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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 ...

  •   所谓风声,五日,都已经太久。
      第三日,蛟龙卫就已经现出了形容。
      我照常去朔翙宫,半路忽听两个羽林正小声交谈,细细一听,正是先帝的恩德。
      皇兄辞世半载,若要怀念,必然是我那一席话惹出来的。
      我微微笑着,继续走我的路。

      五日后,我同意在朔翙宫安排守卫,但也提了条件,是要刘恢亲自率领的,绝对忠心于先帝的人。我希望是蛟龙卫。果然,我在卫队里,见到了前两日交谈的那两个羽林。
      事态按着预想发展,锋避过重重禁卫还是潜进宫来。这不过意料之内——当初这些人连我都没有拦住,更何况是安本清、高昶的人呢?
      “长公主最近似乎心情不错。”
      “锋,你知道外面的卫队,是什么么?”
      “怎么,你找到蛟龙卫了?”
      “我还不确定,但一定有蛟龙卫的人。我要你帮我,检查一下,蛟龙卫有没有和王毓扯上关系。”
      “长公主也怀疑太后么?”
      “不是怀疑。只是觉得,她应该和皇兄的死有点牵系。怎么,两位大人怀疑是她?”
      “毕竟,先帝是在青鸾殿出了事。”他话锋一转,“你要我怎么帮你。”
      “出去闹一闹,秋梧殿不算太远,不要让那边听到消息。你只要让朔翙宫里这支卫队看到就好,别把他们牵到别的地方去。你做得到吧?”
      “这还不算什么难事。但是你确定不会传到太后那边?”
      “如果王毓没有把握住蛟龙卫,那就不会收到消息。我向你保证。”
      “长公主擅长兵行险招,但是奉劝一句,我家主人,信奉的一个‘稳’字。日后……”
      “我们还没有心思去管日后!”我警告他一句,“你去吧,我会压住局面。”
      他故意从窗户飞掠出去,惹出一阵骚动,我装作一声惊叫,霎时,四下兵士聚集,围堵他。然而,只是一晃的功夫,他已然消失。那身手,是曾经的我都及不上的。遁逃,原来是我们共同的强项。
      “保护长公主!”刘恢一声高呼,我身边立时围住三层人马。
      有人要从院中出去追捕,我眉头一皱,下令:“莫追了!追不到了。刘郎官,你随我进来。”
      我让刘恢与我同处一室,那么外面,就没有人能管束这些羽林,如果有人要给王毓通风报信,现在恰是大好时机,那么不消一会儿功夫,王毓听到消息,定会有所动作。
      “刘郎官,今日之事,你作何解释?!”劈头一顿怒斥,“本宫本以为,有你们在,可以护佑皇兄清净,没想到,竟然还是让人进来了!”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下:“卑将治军不严,看护不力,还请长公主治罪!”
      “刘恢!你一声声叫我长公主,可知本宫已为定王妃!”我努力挑着他话语里的不是。
      “卑将不敢!”
      “你羽林中郎将有什么不敢!逾越之事你就没做过么!”
      “长公主!”他似乎被我逼急了,仰头一声大喝,竟将我生生逼退两步。他似乎发觉自己失态,又垂下头去,“卑将忠心于陛下,未曾有半分逾越。”
      我忽而冷冷一笑:“忠心于陛下?本宫且问你,是先帝,还是陵错!”
      他抿唇不语,我用力砸向桌子,震得手掌发麻,怒吼道:“说!”
      “卑将誓死效随先帝!若非先帝遗命,卑将愿以死追随!”
      先帝遗命!果真是蛟龙卫,不然,皇兄又怎会留有遗命。
      “皇兄留有遗命……”我平复胸口起伏,凝视着他,迫得他不敢抬眼看我,“什么遗命。”
      “长公主。“他似是万分哀恸,“先帝遗诏,令臣等听从长公主调遣!”
      我从没想过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我和他废了这么半天口舌,不过是为了等王毓那边的动静。然而,这句话出口,又何须等什么动静?
      “你这话什么意思。”
      “回长公主,卑将乃是先帝秘密卫队,蛟龙卫统领。先帝生前嘱托卑将,若他一日不幸……卑将除长公主命令外,不必遵从任何人的指令!”
      这是在说,王毓调不动他们么?
      “皇兄驾崩已然半载,你为何现在才说与本宫?”
