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喜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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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树村在两个小县城分界边上，无路上通官政府，老辈子多杂木荒草，落户的就五六家，解放后，外地逃荒的陆续迁过来，才成了村子。老户头都是一个院的，都姓柯，外来的姓杂，有田姓，王姓，还有贾姓。田姓和王姓不是本地的，但仗着人多，日子还过的去，姓贾的就一对夫妻，孤门小户，分地也只得了两亩薄田。贾家男人大名贾二，他女人翠花，翠花怀孕已经8个月了。穷人命皮实，不见油腥，清汤寡水也保胎。贾二就盼着翠花能生个儿子，壮壮门户。他们夫妻两个独木不好支，总是被人看不起，吃瓜落。
黄昏时，下地回来的翠花扯了一堆秸秆子引火做饭，家里没面了，只好煮锅红薯充饥。隔壁的瞎子丁闻着烟味拐打拐打就过来了。他天生的瞎子，耳朵也背，鼻子却比狗还灵，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没人能说上他打哪儿来，他自个也说不出来历身世，头发半白，问他多大岁数，他自个算都算不清，却偏偏要拉着给人算命，村里人没不笑话他的。瞎子丁无儿无女，无家无妻，跟贾二是邻居，亏了贾二的好心，他才能活到现在，不然早冻死在漏风漏雨的破土坯房里了。
瞎子丁进院喊翠花，“翠花，晚上做什么耶？“
翠花：“红薯，没别的咧，你在门台儿上坐着吧。”
瞎子丁：“秋种一粒麦，夏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还是没白面。”
翠花加了一膛子柴火，就剁巴剁巴马生菜喂鸡，三只鸡是她的财神爷，下了蛋才能去市场换盐巴。为了这，她怀孩子都没舍得动一个。至于瞎子丁的打油诗，她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懒得欣赏。
贾二扛着犁回来了，头发都汗湿透了，从瓮里打了盆凉水冲头洗脸，气愤的替瞎子丁抱不平，“叔，村里还是不给你地。“
瞎子丁：“挨上官字加一等，平头不戴帽的只管听着受着。”
贾二不服，嚷嚷道，“什么官？就是他柯家欺负人！”瞎子丁在这村里都快十年了，按理该分一亩地。今年村里预备把村西一户去的地分给瞎子丁，柯辟强从中作梗，因着村里的主任书记都是柯家院里的，这地他就昧下了。
瞎子丁慢悠悠事不关己的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哟，红薯味出来了……真香…..”
翠花：“再闷会儿就起锅。二儿，你听叔的，叔吃过的盐比咱们吃的面都多。出去别跟人急眼得罪人。你说，我不让你去给田发财干活，你不听，自己地里的活扔着，给人家出苦力，人连饭都不请你吃一口，你值当吗？“
贾二最烦女人的唠叨，“你女人家懂什么，去…..去….”
瞎子丁站出来给翠花说话，“贾二，翠花说的可没错。给人当苦力，威望不下人，还是一心一意打理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道。”
贾二不以为然，“叔，他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别听她的。”
瞎子丁教训他，“你呀，亲疏远近，你不会分呀。翠花是你媳妇，她能害你？倒是拉你喝酒鬼混的，心脏的很，跟他们一块，你傻实在，能落了好。“
贾二对年长的很孝敬，翠花说他，他还骂人，瞎子丁说他，他就不吭声了。进屋摆了桌子，翠花端上了碗筷，红薯就咸菜，就够活上一顿了。吃完饭，贾二送瞎子丁回家。瞎子丁嘱咐他把接生婆联系好，翠花的日子快到了，事关两条人命，不能出差子。
