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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回 携画卷诉秘闻猫鼠再逢 再回首当年事小凤其人 ...

  •   “三叔,三叔!”一约摸七八岁的孩童手捧着一个布包裹,朝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跑去。“志远?快慢些!你这小子,手里拿着什么?”说话的人长得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眉宇间和那孩童有三分相像。这人正是那日追捕假乞丐的葛三郎,他是厢军一个都头,平日里主管城门换防和这条街道的治安。
      “今日侄儿文章背得好,得了先生奖励,”说着把那包裹朝葛三郎鼻孔下送:“是先生亲手所抄的半部《论语》,让侄儿将来读书用。”葛三郎欣慰地摸着侄儿发顶,连道几声好。他大哥二哥皆亡于军中,二哥无后,大哥也仅这一根独苗,志远若能有出息,是他葛家之幸。
      葛三郎还在当值,嘱咐了侄儿几句,便让他赶紧回家。刚刚送走葛志远,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喧闹声。葛三郎定睛一看,怒气顿时上涌。又来了!那些个地痞真是无赖至极,日日想法混进城,虽然加强防范,可抵不住有漏网之鱼,进了城往乞丐群中一躲,官府要抓都难。最近扬州治安压力渐大,这些地痞流氓功劳可不小。
      一个乞丐模样的年轻人朝这边跑来,一路上推翻了不少商贩摊子,街上乱成一团,葛三郎脸色一沉,提着钢刀几步上前,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又伸手将那人双臂反剪,揪着那人斥道:“混账东西!看看你毁了多少百姓家当!”
      这时后边兵士也赶了过来,迅速将那地痞绑好,这时,空中一阵风声传来,啪的一声一个人影被丢在官兵面前的空地上,也穿着乞丐服,显然是同一批人,被别人抓到丢过来的。
      葛三郎抬头望去,眼前不禁一亮。不远处站着一人,云锦白衣,长身玉立,年少华美,俊秀无双。腰间挎着长刀,刀鞘厚重乌黑,刀柄华贵,那人右手抚在刀鞘上,指白如玉,骨节分明,左手拿着一副卷轴。
      葛三郎朝来人拱手谢道:“多谢公子援手。”这俊美公子,正是今日刚到扬州的白玉堂。白玉堂略点点头,一言未发,转身便走。白玉堂自几月前离了开封,便在陷空岛和金华白家两地奔走,近几日才得了空闲。听闻包大人出巡,正好自己也有一事寻展昭相商,便骑着马儿一路悠闲来了扬州,今日方入城。
      展昭今日去了城南的收容宅,现下刚刚回府,正在房中整理衣物。展昭刚关上衣柜,忽然手一顿,破空声袭来,展昭一闪身,抬手一接,入手是一颗滚圆的墨玉飞蝗石。展昭嘴角一挑,走至一旁从柜中拿出一坛酒,也不去开门,自顾走至桌旁坐下,边摆出酒盏边道:“沈兄送来的好酒,十年陈绍,玉堂今日有口福了。”
      话音一落,房门大开,白玉堂果然出现在门口。展昭也不看他,自顾自斟酒,白玉堂斜倚在门框上,戏谑道:“你这猫儿,愈发乖张了,白爷好心来看你,连门都不给开了。”
      展昭端着酒盏走到门口,神情惬意,故意道:“是展某思虑不周,竟忘了白五爷早就不走窗户改走门了,这杯酒,就当展昭给白五爷赔罪了。”说罢便将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白玉堂气得瞪展昭一眼,走至房中拿起酒坛,轻哼一声道:“牙尖嘴利,想必这酒你早与沈公子喝过了吧,这坛归我了!”说罢便仰头灌了一大口,喝罢赞叹道:“好酒!”
      展昭莞尔,歇了玩笑心思,正经道:“玉堂家中事务可忙完了?”白玉堂放下酒坛回道:“暂且忙完了,哎,不提这些俗事,你先看看我这刀。”说罢将手中长刀放在桌上。
      展昭将刀拿起细看,入手微寒,亦十分沉重,刀鞘通体乌黑,隐泛红光,展昭微讶,这刀鞘竟是玄铁所制,寻常人打造兵器都寻不到这等材料,白玉堂为这无名刀,竟寻了这么大一块玄铁打造刀鞘。展昭握着刀柄手腕用力,刀身一出便金光闪现,寒气毕露。展昭将刀合上,点点头道:“如此宝刀,也只有玉堂能配得上。”
      白玉堂将刀接回,笑道:“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要好好谢谢小宝绫了。”说罢又抱着刀一阵摩挲,看得出他对此刀十分喜爱。展昭看到桌上放着一幅卷轴,显然是白玉堂带来的,便问道:“这卷轴是?”
