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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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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驾崩。”我这样说着,径直从屋顶上飞身而下。
这世间,我的又一点牵系,就这么灰飞烟灭了么?
我不信,我不信!昨天,我们还在一起,笑说未来,说陵错,说靥儿。他还像往常一样,夺了浅欢大口咬着,然后听王毓娇声嗔怪。他还不顾礼仪不顾身份与我打闹着,惹得两个孩子一阵哄笑,他还……
他不可能死了!他不可能!
金风玉露飞快接住我,使我安然无恙。然而我心头陡然一阵寒冷。
金风,玉露,你们哪来这么俊的身手!
“定王公、定王妃,王嫔娘娘急招两位入宫!”萧谋还没站稳,宫里就来人通传。他搀住我便要往外走,然而我,一步也迈不出去。
我的皇兄还没死,我的皇兄还活着,他会站在舆图前,听靥儿骄傲的告诉他,西北边疆是她父亲开拓的。他,他还会想着故人,我要拿着巾帕,拿着茶点去看他,我还要深夜从荣仪院绕小路找他促膝长谈。我还要看他和萧谋赌气一样,越过他往我碗里夹菜。我还要……我还要告诉他,下次,来定王公府邸,不带浅欢,不许进门。
“卿。”他回身看我。
我压抑住泪眼朦胧,笑着说:“你们合起伙骗我对不对?皇兄他很好对不对?你们是要给我一个惊喜的是不是?萧谋,你告诉我,这不好笑。这不好笑。”
“卿。”他的目光瞬间温软下来,“卿,今天,不许胡闹。”
我抿抿唇,用力点头。
门口那宫监看着我的衣裙欲言又止,终于推脱不过,开口:“定王妃这身衣装恐怕不……”
“本宫,去给皇兄跳一支舞。皇兄他还没见过静仪给他跳舞。跳母亲的朝阳舞……”
或许是我脸上的憧憬和幸福让那看惯了宫廷阴谋的老宫监也于心不忍,他没再阻拦,带着我们径直飞赴青鸾殿。
青鸾殿,我的皇兄,在青鸾殿。
那台阶,好高好高,好长好长。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萧谋抱着我,飞奔在假山旁边抄手游廊上低低的骂假山挡路。我那时只是心中暗笑,此时,却也在骂,这长长的玉阶,很是碍眼。
脚下一个磕绊,我竟忘了我还穿着云头舄,拖沓这长裙。膝盖恰好碰在最坚硬的一条棱上,我却不知痛,跌跌撞撞往上爬着。
“皇兄。”我努力让声音放大,“皇兄,静仪来看你来了,静仪来找你说话来了。你出来,看看静仪吧。”
陵错摇摇晃晃跑出来,看见我,嗓音依然是孩子那样软软的,甜甜的:“姑姑,姑姑。”
我抬头,看着他那小小的身子跑下台阶,脚下不稳,险些摔倒,他已经哭的脸色红涨。萧谋赶忙大步过去抱起他。
“陵错。陵错别哭,没事了。”他摸着他的头,轻轻安慰着。
我终于爬上了那高高的台阶,我终于可以看见大殿里的一切,然而,我宁愿我什么都没看见。
血,血,血。
到处都是横陈的尸体,到处都是……那些宫人不停地打扫着,然而那些血迹深深的浸入地板,浸入木柱,浸入桌椅……王毓跪在那里,左臂包扎了长长的伤口。她的身前,是我的皇兄,一刀,刺入喉管,再也无法与我说笑了的皇兄。
“把殿下带出去。”萧谋静静吩咐着,让人带走了陵错。
我没有哭,王毓也没有哭,除了那些还在洒扫的宫人,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掉泪。
“皇兄。你看静仪漂亮么?你还记不记得静仪出嫁那天,你说过的,我可以随时回来找你,我可以随时抽身,不管世事,你说过的,我的兄长是皇帝,没有敢说我的不是。静仪今天好想回来,好想回荣仪院住,皇兄派人去把锁打开吧。皇兄。”
“卿。”萧谋轻轻扶住我的双肩。
“萧谋,皇兄答应过我的,我要住在荣仪院,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和皇兄说说话。他还有心结没有解开呢。”
“卿!”他用力摇晃着我,双手的力量捏痛了我的肩膀,“他死了!你的皇兄死了!”