      “恕卑将愚昧!卑将,不敢信任长公主!”
      “你放肆!”我从喉咙中挤出一声痛斥。皇兄,他把身后事想的这么周到,甚至想到了蛟龙卫的去处,这于我,简直就是份大礼。
      “皇兄,什么时候说的这份遗命?”
      “回长公主,卑将隐约记得,是平明二十一年。”
      平明二十一年,我细细思索了一番,忽而开口:“是陵错出生那年?”
      “是。皇上一出世,先帝就将卑将召到密室,嘱咐了这件事。”
      我的皇兄,难道是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么……
      “皇兄驾崩后,太后有没有……”
      “恕卑将直言,太后曾有意笼络臣等。”
      我挑眉看他,果然么,王毓和这件事有牵连,还是说她单纯只是要一个权利的依靠呢?
      “幸好刘郎官不为所动。”我慢慢的一字一字说着,“本宫,可以这样认为么?”
      “卑将万死!卑将谨遵先帝遗命,不敢听从太后命令!”
      “你不是万死,你是万幸啊。起来说话。”我长舒了一口气,没想到,蛟龙卫竟然这么轻易为我所用,我原以为,这是最不好打通的一个环节,为此准备了长久的计划,还担忧时间过久不利于事态。然而,皇兄多年前的一句话,解了我燃眉之急。
      “卑将尚需长公主一句话,不敢起身。”
      “什么话?”
      “先帝命卑将问长公主一句话,云头舄,如意履,长公主选择哪一个?”
      我瞪大了眼睛——这是我当年问他的话。我问他,云头舄,如意履,哪个更好?这一句话,曾经决定了萧谋的去处。如今,皇兄,你是也要凭这一句话,决定我的去处么?
      当年,你选的是,如意履,之后,萧谋被贬宛南。
      而今,我又该选什么?若不是你心中所想,那么我这一番心计,就尽数白费了。
      如果是我的皇兄,他会认为选什么是我的心愿呢?
      云头舄,如意履,云泥之别。
      “云头舄。本宫选择云头舄。”我放弃如意履的舒适,宁愿要云头舄的孤高。我们是皇家人,云头舄,最合适不过了,不是么,皇兄?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抱拳高呼:“臣愿誓死效忠长公主!”
      这个意思是,我选对了么?
      放松下来,一个微笑:“刘郎官请起吧。本宫等你这句话,等的很是辛苦啊。”
      “臣有罪!”
      “你们蛟龙卫的人,都这般拘束么?皇兄向来是个自在的,怎么受得了?”我调笑道。他亦是面色微红的笑了笑。

      “蛟龙卫,已为我所用。两位大人,有求,静仪必应。”
      我写下这一句话,交给了锋。

      次日,萧谋来看我。许久不见,他又清瘦了些。大抵那些朝事都压在他一人身上,也着实沉重。
      他进门,我便让金风玉露退出去。
      “今天怎么有兴致来看我?我还以为你将我忘个干净。”我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
      他从后面搂住我,附上我的耳朵:“怎敢忘了你呢?悍妇。”
      我笑着打过去,他忽而一脸整肃看着我:“既然怕我把你忘了,回府吧。”
      我一愣,笑意淡得几乎再看不见,退出他的怀抱,我垂下头,奉茶:“不了,我想,再住一阵。”
      “卿!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已经半年了!足够了吧?!你到底不是孤身一人,你要靥儿怎么办?你要,你要我怎么办?”
      “靥儿……”我想起那小小的孩子,哽咽了一下,“她可好?”
      “你说呢?一个母亲,不陪在孩子身边,她会好么!”
      “靥儿……”我想她。但是我能回去么,我能就这么回去么?蛟龙卫,王毓,安本清,高昶,锋……我能这么回去么?“她若想我了,你带她来见我吧,我暂时,还回不去。”
      “回不去?你在这儿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回不去?靥儿还是个孩子!”他挥手拂去那杯茶,水花飞溅到我裙角,烫了,又凉了。
      我宁愿像是那个茶碗,碎了,便了了。
      “跟我回去。”
      我摇头,又退了一步。
      “卿。跟我回去吧。”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去,靥儿很重要,但是我要把这件事弄明白,现在放弃的话,我这一辈子都只能活在疑问里。
      这样的话,我怎么跟你说?
      你查着皇兄的死因,错了方向。我的想法才是对的。这样的话你让我怎么跟你说!