      白玉堂闻言放下酒坛,正色道:“说起来我来扬州寻你,主要是为这卷轴而来。”展昭抬头不语,等他细答。
      白玉堂继续道:“上次离开开封时,你托我寻找那神秘女子线索,一月前,戚松有所寻获,便回到陷空岛,将这卷轴给了我。”说完便示意展昭打开来看。
      展昭打开卷轴,入眼是一幅美人图。画有些陈旧,但被保存得很好。展昭低头细看,画中人着盛装,立于高台之上,正翩翩起舞。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光景,容貌绝美,俨然是那京中所见神秘女子年轻时的模样。画上题有古词,字迹隽秀——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凤求凰……”展昭低声自语,“这画,应是有人赠与这画中女子,表爱慕之意的。但是……”展昭抬头看着白玉堂,后半句话未说出口,从这赠画风格和画中女子打扮来看,这女子显然不是良家女。
      白玉堂知展昭未尽之意,点点头道:“画中女子,是十几年前声名远播的扬州第一名妓——满香阁头牌,凤惜姑娘。”白玉堂走到展昭身边,指着画道:“其实这幅画最重要的不是画中人,而这这个。”展昭顺着白玉堂手指看去,是画尾处的印章,展昭细看那私印字样,是沈重林印。展昭诧异抬头:“此画是沈兄的伯父,沈重林沈解元所作?”
      白玉堂点点头道:“正是。沈重林生性风流,逸事不少。当年满香阁凤惜挂牌之日,沈家大公子一掷千金,并当场作画相赠,成为美人入幕之宾。之后沈重林更是一改往日态度,重金为凤惜赎身,要知道沈重林红颜知己不少,可为之赎身的,只有凤惜一个。猫儿你对这些文人韵事了解不多,不知这段往事也不奇怪。”
      展昭消化了一下白玉堂的这番话,想了想道:“那沈重林离世后,这凤惜姑娘呢?她现在怎么会和襄阳王势力扯上关系?”
      白玉堂摇摇头道:“沈重林将凤惜赎身后并未纳她为妾,而是将她安置在别院,后来沈重林因病离世,听说凤惜还上了沈家门,说是自愿为妾,为沈重林守寡,却被沈夫人赶了出来……当然这都是坊间流言,不可尽信。后来扬州便再没有了凤惜踪迹。这幅画,是从凤惜当年所居别院流出的,至于她为何能与襄阳王那边有了牵扯,戚松这边,半点消息也查不到。”
      展昭点点头,看着画愁眉不展,现下虽是知晓了神秘女子身份,可除了一段往事,关于她在襄阳王势力中的地位和扮演的角色,仍是毫无讯息。襄阳王与沈家纠葛多年,这神秘女子又是沈重林当年红颜……展昭看着画像想心思,忽然间一愣,又拿起画像细看。
      白玉堂见状调笑道:“怎么,展大人看到美人儿,移不开眼了?”展昭没理他,而是自言自语道:“居然这么像……”白玉堂奇道:“什么像不像?”展昭放下画,又出神想了想,转头对白玉堂道:“玉堂跟我来,让你见一个人。”
      白玉堂跟着展昭来到府衙后院,小院中两孩童正在玩耍,那女孩儿听到脚步声抬头,立刻满面笑容扑将过来,边跑便高兴道:“白五哥,你来啦!”这女童正是展宝绫。白玉堂张开双臂,让宝绫扑了个满怀。他将宝绫抱起,摸着她发顶笑道:“几月不见,宝儿又高了些。”宝绫兴奋地点点头。
      那男孩儿站在院中央,看着这边其乐融融的两人,眼中流露出歆羡。这男孩儿正是那日来寻包拯告状的小乞儿,虽然已经十五岁,但因自小行乞,未开过蒙,仍是小孩心性,个子也只比八岁的宝绫高一个头,因此这二人倒是能玩儿到一起。
      展昭让宝绫仍回去玩耍,白玉堂看着两小儿问道:“这是哪家小公子?生得这般好样貌。”沈兰当天回府后便给乞儿送来了不少衣物,俱是自己年少时旧衣,无不精致华贵。小乞儿除了脸色仍不太好,因样貌出众,这一番打扮,看着便像哪家小少爷。
      展昭将画像递给白玉堂道:“你仔细看看,看这孩子跟画中人像不像。”展昭此前虽见过那神秘女子,但一来时日已久,印象有些模糊,二来这小乞儿毕竟来历单纯,虽讶于他的出众样貌,也未往他出联想。今日见了这画像,猛然发觉这小乞儿长得,和这凤惜姑娘不是一般的像。
      白玉堂一愣,他方才一见这小乞儿便觉得有些眼熟,现下经展昭提醒,他展开画像对照着看了许久,才压低声音回道:“确是很像……这小公子什么来头?”
