小毯子,让贾二和翠花去了另一个屋里。贾二和翠花忐忑不安的在屋里等消息。那时候,医学技术还不发达,偏远的小村子里更没有高明医生。当地人生病就找土大夫,碰上看不了的,也会找找道士巫婆什么的。瞎子丁在翠花和贾二眼里就是可怜的落魄老头子,也不相信瞎子丁真能看病捉鬼的。但昨晚上瞎子丁出手不凡,两人对他刮目相看,指望他这次也能超水平发挥。
瞎子丁对孩子白活了什么,对贾二和翠花闭口不谈,就是让他们撕条红布,给孩子戴上,当丫头来养,对着外人也说生的是女孩。
贾二很失望,他还想着在人前炫耀自己得的宝贝儿子,这下成了丫头片子,一万个不乐意,翠花也觉得瞎子丁说的就是天方夜谭,小时候还能鱼目混珠,遮人耳目,大了上学堂,公共场所无秘密,还不得穿帮了。翠花可老早就打算好了,自己生的要是男孩,砸锅卖铁也供孩子上学,不做窝窝囊囊的庄稼汉。
瞎子丁念叨:“鱼生于水,死于水;草木生于土,死于土;人生于时,死于时。“这话在贾二和翠花耳朵里就是念经,好听不好用。
瞎子丁拍拍墙,“你们要娃活还是要娃死?”
翠花:“叔,俺们当然要娃活了,可娃是男的,怎么能当成女的养?将来也要嫁人不成?“
瞎子丁:“做的好不如嫁的好呀。“
这才是真正的瞎子丁,说话做事不着调。翠花认定孩子是生病了,要去找大夫看病,贾二也不信瞎子丁的了,“叔,咱这娃将来娶人不嫁人,咱们家香火可指着他了。“
瞎子丁重重叹了口气,苦口婆心了一把,“贾二,这孩子太早出娘胎了,损了命势,阳火过旺,五行不调,当成女孩养还能有个活路。”
这种阴阳学说拘人而畏,上到天子下到贫民都宁可信其有。瞎子丁说的煞有其事,贾二和翠花愚智不开化,信了七八分,余下的几分被瞎子丁的火烧没了。瞎子丁正襟危坐,借了老天爷的名头说到:“命数都天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时莫强求。翠花,贾二,你们有没有儿子命,就看天了。“
贾二和翠花商量合计了半天,翠花提议,“咱们先按叔说的来,看看孩子吃不吃奶,将来的事将来说。“
贾二也就拍板定了,去柜子里剪了三尺红绫,绑孩子头顶上了。也不知道赶巧了,还是瞎子丁通神了,孩子晚上真就嘬着小嘴吃奶了。贾二和翠花也没再纠结,到村委会给上成了女孩的户口,照例分到了村南的一亩旱地。
贾二和翠花下地干活,孩子就由瞎子丁带。瞎子丁商曲宫调会唱两句,荒腔野板也抖两声,哄的小孝慈咯咯笑。
瞎子丁非常满足:“爷爷眼瞎心不瞎,你小家伙比你爹强,什么都明白着呢。爹娘粗人糙命心可善良,你要记得去报三春晖…..“
贾孝慈一岁能走路,两岁能说话,四岁就会打水洗手绢。说起洗手绢,贾二和翠花都很感慨,这孩子该着是个女孩,说不定还真是投错了胎。村里的小子们谁要手绢,还天天打水洗,哪个不是灰头土脸的,也就孝慈的小脸干干净净的。男孩子们玩泥巴,小孝慈边上不沾手;男孩子们上房揭瓦,小孝慈乖乖捡麦粒;男孩子们打架,小孝慈远远站着。孝慈也不是两手不管所有窗外事的。男孩要欺负女孩,孝慈会抱打不平。田双霞是田发财的女儿,经常找孝慈玩,有次柯辟强的小儿子柯耀祖抢田双霞手里的糖,小姑娘不肯给他,他推到了人,还骑在人身上,掏遍了小双霞的小口袋,小双霞哇哇哭,孝慈看到了,上去就踢了柯耀祖一脚,柯耀祖不肯吃亏,也不怕孝慈一个女孩子,要打回来,孝慈留着辫子,比他小两岁,可手脚不差,那个柯耀祖打不过就躺地上撒泼耍赖乱嚎喊,小孝慈不为所动,非常嫌弃的看了看鼻涕邋遢的柯耀祖,权衡了一下还要不要那魔头手里的糖,柯辟强光打雷不下雨,还飞快叼了块糖,就着鼻涕还有滋有味的吧嗒。小孝慈赶紧扭头走开,拍了拍田双霞身上的土,“小霞,糖脏了,不能吃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她最听小孝慈的话了,整天跟他后边,村里的男孩子们还为此给小姑娘起了个绰号”跟屁虫“。田双霞刚才倒地上,头发脸上都灰扑扑的,泪痕也脏兮兮的,孝慈看不了这个,但也不愿意让别人用自己的手绢,就要拉着小姑娘回家洗洗。可能是柯耀祖那嚎丧的嗓门招来了他爹,他爹见自己儿子躺着,贾孝慈和田双霞两个丫头站着,尤其是贾孝慈,浑身清清爽爽,他也形容不出来,就是贾孝慈那样就莫名让人觉得她高人一等似的,心里就不痛快了,一个外来户的丫头凭什么在他们大家户面前撑腰杆子耍横。柯耀祖也仗着老子来了,吸溜着鼻涕告贾孝慈的状。