      我很害怕,害怕那个结果出来……可是我必须这样走下去,没有回头路!现在已经查到王毓身上了。你知道么?曾经那个有些怕生的女子,曾经那个巧笑嫣然钟灵毓秀的女子,现在一切都指向她!这样的话,我怎么跟你说?
      我甚至不知道,假若有一天,安本清、高昶找到了证据,言辞凿凿的告诉我,就是她,就是她下的手。到时候,我会不会像我说的那样,无论是谁的首级,我都一刀枭下!
      这样的话,我怎么跟你说?
      “让我再住些日子吧。萧谋,求你了。”
      他抿住唇,目光中,分明在说,不可理喻!
      就这一次,让我不可理喻一次,我求你。
      我坚定而恳求的看着他,许久许久,他忽然眉头一皱,拂袖坐到最远的椅上。
      是我太骄傲,太贪心。事情刚有一点点转机,就得意忘形。看,报应来了。我记得你说过,不信孽报,可是这一刻,我信。不然,难道我要像你说的那样,将这一切,诉诸人祸?人祸,那不就是你么?我又怎么能怪罪你?
      “既然你不走,那我陪你。”他冷冷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我怔愣,心里一瞬间温暖。
      微笑着看着他,忽而又低下头:“怎么,你不忙吗?”
      “嗯,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那我只好先走了?”他说着,便要起身。我忙过去按住他,呵呵一笑:“你说过要陪我。不许耍赖。”
      他挑挑眉:“夫人要我怎么陪?”
      我想了想,旋身向书架而去:“陪我读老庄怎么样?”
      他面色微窘,起身过来握住我抽书的手,“许久不见,夫人只是要读老庄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紧紧靠过来,肌肤的温度熏得人微热。

      迷迷糊糊还未睡醒的时候,身旁忽然有了动静。他似乎在很小心的移开我搭在他胸口的手臂,我偷偷眯眼去看,他那专注的模样使我不禁莞尔。
      他的目光忽然转寰向我,手停在半空,落下时却开始挠我的痒。我本想装作熟睡不去理他,他却越发放肆。我被他搅得实在熬不住,才咯咯笑着睁开眼睛求饶,他却半点不依不饶,我只好来躲他,从床头躲到床尾,终于一跃下了床,却被一揽,又跌进他怀里。
      “怎么,才见到这么一会儿,就急着离开为夫了?”他附耳低低的说。
      我脸上一热,兀自整理凌乱衣衫,不去理他。他却按住我的手,紧紧拥住我:“卿,我想你了,很想。”
      我也想你了,很想,很想。好想这么告诉他,然而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如果时光停在这一刻,我们只是紧紧相拥,没有一句话,没有一点声音,不也是幸福么?
      但时光终究不会停下,不管是谁,都没有权力拖住它的脚步。
      门外有小厮的声音,告诉他又有多少奏折送到定王公府,陵错那边依旧如何。
      没有时间顽闹,没时间妄言一句岁月静好。他默默起身,让我为他整理衣装,很匆忙的出了荣仪院。我扶在门边,静静看他离去的萧索身影。秋风又起,我掩掩衣领,不知觉又是一声叹息。
      秋天,又是秋凉时节了。
      我提裙进屋,坐在床边发呆。想着靥儿,那么个可人儿,拉着我的手,叫我教她跳舞,教她读书认字。她自己学会了看军报,然后会去找她的皇帝舅舅展示。不知道如今,她学了新的东西,又会缠着谁说,看啊,看啊。他是太过骄傲的人,比她父亲更甚,不是皇帝,她又会找谁?
      靥儿,恐怕真的很孤独吧。

      我去见了陵错,那么个半大孩子,穿着龙袍在青鸾殿沉默着。
      他叫我去青鸾殿,我还怔愣,原来,他是来这里看他的父皇。
      地上,残存着一滩深深洇进地板里,再也抹不去的血迹,是皇兄留下的。那天之后,青鸾殿不得不内外翻修一遍,他哭着喊着不许他们取下这块地板。原来,是供他来缅怀。皇陵太远了,他一个孩子,又怎么能过去?何况,又成了皇帝,出门总要兴师动众。再不是当初,一家三口到萧府逛逛闲谈的时光了。
      “陵错,姑姑来了。”我尽量压低了声音,不去惊动他。
      “姑姑。”他扭过头来看我,眼睛里满是和他年龄不符的冷静,“我们什么时候能看看父皇?”