      展昭将白玉堂拉至一旁,待确定声音不会被两孩童听到,才将小乞儿的来历细细讲述一番。白玉堂听罢诧异道:“你是说他一直行乞为生?”展昭点点头叹息道:“十五岁的小伙子,看着还没十二岁的孩子强壮,可见其往日艰难。”
      白玉堂看着画像喃喃道:“无论凤惜当年如何,目前来看,她过得很不错,这小乞儿可是自小行乞,若二人无关系,这也太像了些;若有关系,从年纪来看,未曾听说凤惜姑娘有甚兄弟,更像是母子……可凤惜从挂牌起就只沈重林一个恩客,没听说过她孕有子嗣啊。”
      说到这里,白玉堂突然一愣,他把画像丢给展昭,快步返回院中,展昭不明所以,只好跟上。白玉堂走到院中招呼那小乞儿过来。小乞儿局促得走至跟前,白玉堂蹲下身来,捧着小乞儿的脸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又抬手挡住他鼻子下方,盯着眉眼细瞧。
      小乞儿更感窘迫,好一会儿,白玉堂才放开他,笑了笑柔声道:“好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俊儿郎。”小乞儿脸微微发红,白玉堂拍了拍他发顶道:“去玩吧。”
      展昭在一旁看着白玉堂举动,有些莫名其妙。白玉堂一路无言,待二人回到展昭房中,白玉堂才问道:“你方才说,那小乞儿十五岁了?”展昭点点头。白玉堂又道:“沈重林离世十五年,当年凤惜就是在他去世前几月赎的身。”
      展昭一愣,不太明白白玉堂此言何意,疑惑道:“玉堂到底想说什么。”
      白玉堂眉毛一挑,拉过展昭低声道:“我儿时曾见过沈重林一面,方才我仔细看了,那小乞儿眉眼,长得和沈重林有八分相似……”
      展昭一惊,这下总算明白白玉堂的意思了,展昭皱着眉头赶紧道:“玉堂,这话可不能乱讲。”白玉堂挥挥手道:“猜测,猜测!只是这也太巧合了些。”
      展昭虽嘱咐白玉堂不许乱说,却将那番猜测记在了心上,无他,正如白玉堂所说,相似的容貌,恰到好处的年岁,这未免太巧了。二人无暇叙旧,那神秘女子身份总算有了明显线索,展昭忙引白玉堂到钦差院落见包拯。
      听罢白玉堂讲述这画像中女子来历,包拯盯着画像中沈重林印鉴,抚须道:“这位神秘的凤姑娘竟然是沈重林故人?可从她在京中作为来看,不似对沈家念旧情之人。”包拯转向公孙策道:“公孙先生,你与沈解元是至交,对这位凤惜姑娘可有了解?”