农历四月底，田里的麦子都快修完穗了。翠花为多收几升粮，九个月的重身子还下地拔草。太阳当空照射，热气糊糊的，翠花汗如雨下的猫着腰子薅地。贾二心比树干还粗，也不懂心疼人，大中午也没催翠花回家躺躺，就在地头边坐着歇了歇。翠花也没感到不适，休息一会儿后就跟着贾二又下了地。这时候，一片乌云在头顶滚过，眨眼间，天空就黑漆漆的，雷声也轰隆隆的炸开了。贾二这才领着翠花往家赶。路上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就砸身上了，热汗被洗了个透心凉。翠花在半路上肚子就一抽一抽的疼，天上的旱雷就像跟着他们似的，在他们身后一个一个震耳欲聋，一道闪电劈下来，翠花倒在了地上，贾二慌忙抱她起来，脱了身上的衣服给她盖上，踩着雨水往家跑，地上泥泞不堪，几次贾二险险稳住没摔倒。
雨铺天盖地，贾二到家后，瞎子丁正站在门口，浑身淋成了落汤鸡。听到动静，对贾二说，“快给你媳妇换了湿衣服，然后去找稳婆。”贾二给翠花脱下湿衣服，然后冒雨去隔壁村接稳婆。瞎子丁摸索着点火烧水。翠花在炕上疼的大声呻吟，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在撕扯她的肠子，而窗户外面的惊雷，也震的她头上的筋一蹦一跳的。
瞎子丁凝重屏息数秒，这雷雨邪性呀。翠花的产期本该在下月，下月新麦入仓，丰收吉祥，孩子要下月出生，可是一世不愁吃穿，顺遂昌隆，提前一个月来世上，这是来受活罪呀。翠花叫的更大声了，瞎子丁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响声，有雨声，雷声，没有他最想听的脚步声。隔壁村跟野树村就几步之遥，一袋烟的功夫够来回了，贾二还没接人回来，别路上生出枝节。
瞎子丁备好热水毛巾，挪到炕边上，给翠花把了把脉，脉象圆滑急利，孩子要急不可待入世了。瞎子丁摸到翠花的胳膊，尽量轻松的说，“翠花，生孩子是女人的本性，不用人教，天生就会。”
翠花：“叔….孩子……”
瞎子丁：“你先留着力气，等羊水破了，你再用力。“稳婆不在，瞎子丁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搜刮搜刮瓶底剩下的干巴巴墨水，万幸找了一句对点子的话。
贾二踉跄带着一身雨水推开门，身后没有一个人。他去找稳婆，稳婆不在家，又去找镇上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是个易经痴，大事小情都要问阴阳六十四卦，四月天里没根的泼天大雨，出门不利。贾二好话一箩筐，还差点给人跪下，赤脚医生卦示不详，还是千推万挡的推辞。贾二请不来人，十分担心翠花的情形，这才先回来看看。
贾二想去找村里年纪大的老婆子帮忙，瞎子丁否决了，“生过孩子的不一定能接生，再说，这村里人怕事，不会来的，除非……“
贾二急哄哄的问：“叔，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
瞎子丁捻捻稀稀拉拉的几根山羊胡，“找村主任去。姓柯的院里，有干过接生的，村主任要能应下来，人肯定能找来。”
贾二对柯家主事掌权的很忌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上门找羞辱。这次火烧眉毛了，贾二咬咬牙，“我这就去找。翠花，你忍忍，我很快把人给你找来。“
翠花满头大汗的点了点头。贾二直奔了柯主任的家，柯主任正在里屋睡午觉，贾二在院子了喊了两声，没人应，就推门进到了堂屋，柯主任媳妇正在纳鞋底子，“贾二，这大雨天你咋过来了？“
贾二着急的说，“婶子你在呢，我在院里喊了半天。“
柯主任媳妇：“雷声那么大，狗汪汪吠，我都听不见呢。“
贾二一心惦记翠花，就没理会女人话里的不善：“村主任在家吗？翠花要生了，找不着接生婆，主任能不能给找找？“
柯主任媳妇很为难的回绝了，“他是村主任，又不是大夫稳婆，上哪儿给你找人去？你再去别的地方问问吧。“
贾二低声下气的恳求，“都问过了，没办法了才来找主任。“
柯主任媳妇叹叹气，“你说你们这事办的，生孩子那么大事也不提前安排好，这火都到家门口了才想着去河里舀水。你们呀，就是年轻不懂事….” 她话不少，没一句实在的。贾二提声问了一遍柯主任在哪儿，那柯主任媳妇就下了脸子，“你跟谁嚷嚷呢，你跑我们家瞎嚷嚷什么…..仗着一把蛮力气，见我家里没人，跟我蹬鼻子竖脸是不是！”贾二七窍生烟，又急又怒，被赶出来后，又去找了田家的人，田家大娘也推三阻四的，贾二骂骂咧咧的回了家，到了门口，没脸进去。瞎子丁早留意着动静呢，“贾二，回来了，那村主任不肯帮忙？”