      我以为,他还不知道,崩逝的概念,死和远游的区别。没有人忍心让这个孩子这么早就明白,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明年,二月初四,姑姑带陵错去见父皇好么?”我努力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微笑,仿佛谈论的,并不是天人永隔的伤痛。
      “明年。”他皱着眉头,“母亲说,明年要改掉父亲的年号。陵错觉得,平明挺好的。母亲就骂陵错,不懂规矩。姑姑,其实陵错知道,按礼制要改的,但是,陵错就是不想改嘛。不行吗?”
      那一张小脸,发起愁来的模样,很是让人心疼。但是年号,确是容不得马虎的。我又何尝不想让“平明”二字继续下去,一直到平明七十年,平明八十年……但是这可能么?我们活得太过清醒,连孩子的一个美梦都不给。
      “陵错。”我保持着最柔和的态度,“姑姑也很想要平明做年号。但是,你父皇他……他用了二十多年了,会腻的。陵错就想一个很棒很棒的年号,给父皇一个惊喜。等明年,姑姑带陵错去见父皇的时候,陵错亲口告诉他,好不好?”
      “姑姑,父皇会喜欢陵错的年号吗?”
      “一定会的,因为那是陵错的年号。父皇跟姑姑说过的,他最喜欢的就是陵错了。”我的泪水再也压抑不住,扑簌簌掉落。慌忙别过头去拭泪,他安静地跑到我面前,拿着一角丝帕替我抹泪。
      他和他父亲一样,都是那样体贴的人。
      “姑姑,是陵错不好,姑姑不要哭了。陵错想好了年号,第一个告诉姑姑。”他小声的说,语气,竟然和卫浦歌当年一模一样,微微的惶乱,却那么让人安稳,“姑姑,陵错等到明年就好了。陵错会乖乖的让父皇高兴。”
      “陵错。”我抱住他,那小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明明不知道生死为何物的年纪,他为什么要受这样无端的苦楚。明明最简单的年纪……
      他还在天真的想和他的父亲重逢的模样,他还在想,他的父亲还会把他举得高高的,让他看见我们所看到的世界。可是到了明年,到了拜祭的日子,当我们告诉他,他的父亲在那一方阴冷的坟墓里,再也不会对他说笑,再也不会抱着他飞奔,他的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到时,又是谁能像父亲一样给他安慰?到时,又是谁能告诉他,天还没塌下来,不用他心急?到时,还有谁会说,陵错,你看着大好河山,为什么还要悲伤?
      卫陵错,若你未曾投生帝王家,该多好。
      “陵错。你记住,明年,二月初四的时候,一定要听话,不许闹。告诉你父皇,你已经长大了,你已经是皇帝了,你可以承接他的基业,记住了么?”
      “嗯。”他重重的点头。
      我慢慢止住眼泪,回神看着他,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我:“姑姑想父皇了么?陵错每天都在想。”
      “姑姑,当然想你父皇了,他待姑姑很好。”
      “可是,姑姑,父皇待别人不好吗?我以为他们都不想父皇。”
      我不由得侧耳细听:“他们?”
      “母亲的宫人们,一次都没有像姑姑那样哭的这么伤心的。母亲也没有……”他低下头,想了想,“以前有个宫人,悄悄哭过,被母亲发现了,就逐了出去。我跟母亲说,想父皇了,她还只是骂我,说,身为天子不能有那么多的羁绊感情。真的么,姑姑?如果做了皇帝就不能想父皇了,陵错不想做皇帝。”
      我慌忙捂住他的嘴:“不想做皇帝这样的话,以后不许乱说了。”
      他点点头,拂开我的手:“姑姑,你还没告诉我,那些人都不想父皇吗?母亲不想父皇吗?“
      “他们……他们自然是想着的,只是姑姑不够坚强才会哭鼻子而已。那些人啊,都很坚强,他们不会哭。”
      “那陵错,不坚强吗?”他抬头看我,大大的眼眸满是伤悲。
      我略一心酸,笑着说:“陵错很坚强,陵错是姑姑见过最坚强的孩子。陵错,比靥儿姐姐还坚强。”
      一听我说起靥儿,他的眼睛一瞬间亮了,又倏尔黯淡下去:“靥儿姐姐每天都和父亲在一起。”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一个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父亲在他们的生命里,是最重要的角色。皇兄,你怎么就那么狠心撇下这个孩子。你怎么放心把一个国家压在他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身上。你还没来得及教的为君之道,你要谁教给他;你还没来得及教的为人之道,你又要谁教给他!你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童年呢,皇兄!