      公孙策自听到白玉堂讲述这画像来历,便一直沉默出神,这时听到包拯问话,他才回过神来,长叹一声答道:“若京中那位神秘女子果真是当年的凤惜姑娘,那她会恨重林,会恨沈家,也不足为奇。”
      房中几人听到此话皆是一愣,停下话头静听公孙策接下来的话。

      襄州城中,襄阳王府。
      王府后院,在浣纱池西南角,有一处精致小院,竹林掩映,房舍错落,小院门前的小道青石铺就,蜿蜒没入鸦青色的院门中。一道魁梧身影正走在这青石小道上,他走路有些跛,却走得很快,右臂下还夹着一个长条形包裹。走至门前轻扣院门,他的手法很有节奏,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侍女将院门打开,笑吟吟道:“是辛九爷来了,快快请进。”
      那被称作辛九爷的人并未说话,只是点点头,并举了举手中包裹。二人一前一后走入院中,小院西厢房门大敞,这房间的窗扇也比平常厢房多些,视线越过支起的窗扇,房间中花色缤纷,叶儿娇翠,竟是一座花房。
      一浑身素白的清丽妇人正弯腰拾掇花台掉落的残瓣,乌发高挽,不施粉黛,月牙状的青白玉耳坠随着丽人动作轻轻摇晃,衣袖微微挽起,露出纤细皓腕,殷红的花瓣被捏在指间,更衬得一双柔荑洁白似雪。那妇人听到动静回过身来,看到来人后,冷淡神色便柔和了几分,语气中含着淡淡笑意:“九弟来了。”
      这妇人正是苗小凤,虽然年过三旬,但时间并未在这位绝代佳人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身姿袅袅,貌美无双,素净的打扮不损风华,反倒有一丝出尘韵味。辛九被眼前人那丝极淡的笑容晃了眼,愣了一瞬才把手中的包裹向前递过去,他嘴巴微张,左手打着手势,却是发不出声音来。
      苗小凤的笑容更大了些,她接过包裹,朝侍女吩咐道:“去给九爷沏壶茶来。”几人出了花房来到正厅,苗小凤当着辛九的面将包裹拆开,入眼是一柄做工精致的油纸伞,苗小凤便道:“此去扬州,正是多雨时节,九弟有心了。”说罢拿起伞来细看,待看清楚这伞的来历时,苗小凤心中一动,这是芙蓉记的黄老师傅亲手做的伞,他老人家早已不出铺,每年只随心意做几把伞,求者众多,辛九一个口不能言的人,求来这把伞,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在王府十多年,她身边不乏恋慕者,远如已身陨东京,识她十年的柳如玉,近如刚刚入府的萧姓门客。而眼前的辛九,却最让她无从面对。遵礼重情,以心为之,只可惜,她早已心死情灭,不会再有寄托了。
      苗小凤把伞放下,她抬头直视辛九,平静道:“九弟,你入王府不过四年,便从普通门客成为王爷心腹下属之一,本领出众,又身居高位,是世间女子难求的良配。”辛九听到这里眼神猛得亮了亮,他手肘撑着桌面殷切地看向苗小凤。
      苗小凤继续道:“妾出身风尘,又年长于九弟,况妾早已许过他人,九弟俊才,妾实不堪相配。”说着将伞递还辛九:“这伞难得,待九弟遇到心仪的女子,便赠与她吧。”
      辛九错愕站起身,他连连后退,不接那油纸伞,急着用手比划,可苗小凤无法看懂他的意思,辛九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匆忙写下几个字拿给苗小凤看。
      苗小凤看到那字,心中大动,纸上写的是“阿凤很好,吾心悦之。”辛九把伞推回给苗小凤,仍是执拗地看着她。苗小凤看着辛九执着眼神,沉默良久,转身朝房中侍女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待房中只余苗辛两人,苗小凤目光放至远处,缓缓开口道:“九弟该知道,妾本是扬州满香阁的清倌人,那九弟可知妾当年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恩客,扬州才子沈重林?可知我为何在赎身后却只身流落在外,此生再也不愿回扬州?”
      辛九点点头,又摇摇头。苗小凤并未看他,只是自顾自说下去:“我在满香阁挂牌登台的那天,他就坐在二楼位置最好的厢房,转眼十六年了,那一天仿佛还在眼前,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认定了他是我一生的良人。”

      扬州府衙书房中,公孙策语气低沉,缓缓讲述多年前的扬州旧事。
      “重林当晚为凤惜姑娘一掷千金,之后更是一连在凤香阁逗留三个月,期间从未让凤惜陪过其他客人。凤惜美貌堪称国色,艳明远播,想让她独属一人,花费岂止万金。不过钱财对沈家来说,恰恰是最不缺的。我自二十岁那年回乡赴考失利后,便一直在外游历,几年未回扬州,这位凤惜姑娘我也没见过,这些事情还是后来李龄与我说起。待若萱长到七岁,我回到扬州授她课业,重林重金为凤惜赎身的事已经传遍扬州城。”