王毓忽然一阵抽搐,放声大哭。
我推开萧谋,过去抱住王毓,跪在他面前,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为什么?这是我的皇兄啊。为什么,鲜卑藏风死时,我能够像她一样哭号。为什么,我的皇兄离开了,我却连一滴泪都没有。
我还曾抱怨,没有地方为鲜卑藏风祭奠。然而原来,我连为我最亲厚的长兄都没有资格祭奠。
平明二十五年,二月初四,皇帝崩,谥号仁宗。
我那时才知道,我的皇兄,才三十二岁的皇兄,已经为自己修缮了陵寝。他瞒着我们所有人。有一方小小的身后之所。
没有陪葬墓的位置,没有皇后棺椁的位置,他早就想好,死后,一个人。
帝王的后事,和事件的调查一同进行,萧谋稳稳操控一切。皇帝突然崩逝,皇子年纪尚幼,人心不稳,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汉武帝辞世前,同样只留下幼主,但好歹他有大臣可以托孤,他还可以有条不紊让国家继续运作。然而,皇兄他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安鸾和啼凤检查了皇兄的伤口,他腹部受到重创,几次被刺,最后那一刀才是喉管。
青鸾殿的幸存的宫人们都说,没有听见异动,直到有一个人从内殿一身是血的走出来,几乎杀光了青鸾殿所有人。
腹部被伤,还没来得及毙命,皇兄他应该有机会呼救的。或许,那时一切就都有转机。
然而他没有,他放弃了呼救的机会。或者说,他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他还有蛟龙卫的不是么,他自己并不是养尊处优的人不是么?谁能伤得到他?莫扶柳都没能伤到他,他那么在乎的女人都没有让他软下心来,究竟是谁!
我住在荣仪院,一直到丧期结束,经常去朔翙宫和他说说话,好像以前的样子。
我再没去过青鸾殿。
王毓接受他的死,所以可以痛哭。然而我不接受,所以我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
陵错成了下一个皇帝,但他不住朔翙宫。他总是哭闹,我相信是因为皇兄还在朔翙宫,他还不愿离去。
王毓很快搬离了青鸾殿,住进太后的寝宫秋梧殿。我去见过她一次,只有一次。她跟我说,她再也,再也不会做浅欢了。卫浦歌在的时候,总是让人去宛南急送浅欢花回来。今后没有人会那样做了,今后也没有人会大口吃浅欢了。她都知道,知道皇兄不过是想听她在耳边喋喋,所以她每次都不厌其烦。现在,她只想让他的另一个孩子平安出生,然后就在这深宫之中,默默守护两个孩子慢慢长大。终老一生,何尝不是幸福。但是,我还不行,萧谋忙了很久,终于查到一个人,青鸾殿的老宫监,许多年前曾是太子家奴。所谓太子,就是如今的宛南王。
线索直指宛南王,萧谋立时派人传召。我不信,明明是那么小心谨慎,甘愿背负庸碌骂名的宛南王,会做出弑君的事么?即便真是他,又有什么好处呢?智慧如斯,他应该知道,就算是幼主即位,但只要萧谋一日在朝堂之上,就不会有他的位置。
除非,他已经打算好,除去萧谋,甚至还有陵错,然后为自己准备一整套的说辞,回到万翙,继承他早该继承的皇位。
他会是那么追名逐利,野心勃勃的人么?
那个小心告诉我们制敌方法然后悄声离去的人,是这样一个人么?