贾二充满戾气的回答说，“没找到人，家里就他那碜老婆子。”
翠花抬了抬头，一疼，就倒回了炕上。贾二慌忙爬上炕查看，“翠花，翠花，还好吧？
瞎子丁：“不在不在吧，你也别出去折腾了，就在家守着翠花。翠花的时辰估摸就这会儿了。你先去洗洗，别把外边的秽气转给了翠花和孩子。”
整整一个下午，雨势都不减，顺着瓦口流到院子里，都快淹过屋门的台阶上了。黑漆漆的云团把天都快压到地面上了，有点光亮的就是一道道惊骇的闪电了。翠花还陷在阵痛里，孩子一个劲的闹腾的要出来，羊水却一直不破。
瞎子丁，“我这儿还有点白面，你去给翠花做碗疙瘩汤，产妇要紧的就是体力，不吃东西不行。”贾二都奇怪瞎子丁哪里来的白面。瞎子丁没地没钱，就隔壁两间30年的土坯房，贾二没来村里以前，瞎子丁不是去地里拣点人丢下的，就是跟村里讨两口，吃了上顿没下顿。白面是稀罕物，村子里再富裕的庄户也舍不得打发给人。贾二不相信的说，“你哪里来的白面？”
瞎子丁一层一层掀开自己的衣服，在贴身的口袋里，真拿出一小包白花花的麦子面，递给贾二，“快去，翠花得吃点好东西，才有力气生孩子。”
贾二说不出话来，他表达不出言辞真诚的谢谢，看看瞎子丁那张老脸，想着以后一定给瞎子丁养老送终，就去点火做饭了。疙瘩汤好后，贾二扶着翠花，“翠花，吃点东西。”翠花也听到瞎子丁和贾二的对话了，记住瞎子丁的这份好了，撑着喝完了热乎乎的半稠小疙瘩汤。翠花摸了摸隆起的腹部，孩子吃饭会儿不踢也不踹了，安安静静的。
瞎子丁：“这孩子仁义孝顺，翠花你有福哇。“
翠花好受很多，笑着说，“他以后也是你孩子。叔，你会算命，那你给我算算是男孩还是女孩？“
瞎子丁：“天机不可泄露呀，不可泄露呀。”
贾二点了一根蜡烛，跳跃的红光点亮了简陋的房间，对门的墙画上的喜鹊仙鹤也在这片烛光中活灵活现的立在枝头水边凝望着家徒四壁和里面活着的人。
贾二刷好锅，炉膛里柴不断，温了一锅水，半夜过去了，锅里的水凉了又加热，热了又凉，翠花疼的要死，羊水就是下不来，贾二不懂这事，干着急，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瞎子丁又给翠花把了把脉，也把不出个所以然来。寂静深夜里，雨不小更大了，雷也在屋子周围转着劈。翠花哼哼的叫，“贾二，你快来看看，看看我下边怎么样了，我感觉这次真要生了……”
贾二蹿到炕上，揭了被子看了看，翠花下边已经湿了，他手足无措的问瞎子丁，“叔….”
瞎子丁很有经验的问，“是不是羊水破了？“
贾二点了点头，反应过来瞎子丁看不见，才大声回答：“嗯，叔，下边该怎么办？”
瞎子丁半把骨头都埋黄土里了，也不讲究了，按了按翠花的肚子，“翠花，下边可全看你的了，你得用力，使劲！“
翠花咬着嘴唇往下边送气，羊水汩汩往外涌，产道打开了，孩子却一点都没往下坠。过了一炷香，孩子还是困在母体里出不来，孩子困的越久越危险，有可能会憋死在里面，贾二着急发慌瞎吼，瞎子丁却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打开就是灰不拉几的药沫子，贾二接过来闻闻，怪味熏的他要打喷嚏，瞎子丁跺着脚喊，“可别撒了，翠花的命全靠它了！“
贾二斗大的字不认一个，对识文断字的先生惟命是从，瞎子丁勉强能归拢到这一类里，于是贾二小心翼翼又语速飞快的问，“叔，这是什么？”
瞎子丁，“我藏了半辈子的灵丹妙药，你赶紧和着温水给翠花灌下去，快去。”
贾二哪敢耽搁，拿了碗水，把药粉一粒不剩的全倒进去，筷子搅了搅，喂翠花喝了。
瞎子丁:”翠花，这孩子命硬，肯定不会有事，你也坚持住喽。“
翠花嗯了几声，喝完药后，肚子里绞痛难耐，她憋着气使劲，孩子好似也在拼命往外爬，一顿饭的功夫，孩子的头终于出来，贾二喜悦的叫，“翠花，头，头出来了。“翠花却昏昏沉沉了。瞎子丁又不知道从哪整的红糖，也没冲水，直接塞到翠花嘴里，”翠花，你可别松懈。孩子都露头了，咱们等这刻可等了很长时间了，别前功尽弃。“翠花听到瞎子丁的话眼神晃动，忍痛忍了半天半夜，她本就疲惫了。但这个孩子她和贾二有很多期待，有了孩子他们能在这个村里直起点腰了。拼着这口气，翠花抓着褥子，重新用力，瞎子丁手下也没闲着，轻轻的往下压孩子，翠花疼也不顾不上了，满头大汗的只想让孩子平安的来到世上。
凌晨一点多，这个孩子终于落地。瞎子丁松口气，难得着急的问了问，“贾二，男孩还是女孩？“
贾二高兴的嚷，“带把的。哈哈…..”
