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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幻的剪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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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华胥是远尘国的三公主.
她的乳娘曾说,她刚出生的时候瘦得跟猫儿似的——当然,她一直以来都单薄孱弱,从刚出生到后来的神秘失踪,她从来都不曾多长过肉。她的母后金氏是个性格古怪的女人,她一直坚信自己当初除了生下华胥公主之外还有一位小王子。听乳娘说是小王子才刚出生就凭空消失了,连产婆都搞不清缘故,因此这事情永远都只能是一个谜,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就已经成为一个梦,并渐渐地被人们忘却,到头来它只能成为谣言和传说,人们对它半信半疑。
而这么多年以来,唯有母后一直念念不忘小王子,她整天整夜地念叨着,思念着,一切都是关于小王子的事。
“那真是一个神奇的孩子!”母后总是这样说道,她脸上满是欣喜和自豪,“他的皮肤就像刚刚盛开的莲花一样白,而且他的左脸颊上还有一个莲花形状的胎记,就和小指头一样大小,那时候我犹觉得一切渺渺茫茫,就像是黄帝梦游华胥地。。。。。。可他。。。。。。可他究竟在哪里啊?”
她还经常做梦梦见小王子,“我总是看到他独自一人在窗前徘徊,有时候会把寒夜般的眼光往里面扫视。”她时常把关于小王子的梦讲给华胥公主听,“他看起来是那样孤独,那样可怜,我多么希望他能从窗外爬进来啊,但每当我看到他快跨过那讨人厌的窗门,快跃进屋子里的时候,我的梦就醒了。。。。。。”
华胥公主虽然不能理解母后的心情,但出于孝心,她总能听母后把故事讲完,就在不知不觉中,华胥公主似乎也渐渐地喜欢上这个似有若无的小王子了,“我从没听过他说话!”母后充满期待地说道,“但我敢肯定他的声音一定是像清澈的泉水淌过山石那样地动听,他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其实比人类任何一种表情都要让我欣慰,因为她填满了我内心深处因多年愁苦不堪的思念而造成的缺口!”华胥公主为母后的思念而感动流涕,同时也因为她能拥有这样简单而纯粹的感情而羡慕不已,她多么希望有一天,这个神秘的小王子能像出现在母后的梦里那样地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正因为这种奇怪的想法,她每次睡觉的时候都要看看窗外是否有人影,但她那风平浪静的生活竟丝毫无法出现这样的奇迹。她和母后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变得不怎么像是母女,而更像是知己,母后也因为这层关系而更加偏爱她,尽管她在众姐妹中毫无过人之处。
她十四岁的那一年,她的母后带着遗憾病逝了。母后至死都不相信自己曾经诞下小王子只是一个梦,她认为小王子总有一天是会回来的,只是她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她死的时候内心正因为这个无法了却的心愿而痛苦到了极致,□□和心灵上的双重痛楚是世人所无法理解的——或许除了华胥公主,再也没有人能理解她那种抑制不住、挥之不去的思念了,也是因为这样,当所有人都从金皇后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时,华胥公主依然是失魂落魄地,在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找不到像母后那样可以与她彼此惺惺相惜的人了,她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她完全没有必要去快乐地度过,她情愿一辈子活在对死者的悲伤思念之中。当她十六岁的时候,她到镜月庵烧香,回来时终于病倒了,宫里的太医说是因为过度的思念所致,周围的人顿时惊愕了——他们再也想不到华胥公主对于金皇后去世的悲伤和思念竟能持续了两年,并且将有可能为此而搭上自己年轻的生命,他们因为不解而叹息:
“公主大概要吃忘忧草,身体才能痊愈呢!”他们打趣地说。
但连华胥公主本人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思念着母后,她想起了在镜月庵烧香时佛殿墙壁上的人影,她清楚记得那是个男子的身影,本来她只是好奇而已,但当那个人影固定在墙壁上时,她呆住了,她发现这个人和她母后所描述的小王子一个样,左脸颊上有一个莲花形状的胎记,当她走上前去的时候,她才知道是自己看花了眼,那上面根本就没有人影,墙壁上只画着一株莲花,但尽管这样,她还是要把它和小王子想到一起去,她越来越觉得母后心心念念的小王子就是她刚才看到的那个样子的,可他究竟在哪里啊!她越想越觉得悲伤,越想越觉得若有所失,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总是忘不了他——一个空虚的无物,他只能在她的想象中才有形有迹,他是空灵的化身,幻想的产儿,是她头脑中掠过的一个影子,从未近距离或远距离接触过的影子,但却勾住了她的七魂六魄,他像是前世的自己,虚无缥缈却又在沧桑之间依稀相识。
回到宫里的时候,她就仿佛被摄了魂似的,并对一切事情都失去兴趣,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病了,事实是这样的荒唐,她的心事连她自己都不敢去想,因为一触碰到那个想头,她的心就会急促地跳动,脸颊发热,血液像是要涨破血管。她开始变得忧郁,并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思恋,她的心中总有一个男人的影子,她不得不相信自己爱上了一个如梦如幻的人,为此,她充满了无限的绝望惶恐,她变得更加失魂落魄了,且本来就懒于说话,如今更加缄默了,自从她学会思想以来,就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如今人们就更加不解了,而她也从来不向人倾诉——就像这一天,她的姐姐华阳公主过来看她,可她就是绝口不提小王子的事,她害怕被人耻笑,于是她用被子蒙住脸不搭理任何探望她的人。
“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啊,妹妹!”她那个美丽的姐姐不住地劝她,“说出来或许我们还能帮你解决!”
“你们根本帮不了我!”华胥公主掀开被子哭道,“因为我前几天看到小王子了,我好想念他,想找到他,你们能帮我吗?”
华阳公主愣住了,她对于这个古怪的丫头感到难以理解,但她却装作一点都不奇怪的样子,“可小王子根本就不存在啊!”华阳公主很想让她清醒过来,“你要把时间花在正经事儿上,别在这个节骨眼上钻那牛角尖。”
“我不想听这些话!”华胥公主失望极了,“如果只是想跟我说这些你又何必来问我呢?”
“好好好,你先别想太多!”华阳公主安慰道,“你只顾养病,我们来帮你找小王子吧!”
她这才稍微感到一丝安慰,但几天之后,她这可怜的一丝安慰便荡然无存了。那天,她在出去散步的时候刚好见到华阳公主在那里跟姐妹们说笑,而她们取笑的对象恰好就是她——她们笑她痴傻不懂事。还把她对于小王子的思念用极其浅薄而不屑的语言说了出来。她这回又开始伤心起来,但她并不怪她们,因为没有谁要求她们一定要理解她,是她自己守不住秘密让人笑话,她还能怪谁呢?