这件事我不该过问。
那天夜里,我在朔翙宫,本打算回荣仪院休息,却忘了时间,最后竟在那里睡着了。
那是我第一次梦见卫浦歌,他穿着那件他下葬时穿着的华贵龙袍,微微颌首对我笑着。一如往常。他说,他没有其他的,只是不放心我,不放心陵错。他知道他不该走的这么早,他该等我一等,但是,就让他自私这么一回吧。他求我原谅。我说,下辈子,做真正的兄妹吧。
梦里,我们谈了很多很多。最后,他劝我,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我不能插手,不该插手。
翌日,醒来时眼前朦胧,用力眨眨眼才终于看清。那个梦,就在眼前盘桓。
这件事,有蹊跷。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我不知该不该信。但我的固执,催促着我去查一查,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就好。
一直到我决心去弄清楚的那一刻,我才发觉,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可以用了。
曾经,我总是托付金风玉露,或府里的细作。然而,今天我知道,我能把事情交给他们,不过是因为,我,是萧谋的妻子。因为他,我才有了一切。如果我想和他并肩,那么我便拥有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利;但如果,有一天,我想自己做一番事,比如今天,却比寻常百姓还不如。
金风玉露,那或许,也不过是两个细作吧。
当初,我还能独自一人调查莫家,如今这是怎么了?
我毕竟,作为细作出生,作为细作长大,那应该是烙印在我血液里的东西,我不该忘了。即便孤身一人,细作,也总能在茫茫夜色中找到方向。任何东西都不能作为牵绊,那不过是懦者的借口。宗之台上的日子,我不该忘记,奋力拼搏的日子,我不该忘记。
鬼是宛南王身边的人,我得想办法通知她。
密信,飞鸽,最俗套的搭配,然而我不得不用了。我得向她求证,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宛南王所为。如果不是,以萧谋现在的势力,鬼必须带他马上离开,虽然即便天涯海角,也并非清静之地。
五天后,有了回音,这件事,果然和宛南王一点牵系都没有。那个宫人确实曾是太子家奴,然而很久之前就因为对太子不敬而逐了出去。如今,为什么又在宫里出现,却是个谜。
萧谋追查了那个宫人许久,却依然找不到那人的下落。是真的找不到么?
皇兄说的没错,这件事我不该插手,我会亲手将自己的心剜去。但是我必须插手,我不能让我的皇兄死得不明不白。
坐在朔翙宫,看着鬼的回信,我静静思索许久,终于发现,我其实,还有人可以求助。
当晚,我又写了两封信,一封托鸽子交给安本清,另一封,自然而然送给高昶。
他们或许食古不化,或许仇恨萧家,但是,论起忠君,没有人能比过这两位老臣。
我将疑点陈列出来,我猜他们早就注意到了。单单凭借耿直,没有人能安居高位多年,他们有自己的力量,不可撼动的力量,所以这么长时间,萧谋才对他们没有动作。因此,他们或许已经知道这些疑点,甚至已经着手调查了,但他们,终归会好奇,是谁寄出了这封信,是谁和他们有着同样的怀疑。有用的盟友,从来不嫌多。我只要告诉他们,我可以提供帮助,无需太多麻烦的人情关系的牵系,就已经可以缔结一个足够坚固的联盟。
如果不是当年逆鳞的损伤,我今晚,就会潜进他们的府邸,面见他们。
但是,如果要继续和他们联系,我就必须先解决身边的问题。我得搞清楚,金风玉露到底是不是普通的下人,她们是不是听命于萧谋。
我回到荣仪院,她们两个正在前院做日常的清扫。我走进大殿,登上了二层的观望台。我佯作看风景的样子,遥遥的看着她们。主子终于鼓起勇气面对一切,我想知道她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玉露,要比金风更早一刻微笑。
我熟悉了的笑容。我陌生了的笑容。我竟然要开始提防她们。日子再难,都是我们一起过的。
摇晃着身子,我从二层坠落。然后,我看见,她们两个的步伐飞快,就像我还是细作时迅速潜入皇宫的模样。
“主子。”
“我,只是刚刚有些头晕,不碍事。”我终于不寒而栗,丢下一句不碍事又一次进了房中。
萧家细作,他派来“照顾”我的萧家细作,多少年了,究竟有多少年了。半步不能行差踏错,半步不能。
三天后,安本清、高昶传来了消息。他们愿意与我会面,很好奇我的身份。然而眼下,大约是没办法会面,我只能有一封回信过去,让他们调出手下最高超的刺客,潜入朔翙宫等我。我打算坦诚相待,我是定王妃,这是不能抹去的事实,同样不能抹去的,我也是死去皇帝的妹妹。我知道他们会不信任我,但是这时的不信任总好过他们最后查清我的身份的不信任。
次日,我孤身一人前往朔翙宫,只有这里,是我每每一个人呆着的地方。
空空荡荡的朔翙宫,我仿佛听见皇兄的召唤,我仿佛听见他在对我说,不要这么做,不要这么做。
我想起了最初,他在朔翙宫,总是我偷偷潜进来,总会恶狠狠地打他,骂他,他习惯了逆来顺受,连待我也是,从不反抗,从不挣扎。那时,我对他骨子里的温纯只能无可奈何。甚至直到现在,都是这样。
身后一声衣袂翻飞的响动,我回身。一个人,一袭黑衣,融进了黑夜里。
“你?”他挑眉。定王妃,果然是不能撷取别人信任的吧。
“是我,定王妃。但是,告诉你家主子,别忘了,我也是敦肃静仪长公主,我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我的皇兄。”
“我家主人,早猜到了你的身份。只是没想到堂堂长公主竟会以身犯险一个人等一个刺客。”
“我身边没有人。”我坦言。他来时,定是里里外外将朔翙宫检查清楚,确定没有半个人影。
“那你对我们有什么价值?”
