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总第410章 ...
-
（四百一十）
千叶快步走在校园通往犯罪心理学研究室的林荫路上。这是十月中旬一个阳光正好的秋日午后，天高气爽，运动场旁的那排枫树似乎正静谧而热烈地酝酿着，随时准备迎接一年一度由北至南推移到这里的“红叶前线”，为这座千年古都秋之盛景增添一抹光彩。
这个时候，她才惊觉，虽然她已经在这座以红叶著称的美丽城市生活和工作了三年多，却因为终日忙于学业和研究，辜负了许多的良辰美景……幸好如今的她已经顺利取得了博士学位，留在加贺诚一郎的研究室工作，她想，以后就算工作再忙，她也不该再继续过那种与世隔绝般的枯燥生活了。
她有些感慨地回过神来，这时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个年轻的声音说：“下午好。请问，您是犯罪心理学研究室的千叶树博士吗？”
千叶一怔，当即循声望去，只见在距她约三四米的地方，站着三个看起来像是大一新生的男生，均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研究似地看着她。
千叶顿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毕竟，在这座高手如云的高等学府里，像她这样的刚刚拿到博士学位的年轻学者可谓俯拾皆是，若有人认得她，多半也是因为她的导师加贺诚一郎的缘故。不过，她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是。下午好。你们几位是……”
“我们都是理学部的一年生。千叶博士，您知道‘美瑛原野的树’吗？”三个男生走到近处，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聪明的男生一脸好奇地问。
千叶不由怔了一下。她随即想到了24岁那年春天和多田俊在美瑛的原野上进行骑车比赛时，在细雨中抵达的伫立在麦田草屋旁的那两棵树。她很是疑惑，不知道这个一年级新生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陌生人这样不相干的问题：“我以前曾去过美瑛，那里的风景的确很美……同学，莫非你们近期想去北海道旅行？”
听了她的话，三个男生先是面面相觑，接着意义不明地笑了。大概是看出了千叶此刻的尴尬和迷惑，那个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的男生当即上前一步：“佐久间说的是一个博客。”他说着打开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把屏幕递到千叶面前。
千叶看过去，只见屏幕上是一个博客的首页，名字就叫“美瑛原野的树”，这看来应该是一个英语国家的博客，不过，快速浏览下，她当即发现，虽然博主大多数的博文都是英文写的，但偶尔也会用日文，或者行文中夹杂着一些日文。令她骤然变了脸色的，是这个博客的底版图片，那分明就是她那幅《家园》的翻版，或者说，就是当年她和多田俊进行骑车比赛时的那片美瑛原野。
“这个女生，就是千叶博士您吧？”那个男生指着博主的头像说。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千叶之前竟然无视了博主的头像，那却是一张她无比熟悉的照片：24岁时的她穿着松本静子大学时代的衣裙，和俊二坐在水木家后山的那块岩石上。她知道这是谁的博客了。
“这是MIT一位理论物理学家的博客。他今年好像只有23岁，不仅早就拿到博士学位了，还发表了好几篇很有影响的学术论文，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当然，也是我的偶像之一。”那个叫佐久间的男生一脸崇拜地说，“大约半个月前，有一天傍晚，我和几位同学在你们犯罪心理学研究室附近的那家餐厅吃饭，无意中看到坐在对面桌的您，当时真是吃了一惊。心想，这位学姐怎么这么像多田博士头像里的那个女生呢？您离开后，我当即向餐厅里的工作人员打听了您的消息，随后在他的博客里留言，说在我们学校的校园里遇到了一个和他头像里那个女生长得很相像的年轻女性。多田博士很快就回复了我，问：‘你是京大的学生吗？’我当时就想，果然是您。千叶博士，你和多田博士以前认识吧？或者说，你们以前交往过？多田博士他，是个怎样的人呢？我们都挺崇拜他的，也很想多多了解他。”
在几乎是把对方彻底遗忘了似地生活了三年多之后，陡然听到和多田俊有关的消息，千叶顿时一阵心神恍惚。尽管佐久间像话唠般自顾自地说出的那番话里蕴含的信息量有点大，不过，千叶还是及时截取了最核心的那些讯息：多田俊已经如他之前所说的在23岁之前就拿到了博士学业，他现在留在了MIT；他知道她后来到了京大；他有一个博客，用的头像是当年她和俊二的那张合照……
但问题是，既然三年前的他已经决定，在那个十年赌约到来之前离开她，各走各路，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为了让她知道，他至今没有忘记她吗？如果他现在有了女朋友的话，他又该怎么解释他的头像呢？她真的有些晕了。
“如果你们说的是MIT的多田俊博士的话，我们的确认识，我们是东京同一所高校的校友。”千叶顿了一下，“我和他哥哥可以算是同学。”
另一个一直没有说话、头发有点自然卷的男生高兴地说：“您是说多田信博士吗？我听说他也是个天才。真是令人羡慕啊，兄弟俩都这么厉害……据说，他们在高中时代就很出色了，是吗？”