按说小孩子打架都是平常事,别说这次柯耀祖有错在先,就算全都是贾孝慈的错,柯辟强也该去找贾孝慈的爹娘去理论。可柯辟强也不分青红皂白,拽着贾孝慈的辫子啪啪先扇了两个耳光,贾孝慈要扯回自己的辫子,奈何他四岁的孩子怎么赢的过三十岁的青壮汉,脸上火辣辣的,头皮也生疼,贾孝慈也不讨饶也不哭喊,就睁着眼睛正视面前的人,那双眼亮晶晶的,比钻石还有光彩。柯辟强心里畏缩了一下,转而更来气了,他还能怕了一个四岁的女娃娃,下了黑手,揪着贾孝慈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砰砰的响。贾孝慈清楚自己一个人可挣脱不了了,就冲吓傻的田双霞嚷,“小霞,快跑回家去!”田双霞大脑接到熟悉的指令,终于活了,撒丫子就哭着往家跑了,见了自己的娘好歹说了个大概,田发财的媳妇也是当娘的,贾孝慈跟田双霞玩的也好,就到地方看了看,那柯辟强还在下死手,哪有大人这么欺负个小孩子的,太不是东西了,都知道他豪横,不知道他还没人性。田发财的媳妇敢怒不敢言,就劝着说,“爷爷,孩子小,别打出毛病惹上官司。”村里都是按辈分称呼的,柯辟强跟她年纪相当,但萝卜长在辈上。柯辟强见有人来了,本来就想住手了,田发财的媳妇一劝,他就松开手抱着自己儿子走了,临走甩了句狠话,“他妈再欺负我们家的人,我灭了你兔崽子!”
贾孝慈头发散乱,脸上青肿,田发财的媳妇送他回了家,家里贾二和翠花不在,瞎子丁正编柳条筐。田发财的媳妇夸张的学了一遍事情经过,添油加醋的传闲话,说柯辟强眼红贾二娶了个漂亮的媳妇,事事找茬。瞎子丁含糊了几句,打发走了田发财的媳妇后,搂过贾孝慈,摸了摸孩子的头,“丫头,头晕不晕?耳朵嗡嗡响不?”
贾孝慈受了委屈也不会说,都会记心里,他跟村里孩子不是没磕磕碰碰过,但没吃过亏,八岁大的孩子他都没输过阵仗。今天他可是明白了他太小,还是嫩巴巴的小树苗。
瞎子丁:“丫头,怎么不说话?”
贾孝慈:“爷爷,我没事。”
瞎子丁瞎着眼活了半辈子,都活成精了,贾孝慈又是他一手带大的,一听就听出贾孝慈的心事了,“丫头,来,爷爷跟你唠两句。你看,你前儿年种的桃树,今儿也就不足三尺吧。种子下了地,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抽条,什么时候结果,都得交给时间,你呀,就勤浇点水,过冬给人包点塑料布,这就叫尽人事,听天命。”
贾孝慈不甘心的说,“我知道了,爷爷。”
瞎子丁,“穷人家的孩子没童年,都盼着早点长大。丫头懂事,生在庄稼户里可惜了。”
贾孝慈:“不可惜,家里挺好。”
瞎子丁欣慰的笑着说,“丫头比爷爷强,去打点井水,泡凉了毛巾把脸敷好。这件事不跟你爹提了,你爹炮仗脾气。“
贾孝慈:“不说。“
贾孝慈不说,挑拨事的人到处传,很快就传到贾二那了。贾二抄了铁锹,到了柯辟强家门口,翠花死命拉着,“你就是耳根子软,人说什么是什么?小慈的话你不听,偏找人干仗,人一个院里多少人,谁肯来帮你,你他妈就让人看笑话!“
贾二:“放开,你放开,我操他妈,他有种出来,我揍不死他!“
柯辟强家叉着门不开,贾二就在大街上骂开了,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一个拉架的都没有。最后村主任过来了,“贾二,你闹什么,没事找事是不是?“
贾二梗着脖子:“他妈逼柯辟强打我丫头!“
村主任:“你哪只眼看见他打人了,有人证吗?“
人群里,田发财的媳妇也在,可吭都没吭一声。那些传话的屁也不敢放,而柯辟强两口子开了门,气势汹汹的倒打一耙:“贾二,你堵我们家门口骂街,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你还有王法吗?”