“皇兄有一支直属他的力量,除了本宫和太后,没有人知道。如果安大人和高大人能帮本宫夺取那支卫队,那么本宫可以好好的查清楚皇兄的死因,届时,两位大人必当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另外,宛南那边,不知两位大人能不能联络上,这件事和宛南王没有关系,还请两位大人护他周全。这对揪出真凶,或许会有所帮助。”
“你就那么确定我家主人对仁宗皇帝的死因那么感兴趣?”
“是。大朔开国来,没有哪个皇帝死得不明不白!除了我的皇兄!很多人都在好奇,萧谋即便查出来,那时真相吗!如果是,如果可能是,我就不会寻求两位大人的帮助。两位大人忠君爱国,无人能比,二十五年前明宗驾崩时,特意将皇兄托付给了安大人吧。那么如今皇兄猝然长逝,安大人就没有一点护佑不周的责任么!于情于理,安大人,高大人不该将此事一查到底,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么!”
“长公主。我家主人自然希望真相大白。但是,我家主人令我问长公主一句。万一,所谓真相,对长公主不利呢?到时,真相可还会大白于天下?”
“告诉你家主人,如果查出来了,不管是谁的首级,本宫,都会一刀枭下!”
“多谢长公主仗义执言,属下先告退了。明日一早,便会给长公主一个答复。”
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终于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是蛟龙卫。宛南,安、高二人,再加上蛟龙卫,如果还不能查清楚一切,我便真的没有办法了。
多年前,灼华湖上刺客来袭时,皇兄就在屋中一声高喝蛟龙卫,这样看来,这些人应该是隐匿在暗处,距离皇兄极近的。那么或许,皇兄遇刺时,他们就在附近,甚至,可能知道一切,但却没有任何动作。这只能是因为皇兄的命令。
我不相信莫扶柳能重生再来刺杀皇兄,她是我亲手埋在蛇首山的。那么又有谁,能让皇兄极力掩盖?
我心头忽然一阵刺痛。
次日清晨,我在荣仪院的花瓶下面,发现了一纸密信。安本清高昶同意结盟,他们会帮我。宛南那边他们早就求证过,也派了一队人马暗中保护,毕竟是皇族嫡系,不能有了闪失。以后,如果我们还要联系,他们会派昨夜来过的那个刺客,叫做氓的潜入朔翙宫。这不过是暂时的选择,我毕竟早晚要回到萧府,到时的联络方式还没来得及考虑
我现在要考虑的是,蛟龙卫在什么地方,王毓有没有接手蛟龙卫。如果已经被她捷足先登,我还需不需要将这支队伍夺回来?
