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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下午张起灵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楼上已经人满为患。
      吴邪的地字一号房就在张起灵正上,是停云客栈里四间上房之一。进门两间屋子,隔着紫檀镂空联瓣葵花月洞门,门上挽着雨过天青蝉翼纱,绣的是绛色流云卍福花样;门后四扇花梨屏风,刻了梅兰竹菊四君子;前屋一套花梨案椅,案上摆着龙泉窑花瓶、钧窑盖碗、笔墨纸砚并几本医书;墙边一个壁架,平常里搁着药箱;和月洞门同款的联瓣葵花窗边摆着花架,放一大盆秋菊;转过屏风,里屋只一张花梨阳雕百鸟朝凤大床,床上银红帐子,银红被褥;床尾立一个朱漆衣架,紫檀梳妆台上放着黄铜脸盆,地上熏笼里点着沉香。
      张起灵的脚步在楼梯上顿了顿,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眼角眉梢含着笑,和众人抱拳的模样,想着一转身上楼去了。
      吴邪就坐在案后,随身的小厮立在案边,一边磨着磨,一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众人按先来后到,轮着就医。张起灵站在人群的末尾,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见吴邪脑后系着的雪白绣金缎带,随着他写字的动作一点一点。
      花架被搬到房门边,搁着楼下吃食用的粗瓷大碗,看完了病,大家各自掂量着给钱。
      附近寻常人家本来也难有什么疑难杂症,不过入冬时分染了风寒,或肺热,或脾胃不适,或气虚血滞,伤筋动骨一个也无,更不用说中毒中刀。
      看了半天,只有一个中年男人的花柳耽搁了一刻钟,其余人等迅速把个脉,给了方子就散了,各自去药铺抓药。
      张起灵呆了一会儿就转身回房。
      圣上交代的东西依然没有头绪。今日张起灵往驿站、衙门附近、酒楼都走了一遍,一应线索全无。此时他又比不得还是大将军的时候,可以撒一队人手出去探查每个角落。布衣的身份,做什么都不方便。
      更何况张起灵年少从军,原也不是江湖中人,江湖上的手段伎俩他全不知,更不用说江湖人士所用的情报网都该往何处去找。
      突然他想起了早上那个胖子。
      张起灵思量一回,觉得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于是背起刀,又出门去了。
      谁知直到日落西山仍不见胖子踪影。
      张起灵额头上青筋直跳,竟不知离了手下兵马自己竟然连寻个人都不能。想自己排兵布阵,策马扬鞭,于敌军中宛入无人之境,如今简直是阴沟里翻船,饶是他再沉着冷静,也不免烦躁异常。
      一进客栈就看见显眼处一个雪白的背影。桌上满满摆了一桌,对面的小厮盛一碗饭,递给吴邪。
      张起灵知道些吴家的事情。十年前,他刚进了羽林卫一年,时天下太平,每日除了操练巡逻别无他事。周围的卫兵们闲来除了偷偷赌个小钱,喝点小酒,就爱跟府军卫的小兵们吹牛打屁。张起灵不好这些,对市井传闻、官宦秘史一概不知,但有一件事,别人提起的时候他听进去了。
      那一日,总来他们营里串门的两个府军卫的小子正在羽林卫赌钱,突然来了个府军卫的小兵,一进门就喊道:“出大事了,快跟我回去!”两个人正赌得顺风顺水,哪肯就这么走了,回他道:“什么大事慌慌张张地,爷再赢个一两把,晚上请兄弟们吃酒!”那小兵急起来,道:“皇上密旨,要抄吴家,指挥使正点名呢,还不快走!脑袋不要了!”两人听说,慌忙丢了骰子,赢的钱也顾不上收,跟着小兵就走了。