      苗小凤脸上的表情似哀似怨,语气凄迷:“虽然沈重林早有妻室,又生性风流,但他是声名远播的大才子,年轻俊美,家中巨富,又在勾栏之地多有流连,不知俘获了多少女儿心。想来我当初也是被这些迷了眼,才会深陷情网,无法自拔。沈重林为我在满香阁留了三个月,这在他之前的红颜知己那里是从未有过的,这三个月他柔情蜜意,仿若天下最深情的人便是他了。我自恃貌美多才,不禁想着,我一定与他其他的红颜知己不一样,我这样爱慕着他,他也一定是喜爱我的。呵,多么可笑,我居然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那时懵懂无知,又太过自傲,终究付错了情,会错了意,一步深陷,步步走错。”
      公孙策回忆道:“我与重林相交多年,他的脾气品性我是了解的,正因如此,听闻这件风流事,我总觉内有蹊跷。唉,说起来,对那些将心系在重林身上的女儿家而言,重林看似多情,实则薄情。他有一般读书人追求红袖添香的风流习性,骨子里又十分正统。重视功名,看重门楣,因此他娶亲时千挑万选,求娶了在闺中便有贤德之名的柳县丞之女,柳氏成亲多年只有若萱一女,重林也曾说过,待若萱满七岁,若柳氏再无所出,便让柳氏安排纳一身家清白的女子为妾。
      “他那些红颜知己,说得无情些,在重林看来,怕只是钱货两讫。待见到重林问及此事,他才道出这幢韵事背后缘由。原来,凤惜想要嫁他为妾,竟然瞒着身边所有人,偷偷怀了他的孩子。以重林性情,他是绝对不会纳青楼女子为妾的,可他不能杀子,亦不能让沈家子嗣长于娼妓之手,万般无奈之下,他为凤惜赎了身,将他安置在沈家别院。重林言语中对凤惜很是不满,仿佛三个月的朝夕相处换不来一丝情感。可我知道,那位凤惜姑娘应该不像重林所说的那样不堪,重林处处留情而不自知,我当时便想,怕是又有一位姑娘要痴心错付了。”
      苗小凤握紧了手中茶碗,用力得手指泛白,语气也变得冷硬起来:“青楼女子,是一定要避免孕育子嗣的,可那方法太过痛苦,对身体损害极大,我自挂牌起便一直跟在沈重林身边,从未有过其他客人,而且我那时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便不愿使那法子了。我开始想着,他若喜爱我,我便欢欢喜喜与他在一块儿,他若厌弃了我,我也决计不会再跟第二个男人,青灯古佛也好,三尺白绫也罢,我这辈子认定了他,他爱也好,厌也好,我总归有自己的出路。可那时我沉浸在柔情乡里,心里越来越觉得我们是两情相悦,我们总会在一起。却没想过,若是真有了孩子又该如何?那时大夫诊出喜脉,我内心欢喜大过忐忑,待将消息告知沈重林,他脸上表情似惊似怒,却无一丝欢喜,他沉默了一整晚,第二天话也未说便走了,我这才真正忐忑起来。那时怎能想到,这是我这辈子见他的最后一面呢。”
      “隔了几日,就在我心生绝望时,妈妈突然来告诉我,说我有了大福气,沈大才子为我赎了身,要抬回去做姨娘呢。我当时惊喜得回不过神来,待沈家派来的下人来接时,便欢欢喜喜跟着走了,连沈重林不曾露面也未多想。沈家下人将我照顾得很好,我住在沈家别院,他们嘱咐我安心养胎。我换下了鲜艳的衣裳,挽起了妇人髻,每日里做些针线,幻想着将来的美满生活。我等啊,等啊,等到肚子有七个月了,也没等到他来看我。
      “我开始心慌,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情。后来,我第一次踏出院门,才知道他生病了,病得很重。我想去看他,可我知道我身份不妥,怕他名声有碍,便不敢去沈家。我回到别院里,日日抄诵佛经,去寺庙里为他上香祈福,每日里向沈家下人打探他的病情如何,他的病日愈加重,我夜夜以泪洗面。终于有一天,那是天圣三年七月十七,别院中的下人都走了,我走上街头,便听到人说,沈家的大公子,病逝了。”苗小凤说到此处已是双目含泪,哽咽不能言。在辛九眼中,阿凤是一个十分坚韧冷静的女子,这几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哭。辛九心里叹息一声,阿凤总说沈家人无情无义,可她的心,怕是放在沈重林身上,收不回来了。
      公孙策说起好友离世,眼眶微微湿润:“重林身体也算康健,但因多年走山访水,也积下不少病症,那场风寒来势汹汹,又引发了咳血之症,昏昏沉沉病了一个月也未见好,重林人都瘦得脱了形。沈老爷心疼爱子,也撑不住病倒了。那段时日沈府里愁云惨淡,没人记得重林在府外还有一个怀有身孕的外室。我日夜守在重林身边,却眼睁睁看着他一日不如一日,枉我公孙策自诩医术高明,面对好友的病,却回天乏术。重林离世前已经不省人事多日,那天是天圣三年七月十七,重林忽然清醒,他却是将家人都叫到床前,安排后事。