她更加思念小王子了,并在思念他的同时也想着母后,因为母后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理解她的人,就这样,她整天病怏怏地,不是睡觉就是发呆,而且总爱坐在窗前,因为小王子的故事总是和窗有关联,她有时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别人也都引以为奇,但谁都不会真正理解她也不想去理解她。她的姐妹们只会劝她别想太多,可她就是止不住要想,她们根本不会知道的,是那个虚无缥缈的人儿害苦了她,可她依然思念胜过怨恨,她心想即使因此而死也无怨无悔,但唯有遗憾。
一天,当她又陷入思恋的时候,她剧烈地想抑制住,但那千丝万缕的情思就是繁琐地交织在一起,如蛛网般似有若无却复杂难理,她狂乱地抓起枕边的一本书,慵懒地翻开,午后颓唐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射在那优美而哀伤的字句上,此刻她便觉得好想哭,她随意地翻了一页,嘴里轻轻地念着:
春色奈何天
良辰几时逢
花开自有时
伊人难掩留
春去朱颜改
韶华似水流
明年花开日
人去楼已空
感此自叹息
万物且悲恸
人生如一梦
无须觅闲愁
她愈加情意缱绻,失魂落魄,她那思念的泪水淌在纸上,覆盖住了“伊人”两个字,她不禁又悲泣起来。
夜晚降临,当清朗的月光照进窗户的时候,她就忍不住要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走出门去,她昏昏沉沉地踱着步,走到了窗前的莲花池边,看月光洒进池塘中,为那几十年来都不曾盛开的红莲披上锦缎。她曾迷恋这样的月夜,总觉得它是那么美那么清幽,可在现在看来,再美的月色都是残缺不全的,它让一切显得更加惆怅落寞——孤零零的月亮对着孤零零的影子,她总摆脱不了灵魂深处根深蒂固的孤独。
当她已经困得支架不住的时候,她并没有回寝宫去,而是抱着膝盖坐在宫前的大树下面,那是一棵有着很长寿命的树,这棵树似乎总在嘲笑人的脆弱,因为人只要在这树上随意地结上一根绳子,便可了却生命。那树干上伤痕累累,但枝头上却开满粉红色的花,花瓣被风吹落了一地,一层一层地铺满,像是揉碎了的心,她不禁躺在上面,希望可以梦到自己想要梦到的人。
她仿佛进入了一层雾海中,并隐隐听见周围人的哭声,他们大概都是以为她快死了,并都万分不舍,太医对她的病都无能为力,只能摇头叹息。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眼里有一层雾水。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弄湿了被子和枕头,她试图找块手绢来擦眼泪,可却总也找不到,她于是更加伤心欲绝,越性抽抽咽咽地哭起来——这一切的忧伤并不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怕注定好了的终身的遗憾。
人们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追问着同一个问题,就是她是否还在思念着母后,对此她没有任何回答,只是吃力地摇着头,泪水也随之四散开来。
“那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呀?”性急的华阳公主不耐烦了,“你快说呀!”
她立即涨红了脸,又开始摇头,而且总也没有止住哭泣。她害怕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穿,害怕自己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地四处传扬,因此她唯有选择沉默。
她开始觉得神思荡漾,魂儿就快被散成云烟,一丝一丝地聚不到一起,她就要死了,只恨到死都不能见他一面——那个空灵的化身,幻觉的产儿,他如果真的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么她就是个千古的笑料,为了一团空气,一泡幻影而命丧黄泉,不会有谁怜悯她;他如果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么他将永远不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女子爱恋着他,并为他煎心而死,她会死得不明不白,就连灵魂都化为灰,梦幻也随之灰飞烟灭,她不住地胡思乱想,渐渐地,她的呼吸更加困难了,并觉得气若游丝,身子就像柳絮一样轻飘飘的,
所有的人都吓傻了,他们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也隐隐约约听到华阳公主的哭声,但一切越来越模糊。。。。。。
她精神飘忽,魂魄荡悠悠离了身子,继而摇摇曳曳地飘上了屋顶的横梁,她看着床上那个昏迷的自己,心想一切就这样终结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传来一阵轻缓的呼唤声,那个声音告诉她,当她窗前的那池莲花全部盛开的那一刻,就是她思念的人出现的时候——这就如冰冷黑暗里的小火苗,虽微弱却照亮人心,这声音燃起了她对尘世的眷恋,尽管她并不知道说话的那个人是谁,但她的灵魂开始游移着回到肉身,慢慢地,她睁开眼睛,眼睛里蓄满闪闪发亮的泪光,仿佛一池秋水。
周围的人都高兴地告诉她,那个人有朝一日会经过她的窗前的,尽管他们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们急病乱投医,便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药剂了。她隐隐知道这是个诳,但她却望其真有,并小心翼翼地避免拆穿它,这样,只要池塘里的红莲还没开,这个诳就永远都不会被揭开,她也将守着那池莲花而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