王毓,我如今对这个名字,深深敏感。我不想怀疑她,但是皇兄毕竟死在她的寝宫,她也确实足以让皇兄为她奋力掩盖。我不得不查。但是一旦要查起来,就又必须和宛南那边联系。王毓是宛南人,她的老师是王茗,我决定,通知鬼,调查王茗,调查王毓。
天气渐渐转凉的时节,我拜访了秋梧殿。
王毓目光温和,陪着陵错说笑。再有月余,她大约又该临盆,也许这个时候打扰她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拖得越久,那些皇兄留下的痕迹就会越淡。
“姐姐。”
她看见我,很是惊讶:“妹妹好久没来看我了。”
“真是失礼了,明明一直住在宫里。”我轻轻一褔身,揖拜的样子。
“听说妹妹神色一直不好,只是姐姐这里你也看到了,陵错还小,我实在……”
“姐姐不必多说,妹妹明白。靥儿……也时常回来看我,但终归要和她父亲回定王府的。有金风玉露陪着,妹妹很好了。萧谋一直很忙,皇兄留下天下最大的一个摊子,走得很是洒脱。”我微微垂眸,透过睫毛窥探她的脸色,些许黯淡。
“你皇兄他……”她哽咽了一下,吩咐下人退下,带走了陵错,然后才说,“你皇兄他走得很急。”
“姐姐不必多说,妹妹自然明白。逝者已矣,活下来的人才最需要勇气,我想这一点,姐姐深有体会。我一直在等萧谋的消息,谁也没想到要查这么久,一直查到宛南王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宛南王,他实在狼子野心。远隔重山遥水,他为什么……你皇兄,没有要对他下手,他怎么反倒……妹妹,我是宛南人,我竟不知道他是那么有野心的人,我还一直以为宛南王……”
“所有人都以为宛南王庸懦。我当时也这么以为。原来不是。我现在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若我是萧谋,定然已经亲自去了宛南,将他处死!”我说的义愤填膺。
“妹妹!这样的话莫要说了,传出去……”
“那便传出去好了!我还怕过谁不成?姐姐,难道你不想将杀害你丈夫的真凶揪出来,狠狠地报还回去么!是他害的你今后只能孤独终老,是他害的你的两个孩子没有了父亲!你肚子里的孩子,他还没有出生啊姐姐!你难道不想杀之而后快!那个凶手,他应该万劫不复,他应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永不轮回,我心头之恨才能平啊,姐姐!”
我痛斥那个凶手,而不是宛南王,果然见她面色微变。
如果连她都不能信了,这世间……皇兄,你当真留了天下最大的摊子给我。
“我不过深宫妇人,又有什么办法?那可是宛南王啊,我即便有再大的力量,也鞭长莫及啊。”
“姐姐,犹豫什么呢?如果凶手被萧谋捉住,其下场至多凌迟,而且,大抵是要在仪正的,这样足以泄愤么?不够!姐姐你不能再踌躇了,如果要为皇兄报仇,我们自己也该有所动作了!“
“我何尝不想为你皇兄报仇啊,他死在青鸾殿啊,就在我面前!我想……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故作沉思,说:“姐姐,或许我们有办法。有办法先萧谋一步找到凶手。“
她一愣,当即附耳过来,问:“什么办法?”
“你还记得,皇兄当年提过的蛟龙卫么?”我压抑住心口起伏,屏住呼吸看着她。
她亦是屏住了呼吸,许久才磕磕绊绊开口:“你皇兄,他早年已经,已经将那支队伍解散了……他说,天下已定,要那个也没用了,所以遣散了全部人员,安插进羽林了。那群人已经不能用了。”
她看着我的眼睛,努力让我信任。
我重重靠进椅背,拧眉一声哀叹,欲哭无泪。好半晌,才猛地起身,克制住头脑昏胀,重重向她一拜:“姐姐保重。”
拂袖而去,带着几多愤慨和无力。
蛟龙卫不可能解散,她想独霸蛟龙卫。我为着这个结论苦了心肠。
皇兄说过,他必须有他自己的力量。他说的,是“必须”。他不可能因为天下已定就解散蛟龙卫,绝不可能。即便他解散了,又有何必要告诉王毓?他应该不过只提了一次,或许所有人都忘了也不一定。那又何必旧事重提,使人介意?