千叶轻轻点了点头：“他们的确都是天才，不是普通人说努力就能迎头赶上的。不过，高中毕业后，我和他们就没什么联系了，所以，如果你们想从我这里了解他们的话，恐怕是找错人了……对不起，三位同学，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这么说时，三个一年生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她。很显然，他们终究无法相信，一个把她的照片拿来做头像的男生会和她毫无瓜葛，但现在的千叶真的很难向别人解释清楚她和多田俊之间的关系，何况，她自己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呢……当下，她微微颔首，转身快步走开，很快就把那三个疑团满怀的男生远远抛在了身后。
------------------------------
不管那个下午千叶如何强作镇定，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打破了她本来宁静且一成不变的生活。这天晚上，回到住处后，千叶当即打开自己的电脑，很快就在Google里搜到了多田俊的那个博客。
之后，她就这样坐在桌前，像是研究罪案卷宗一样专心致志地阅读多田俊的博客。从最早的博文更新时间来看，“美瑛原野的树”应该是多田俊在20岁那年春天回到美国后不久开通的，记录了这三年多来他对物理学以及其他感兴趣领域的知识的理解和诠释，有些博文对一般人来说显然太过艰深难懂，但无一例外地闪烁着思维和智慧的光芒，因此，一直都不乏像佐久间那样的热情且质素不低的追随者。
最后，千叶还是没忍住去看了佐久间在博客里的关于今天下午在校园里遇到她的那条最新留言以及多田俊那句“是吗？”的回复。尽管之后，他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她还是会想，多田俊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阅读佐久间的留言的？
还有，他在他的博客里保留了这么多和她有关的信息，莫非是想辗转地告诉她，虽然他那时也决定要离开她，独自出发，但在他们那个十年之约到来之前，他还是想继续和她分享他的成长……不管他们分散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各自过着怎样的生活，是这样吗？
因为已经分别了这么漫长的时间，而她，也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充满各种不切实际幻想、偶尔容易自作多情的千叶树了，不过，面对着多田俊的博客，想到他在那张只能播放一次的告别光盘里留给她的那些话，她终究无法令自己对眼前这一切无动于衷，所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收藏了“美瑛原野的树”。她在心里暗暗安慰和说服自己：千叶树，放心吧，你并不是在重走旧路，你就当是在向一个同时代比自己聪明得多的人学习，又有何不可呢？
--------------------------------
突然，她的电话响了。在这样安静的深夜里，往日里低调的铃声显得突兀而强劲。千叶侧头望着自己的行动电话，她开始确信，之前那种像是遗忘身边的整个世界也被整个世界遗忘了的生活方式终究是要告一段落了。
她伸手拿过电话，看向屏幕，是岩田守打来的。在之前这三年多的时间里，除了家人，她也就只同长谷川和中野雪、岩田守和雪乃明这两对有联系了。去年冬天，他们还在长谷川和中野雪的婚礼上聚在了一起（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时候，有末一弥似乎去欧洲公干了，所以，那天晚上，她并没有遇到有末一弥）。她不由疑惑地想，这么晚，岩田守找她有什么事呢？难道他和雪乃明也要结婚了？
“岩田，晚上好。”
“千叶，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岩田守在电话另一端有些歉然地说，“我是刚刚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得不告诉你。”
“没关系，我还没休息呢。莫非是你和雪乃要举办婚礼了？恭喜。”千叶微笑着说。
“的确是有人要结婚了，不过，不是我们。今天下午，江川特意到我公司来找我，说他要结婚了，请我参加他的婚礼。”岩田守顿了一下，“当然，他还有个目的，是想从我这里拿到你的联络方式。”
“你的意思是说，江川也想请我参加他的婚礼？”千叶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早结婚，而且，还这么客气，要请我们这些当年和他一起待在篮球部的人。但是我……”
老实说，江川凌也毕竟是她高中时代最有印象的一个学弟，若对方真心希望她回东京出席他的婚礼，她当然不可能会拒绝，只是一想到可能会见到有末一弥，她还是会有些踌躇。毕竟，这三年多来，她和有末一弥没有任何联络，所以，潜意识里她还是想继续避开他，直到时间够长，终有一天，他们再见面时，他们就和其他学长学妹一样，看到对方心中没有任何的异样和涟漪。
“是啊。我已经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江川了。我这么迟还打电话给你，是因为觉得有必要在他联络你之前告诉你一件事。看来你也真的还一无所知。”岩田守顿了一下，“千叶，这些年来，你好像隐居在了京大，两耳不闻窗外事……你肯定还不知道，江川未来的妻子是谁吧？”
千叶一怔：“听你的语气，似乎是我们都认识的人……”
“没错，就好像当年你绝对想不到长谷川和中野会成为一对一样，我想你更猜不到未来的江川夫人是谁……”岩田守轻轻呼了口气，“好，我也不卖关子了……是清川君的妹妹宁子小姐。”