      第二日,京城就传遍了,吴老狗欺君罔上,入天牢,三日后斩首,抄没家产,九族连坐。
      过几日,府军卫的两小子又来,这回钱也不赌了,光顾着讲那日抄家的见闻。一人道:“真不知这吴神医到底做了多大孽,吴家上下百来号人,斩的斩,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抄家当日,卫里去了三百人,大门一堵,里面家人丫鬟哭得震天动地。等我们收拾完外厅,简直焦头烂额。指挥使带着我和几个弟兄进到内堂去,你们说看见了什么?”羽林卫众人作势要扇他,那人连忙说:“我说我说。这吴家不愧书香世家,自然与外面凡人不同。我们一进内堂,就看见吴老狗并吴老太太,收拾得整整齐齐,坐在正中,左边下首三张椅子上坐着吴老狗三个儿子,右边一张椅子,坐着长媳。见我们来了,也不起身,坐着问了句好。指挥使有个小儿子,年初才找吴老狗看过病,派他抄家,原本就不忍。但圣旨不可违,就拱手道:‘吴神医,我等今日是奉旨行事,还请不要为难弟兄们。’吴老狗又坐一会儿,脸上挂着笑,既不恼,也无甚悲戚,少时方叹了口气道:‘原也该有今日。’说罢起身,领着妻子儿媳出门去了。今天早上,吴老狗突然在天牢内暴毙,余下众人,怕是不日也要——”说着做了个勒脖子的动作。
      羽林卫众人里不少人见过吴老狗,知他医术高明心地慈悲,各自嗟叹不已。另一位府军卫的小子突然悄悄说道:“还有一事,指挥使不让说,但纸包不住火,早晚大家都知道,今日我就先说了罢。”大家连忙竖着耳朵,听他道:“吴老狗有个孙子,是长子吴一白的儿子,年方十五,名唤吴邪。听人说这吴公子自幼聪颖异常,吴老狗爱之甚笃,每日带在身边,亲自传授药石针灸,望闻问切,待些时日,只怕医术比吴老狗还高明些。”众人纷纷道有所耳闻。府军卫小子压低了声音,道:“抄家当日,这吴公子并未在府中。”
      这时巡逻的卫兵们回营来,换下一班人马,张起灵也在里面,就回房穿戴巡逻去了。
      再后来,先皇派人四处通缉吴邪,却始终未曾找到。两年前今圣突然翻案为吴家平反,半年后江湖传言吴公子重现江湖,云游四海,能不能遇见,全靠运气。
      张起灵看着吴邪背影,心想这吴公子既然能躲着官府八年有余,想来是有些江湖门道。今天早上他与胖子并未互通落脚处,若非一点不想再联系,便是看出了胖子应往何处去寻。吴公子语气里并无轻蔑,甚至有结交之意,如此看来,只能是有江湖人的暗号了。
      想着张起灵就走上前,自顾自坐了吴邪左手的位子,拱手道:“吴公子。”
      吴邪显然没想到有人会突然落座,略惊了一刹,眨眨眼,盯着张起灵看了一会儿,放下碗筷道:“这位兄台,你我认识?”
      张起灵摇摇头。
      吴邪又看他一眼,突然笑道:“兄台有难言之隐?”
      张起灵面色一僵,道:“打听个人。”
      吴邪夹了块西湖醋鱼放进碗里,腹诽这人怎么说话没头没尾,求人办事连个好话都不说一句,嘴上却说:“不知兄台要打听何人?”
      张起灵道:“早上那个王胖子。”
      吴邪挑了鱼刺,鱼肉吃进嘴里,一边对对面的小厮道:“王盟,饭菜给你留着,先回我房里把我箱子底下貂裘的那件披风找出来,一会儿我出去。”王盟一脸不情愿,慢吞吞起身,上楼去了。
      张起灵就坐着,然后听吴邪说:“兄台,我正好也有事找胖子,不如我俩结个伴,一同去可好?”
      张起灵无甚表情,只点点头。
      吴邪拦了个店小二,叫多拿一副碗筷,见张起灵似要推辞,就道:“不着急,随便吃些,反正这个点抓不到那个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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