王毓是他的嫔,是当今皇帝的母亲。蛟龙卫,我想卫浦歌的意思是让这支队伍秘密守护皇帝,那么如今落到王毓手里,虽在意料之外,却也算是情理之中。这么看来,她的身份确实比我要合适许多。
然而她有一点说漏了嘴,羽林军。皇兄不会遣散这些人,但会让这些人找个地方藏身。守卫皇帝,长居宫廷,羽林军自然是最佳的选择。羽林中郎将,羽林左监,羽林右监,羽林郎,究竟那些人身处什么位置,我细细思索一遍,仍旧不得头绪。
“主子,羽林中郎将求见。”金风的一个通禀,波澜不惊,却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羽林中郎将,我还无从查起,他竟自己找上来了?
“宣。”我努力平静的下令。
甲胄的声音响起,我听着那靴声渐近,细细品着茶。
“卑将叩见长公主。”
长公主,除了安、高那边的刺客,好久没有人这么称呼我了。
“中郎将请起。不知中郎将所为何事?”我扣着手中茶碗,发出脆响。
“卑将近日发现宫中似有异动。仿佛有人深夜潜进朔翙宫。卑将不敢禀报太后,只能来找长公主定夺。”
“深夜潜进朔翙宫?”我放下茶碗,冷冷笑道,“本宫倒是常去朔翙宫。中郎将是指本宫么?”
“卑将不敢!”他将头埋得更低,“属下只是担心长公主的安危。朔翙宫附近,卑将以为虽然无人居住,但还是设上兵防为妥!”
莫非是锋的行踪被他察觉?他是否是蛟龙卫的一员,如果是,那今日是否是代表王毓而来。心头的疑问太多,若不一一解决,我又如何回答他的建议。
朔翙宫一旦重兵把守,我与安本清高昶的联系就只会越发困难。我自然不愿。但是如果不同意,他若是将此事禀报王毓,我的计划难免不被她察觉,到时又是难办。
为今之计,还是先弄明白,他到底是哪边的人。
我微微笑着:“羽林中郎将,你如此关心皇室安危,本宫却连你名姓都不知道。他日若捉到心怀不轨之人,本宫要论功行赏倒不知要找谁了。”
“长公主谬赞了。卑将刘恢,愿为皇室肝脑涂地!”
“刘郎官忠心耿耿。先帝在时,应该很受器重吧?”
“卑将……是先皇一手提拔。先皇大恩,永世难忘。”
“本宫和刘郎官一样。若没有先帝,本宫又会是什么长公主,顶多是个连名字都没人知道,不知什么时候就悄然死了的人。”
“长公主……此话何意?”
“我只是思及故人,而已。皇兄死了这件事,我一直没能接受,直到现在,还是下意识的觉得他就在那里。见到陵错总还会想,皇兄下朝了会怎样抱着他……”说着说着,我竟泫然泣下,慌忙拿了帕子拭泪,“让刘郎官见笑了。”
我这一句话,若是他传出去,是可以治我的罪的。
当着他一个外人的面,说皇帝“死”了,而不是驾崩;陵错,是如今皇帝的名字,天之骄子,任何人不能直呼其名。怀念前朝旧事,就算是被告发谋逆,我也是没有推托之词的。然而你会么?本宫给你个把柄叫你握住,你会利用它么?若是寻常人,定然不会,因为就算我说如果没有先帝,我是生死都没人知道的人。但终归先帝曾经存在,让我成了长公主,成了定王妃。如今掌权的是谁?是定王。没有人会在这个时节告发定王妃,哪怕是微末到无人可知的一句埋怨,都恐怕惹上杀身之祸。
但若你不是寻常人,是蛟龙卫,那么这句话,或许就会传到整支卫队里。毕竟蛟龙卫的忠心,必然会令他们思念先帝。那么我就利用这一点点忠心,找到密不可寻的蛟龙卫的一点点破口。
“朔翙宫,请容本宫再思索两日吧。本宫原想一个人静静的怀念皇兄,但是刘郎官一片忠诚,本宫终究不能拂了刘郎官的好意。五日后,本宫定给刘郎官一个答复。这五日,就先让朔翙宫空置这吧。”
“遵命!卑将告退。”
“慢走,不送。”你无须着急,刘恢,五日后,我听你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