“什么？！”这对于千叶来说，的确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大新闻。她还记得，三年前某个夏天的傍晚，当她在东京的街路上偶遇回国的江川凌也时，清川宁子就只是后者口中一语带过的、有末一弥曾约会过的某个外地美女大学生……没想到，三年多后，他们竟然要结婚了。
千叶还记得，那时江川凌也曾说过，大学毕业后他会继续在美国攻读MBA课程，那么，他和清川宁子是怎么认识、相恋的呢？这是不是表明，清川澈现在已经和有末家的人相认了？还有，清川梓母子俩和有末一弥又是怎样看这桩婚事的？
她这时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一直以来，江川凌也屡屡在她面前谈起的、他那个比上原阳一还更长久存在也更为强大的假想敌是谁了……
在之前那三年多如苦行僧般艰苦的求学生涯里，她一直都过得很平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迁就她，身边什么事都没发生（当然，也可能发生了她却不知道），然而，当她顺利完成学业之后，上天终于出手撤掉了屏障，于是，当年她刻意阻拦在自己生活之外的那些与她有关的激流暗涌便都迅速而汹涌地朝她淹没过来。
“我就猜到你肯定会大吃一惊。老实说，江川说起前，我也绝对想不到。今晚和雪乃说起这件事，她倒是很淡定，看来在这之前她肯定已经从清川君那里听说过什么了。我没记错的话，那位清川小姐，以前似乎对江川的表哥有末君……”岩田守犹豫着，不知该怎么继续。
“就像你之前说的，这三年多来，除了你和中野他们，我和以前认识的人都没怎么联系，所以，刚才听你这么说，我的确是很吃惊。”千叶低声说，“不过，无论江川，还是宁子小姐，他们都是很有想法的聪明人，他们会走到一起，总有他们的道理……我们外人怎么想，其实并不重要。岩田，你说呢？”
“这我当然知道。别人的生活，我们外人不过是隔岸观景，不痛不痒，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岩田守这时笑了一下，“我是想说，千叶，如果你觉得尴尬，不想参加的话，等江川联络你时，不妨直接拒绝吧。我想，江川也是个能体谅别人的人，他会理解的。”
“我会的。岩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千叶明白岩田守会这么说是为了她好，毕竟，虽然已经过去三年多了，但突然又这样和有末一弥或者清川澈在某个特殊场合碰面，终究是徒增烦恼……那还不如不见。
“有什么好谢的。”岩田守这时换成了极为轻松的语气，“倒是你，今后就打算在京都过下半生了吗？雪乃很想念你呢。”
“那也不一定。”千叶当即笑了，“只是近期我肯定不会离开这里。说实话，我真的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既简单又充实。岩田，一有假期，我会回东京找你们的。”
“假期？我看你这个学者好像比我这个商人要忙多了……”岩田守顿了一下，“千叶，工作固然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
“我会的。”听他这么说时，千叶觉得仿佛又回到高中时代的篮球馆，她不由心中有些感动，为岩田守对她的关心，也为他们没有被岁月湮没的友情，“代我向雪乃问好。”
“好的。”岩田守说着挂了电话。
-----------------------------------
这天晚上，或许是因为突然收到了两个重磅消息，一时难以消化，于是，千叶失眠了。这好像是三年多来，她第一次为学业或工作之外的事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整个晚上，迷迷糊糊间，她一会儿想到多田俊的那个博客，想到他回复佐久间的那句“是吗？”，一会儿又想到江川凌也和清川宁子……当然，也还有清川梓。
她渐渐觉得有些惭愧。起初那一年，她还偶尔会和清川梓在电话里或网络上联络一下，之后，因为时空相隔，再者，她的学业也实在太繁重了，于是就渐渐不再联络对方了。
至于有末一弥，自然也失去了联络。有末一弥和松本静子于去年春天结婚的消息，她是在那年冬天长谷川和中野雪的婚礼上得知的。对于这件好像早早就成定局的事，她当时也只是一脸平静地听着，就好像与她完全无关一样（当然，事实上，也的确和她完全无关）。
那个时候，她只是想着，不管在那之前很漫长的一段时光里，她是不是曾幻想过会和有末一弥有什么发展，有什么未来，到那一天，都结束了。她甚至于在心里暗暗庆幸，能这样安静地结束，简直再好不过，让那些王子灰姑娘般的少女心事，就这样被时间的洪流默默地掩埋、吞没，而她和有末一弥，不妨就此相忘于江湖……对他们来说，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天快亮的时候，她的思绪也渐渐清晰，她想，如果江川凌也今天会来电话，邀请她出席婚礼，她一定要找个诸如工作太忙走不开、老板太严苛不给假等等之类的借口来推托，她是真的不想再和清川、有末家的人有什么瓜葛了。
这尽管有逃避的嫌疑，不过，千叶觉得自己确实还没准备好，等时间够了，等她炼就了一颗更坚不可摧的心，一切将水到渠成，那时的她，肯定能够更从容地和自己的过去打交道。
不过，奇怪的事，在那之后的几天，江川凌也并没有联络她。这令千叶一颗悬着的心渐渐落了下来。她想，应该是聪明且善解人意的江川凌也考虑到了她的难处，最终决定不邀请她了……这对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何乐而不为呢？
作者有话说第434章 总第410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