贾二哑巴吃黄连,翠花就说,“我们家丫头脸上的伤怎么来的,大家伙心知肚明?也不知道欺负人的是哪个?”
村主任别有深意的看了看翠花,这贾二就是傻愣子一个,也不知道修了哪世的福娶了这么个漂亮的媳妇。柯辟强也色迷迷的盯着翠花,翠花拉着贾二冲开人群回家了。回到家,贾二扔了铁锹,气的摔家什。瞎子丁怒其不争的说他:“你冲谁发火呢?还不是你自讨其辱。回家里你摔饬家伙什,这些都是大风刮来的?……这是不过了?…..叫你别去,你非要去,你媳妇拉都拉不住你。他们都是根连着根的,还会有你的好?”
贾孝慈就在门口,他爹没动作后,坐椅子上呼呼喘气,他就进屋收拾地上的碎片子,归拢倒地上的凳子脸盆。翠花抹了抹眼泪,哑着嗓子:“丫头,一会儿妈收拾,你去外边玩吧,啊?”
贾孝慈:“我不喜欢玩。”说完了接着收拾。翠花心疼这孩子,跟着他们吃不好喝不好的,孩子爱干净,两套衣服换得勤,洗破了,没法给孩子买新的,孩子不跟人比,一句抱怨撒娇都没有,打上补丁洗干净应付着穿。孩子还特懂事,地里家里的活能干的都干了。贾二这个畜类,人实在,就是爱跟人出去打遭,喝酒吃饭的被人坑了多少,还不觉悟。翠花指着贾二说:“孩子跟着你都受罪。你说说你,人家谁不顾着自己家里,都往家里捞东西,就你,跟他们出去混,帮这个耕地,帮那个晒麦,完了还掏钱请客。你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孩子?喝酒的钱给孩子买两身衣服不行吗?“
贾二:“村里没人能混的了吗?你不帮人家,人家帮你吗?”
瞎子丁:“那也要看你帮的是什么人,这村里能记人好的有几个?都是小心眼子看人稀罕儿的。他们巴不得你出幺蛾子呢。”
翠花:“叔来这村多少年了,不比你长?看人不比你准?就这次,你觉得告诉你柯辟强打小慈的事就是好人了,就是跟你合适了?那怎么没人出来给你作证?”
贾二卷了根旱烟点了,呛人的烟味弥漫在这个小屋里,贾孝慈走过去,轻轻的说,“爹,我不疼,真的不疼。”翠花的眼泪也遏止不住了,哗哗的流,贾孝慈掏出手绢给她擦,越擦越多。烟都烧到肉了,贾二才回过神,捻灭在脚底下。
瞎子丁:“人得知进退,那大将军韩信还受了胯下之辱呢?忍不丢人,何况你有这么聪明的娃,你就一门心思把孩子巴耶出来光耀门庭,不比逞一时痛快强?翠花,去做饭吧。”
翠花用袖子揩了揩眼泪,贾孝慈挪着小身子,先一步去院子外捡棒胡,棒皮。翠花坐上锅,点着了火,贾孝慈就蹲在炉子前看着火,时不时的扔几个棒胡进去,还要古拉古拉通通风。瞎子丁在屋里跟贾二说话,声不大,翠花和贾孝慈听不到。饭好后,贾二难得摆桌子端碗,一家子在门台上吃了顿迟来的饭。
自此之后,不管怎样,贾二确实变好了些,农闲时和翠花外出拉活卖苦力,攒孝慈将来上学的钱。小孝慈也很少再出门去玩,就陪着瞎子丁编筐,瞎子丁不让他动手,让他学写字。瞎子丁教学不是从最简单的“一“学起,而是先教的“人“字,“人,天地之德,天地之心,五行之端。丫头,贩夫走卒也好,天皇老子也罢,只有人形不做人事,损尽阴德,算不得真正的人。”
小孝慈就问:“那为什么不灭掉所有不是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