翠花听完也非常开心，如愿以偿有了儿子，贾家的香火也后继有人了。
瞎子丁却喃喃了几句，“怎么是男的？….算了，贾二你先给你媳妇孩子洗洗。“
贾二舀起锅里的已经准备好的热水头次伺候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脐带剪短后，也包上了小被子。
翠花突然说，“叔，怎么没听见孩子的哭声？“
瞎子丁接过孩子，探了探鼻孔，孩子呼吸均匀，睡得很安稳。瞎子丁伸进被子里，拍拍孩子的屁股，孩子哼唧哼唧表示不满，但没哭闹。瞎子丁神色飘忽不定，贾二却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天生与众不同，欢喜异常。
外边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雷声闪电也不见了踪影。翠花知道孩子没事后，沉沉睡死过去。贾二也是两顿没进半粒米了，紧张忙乱忘了肚子饿了，这下神经一松懈，立马感到很饥。贾二匆匆热了热几块红薯，放炕沿上，先给瞎子丁递了一块，然后自己就狼吞虎咽起来，红薯不好咽，吃的猛了，全噎在嗓子眼里，贾二满脸通红的才吞下去。瞎子丁就斯文多了，下口下口的进食。贾二咕咚咕咚灌水的时候，听见瞎子说话。
瞎子丁：“贾二，赶明儿村里人问起你生的是丫头还是小子你怎么说？“
贾二直愣愣的说，“那还用说，当然是儿子了！“
瞎子丁嚼着红薯，下了炕，“我先回去补补觉，年纪大了，没你壮实扛的住了。“
贾二当然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送瞎子丁回屋了，扶着瞎子丁脱了衣服上了炕休息。雷雨过后，天空洗练一新，一轮圆月出现在东边，光辉耀眼。月光照的屋里明晃晃的，贾二在瞎子丁家蜡烛都不用点了，“叔，这月亮地可真好。“
瞎子丁问：“今儿十五呢吧？”
贾二想了想，“还真是。叔，你睡吧，有事喊我，我能听见。“
瞎子丁：“回去吧。“
贾二大步回了家，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在炕上睡的正香，贾二盯着自己的儿子，生产的过程意外重重难坎，结果孩子顽强的活下来了。他满意的咧嘴笑，柯家不就仗着门丁旺才给他难看吗？现在他也有儿子了，翠花也还年轻，往后还能生育，贾家的好日子在前头等着呢。孩子的名字早就起好了，瞎子丁给起的，贾孝慈。明天就能去村委会给孩子上户口，这孩子是在村里出生的，必须得分一亩地。柯家可别以为他跟瞎子丁似的好唬弄。
一大早，瞎子丁就敲门过来了，翠花推醒了贾二开的门。瞎子丁进屋的片刻，翠花也穿好了衣服，翠花对瞎子丁心存感激，关键时刻看人心，平时跟贾二合适的，碰到事全缩了，就这个半老头子搭手帮着她渡过了生死关，“叔，这么早就起了，咋不多睡会儿，昨儿可劳累叔了，要没叔，我这孩子都生不下来。“
瞎子丁：“咱们不讲这些。孩子怎么样了？”
翠花抱着孩子，“还睡着呢，也是怪了，也不要吃的。”孩子从落地后就睡的香甜，叫醒他，他就接着睡，不吃不喝。翠花喂他，他也不张口，硬塞到他嘴里，他也不嘬。民以食为天，不吃饭的都上天和入地了。翠花发觉孩子的怪异后，哭着跟瞎子丁讲了，“叔，这孩子不吃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喜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