      “母亲说了,那些和父亲在一起的孩子不用坚强,他们只要撒娇就可以。陵错不能撒娇。”他低着头,很小声的说着。然而我一字未落,悉数入耳。
      忽而灵光一闪,我用力扯出一个笑容:“陵错,也想撒娇吗?”
      “陵错不能……”
      “姑姑给陵错找个师父好吗?”
      “师父?”
      “能教给陵错很多东西,能让陵错长大的师父。你的父皇一定很高兴。”我故作神秘的眨眨眼,“而且啊,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或许可以把他当做父亲。”
      “陵错可以有父亲吗?”
      “当然。”我看着他闪烁的眼睛,郑重的点头。
      “陵错找个师父当父亲的话,父皇不会生气吧?”
      我学着皇兄那最能安抚人的笑容:“不会,父皇他会很高兴。”

      当晚,我写信给安本清,让他帮忙物色皇帝太傅的人选。他大约会被我惊到,毕竟他就是太傅。但是,他是老臣了,我想要找一个和皇兄年纪相仿的人。安本清的地位是不会改变的,我只不过是找个人选,一个可以胜任太傅,又安于微职的人。
      多年不问政事,丢弃了细作的全部,到头来,到底要被掣肘。
      第二天,安本清便在朝堂之上保举了一个人,太仆寺卿江修。
      太仆寺,那是养马的地方啊。听说他惹得朝堂上一阵哄笑。安本清不会老糊涂到这个地步,除非这个人真有些本事。好歹从三品的官职,萧谋倒是答允了,但也只说允许江修陪同陛下。至于做老师一类……难不成要教一朝天子养马?
      次日,陵错就拉着我去看他的师父。看他那高兴模样,确乎应该是个有些本领的人。
      那当真是个有本事的人——锋。
      所谓太仆寺卿江修,原来就是锋。
      这就是安本清“不顾颜面”保举他的原因。
      此后,我和锋会面,再无需藏着掖着。他也不必再冒险潜进朔翙宫了。事态居然会这样发展,我倒是没有想到。也当真怪我浅薄,多年不再理官场之事,竟然连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从三品的太仆寺卿都不知道,没察觉。
      “江大人。”我敬笑着暗自向他挑了挑眉。
      “拜见——长公主。”他倒是像个大臣规规矩矩跪拜。
      “江大人位居三品,很是年轻啊。”
      “从三品而已,长公主谬赞了。又怎能比得上萧大人呢?”
      萧谋,二十几岁便独揽朝纲的人,一百年一个就足够了。不然,谁知道国家最后回到了谁手里。
      “江大人谦虚。想必安太傅保举必然是因为江大人有过人之处吧。”我垂首看看陵错,“陵错不想见识见识么?”
      “陵错很想看看江大人有什么‘过人之处’。”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甚是可爱。
      江修一笑:“那还请陛下移步。臣的本事,是笔下的本事。”
      置案,铺宣,我亲自为他研墨,他用的是皇族的御用之笔。
      “臣似乎已有些当年太白的醉态。”他蘸饱了墨,微笑着看我。
      我转过眼神不去看他:“本宫不是杨玉环,这里也没有高力士为大人脱靴,还请大人落笔吧。本宫,和皇上,在此静候大人佳作。”
      不识好歹,不识礼数。这是我对江修为人的第一个评价。
      他终于在一声轻笑后下了比,笔走飞快,似电光火石,不多时,纸上便是一个壮士昂首立于大风之巅的形象。风起,而草木尽折;浪涌,而磐石可破。唯有那个人,顶天立地般岿然不动,傲然于世,兀的迫人眼球。我不禁怔愣——豪情万丈。
      他终于落下一行字,笔笔锋芒毕露,刀光隐现。打眼去看,是刘邦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我几乎忘了呼吸。
      太过狂放不羁,太过不谙世事。太过……太过让人吃惊。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他志在天下!
      还好,他不是萧谋,不会是下一个萧谋。
      陵错伏在案边问他那三句话的意思,我却是连听都不敢听,兀自出门喘息。
      这个老师,安本清,这个老师,着实,是本宫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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