      “重林对沈老爷言道他有三不孝,一是不能在父亲膝下尽孝,让父亲老来丧子;二是成亲七年膝下只一女,无人继承香火;三是,”公孙策顿了顿,慢慢道:“流连烟花柳巷,置娼门女子为外室,有辱门楣。重林说他一时不查酿成大错,他已着人给凤惜恢复良籍,帮她落了旧籍,这样他沈家子嗣避免了有一个贱籍出身的生母。重林嘱咐柳氏,待凤惜产子后,无论男女,都接回沈家,要视如己出,尽心抚育。至于凤惜,给她户籍文书以及金银,将她送归原籍,并且,一定不能让她入沈家大门。”
      公孙策说完这些,书房中静默无声,沈重林之所为,无法说对错,只是,不知当年的凤惜究竟在沈重林身上寄托了几多情意?而展昭和白玉堂听到凤惜曾身怀有孕那一段时,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和凤惜长相相似的小乞儿。
      苗小凤擦干眼泪,继续道:“沈重林死了,我恨不得当时就随着去了,可我不能死,我还怀着他的孩子,万念俱灰之下,我也不顾什么名声,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孕跑到沈家,请求能见沈重林最后一面。可沈家不让我进门,我跪在角门处苦苦哀求,整整三天,我眼睁睁看着沈家一片缟素,听着高墙内传出的哭灵声,我却只能在高墙外,本已天人永隔,却连最后一眼都无法见到。后来我不支晕倒,再醒来后便是在沈家别院了。我心如死水,什么都吃不下,又顾忌着腹中孩儿,强迫自己吃东西。我挣扎动针线,为沈重林戴孝,可我没等到他出殡,却等来了沈家安排的人,他们不许我戴孝,不许我出院门,只等我生完孩子便要送我回乡。我看着户籍文书和一大笔金银,如闻霹雳,我以为是沈柳氏从中作梗,我以为,沈重林会给我一个名分,让我能为他守一辈子。可谁知,我的不从不满,等来的是沈重林的一封亲笔遗书。”
      “娼妇心计,不堪为母!”苗小凤一字一顿说出这八个字:“好一个娼妇心计,好一个不堪为母!我的一片真情,换来的却是这钻心剜骨的八个字,我以为他怜惜我身世可怜,我以为我是清倌人跟了他,便总有些不同,我以为我对他痴心一片,他对我也是喜爱有加。没想到,三个月如胶似漆,我为他孕育子嗣,在他心里,我终究只是一个下作的娼妇!我好恨啊,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当初的温柔缱绻,海誓山盟,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辛九看着情绪激动、神情痛苦的苗小凤,恨不得将那十六年前的沈重林揪到面前狠揍一顿。同时,他心中也隐约明白了阿凤这几年总是对爱慕者不假辞色的原因,看她心如止水,始终挽着妇人髻,怕是她心中无论爱恨,也只住得下沈重林一个人了。
      沈重林身死,她一个弱女子,怀着身孕又被沈家所不容,不知阿凤当年如何度过这番艰难。看到阿凤对之后的事情,包括当年那个孩子绝口不提,辛九拿着纸笔,虽心中关切,但踌躇半晌,终是没有问下去。
      “可是,那凤惜后来在产子前就失踪了,沈家因重林丧事一片忙乱,别院中无人主事,竟将人丢了,她失踪时已经快临盆了,嫂夫人心心念念要完成重林遗愿,却未将人看住,致沈家骨血流落在外,她愧疚难当,花重金请了诸多人马寻找凤惜踪迹,却始终一无所获。嫂夫人膝下只若萱一女,她又听大夫说那凤惜腹中是个男婴。是以这么多年,嫂夫人总是心中郁结,认为她对不住重林。十五年了,没想到,了无音讯的凤惜姑娘,竟是以让人意想不到的身份,重回我们视线。”公孙策讲完当年往事,再想到凤惜现在的神秘身份,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展昭却是又将心思放到那小乞儿样貌上,他拿过凤惜画像走至公孙策身边道:“先生,不知您是否留意,府中现在,就有一个与这位凤惜姑娘长相十分相似的人,正好也是十五岁。”公孙策猛然抬头,他看看画像再看看展昭,脸上逐渐露出震惊神色:“你是说,那个小乞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回 携画卷诉秘闻猫鼠再逢 再回首当年事小凤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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