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435、总第411章

　　（四百一十一）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初。一天夜里，千叶在研究室工作到很晚，回到住处打开电话才发现，她的舅妈及川明美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她，当然，还有她的小姨山田千代和表妹叶山樱子。她当即明白，东京的亲人之中肯定有人发生了什么大事，于是，本来很疲倦的她忙打起精神，顾不得这时已是深夜，回拨了及川明美的电话。

　　“舅妈，晚上好。抱歉，因为今天要赶一份报告，之前我关了电话……”千叶低声说，“有什么事吗？”
　　“总算联络上了。阿树，大事不好了！秀一他……”及川明美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很焦急，而且很伤心。她哽咽了一声，说不下去了。

　　“究竟怎么回事？秀一他怎么了？舅妈，您先别急，慢点说，我听着呢。”千叶这时也有些急了，她不由想，她的表弟及川秀一会出什么事呢？她的亲人要这样火急火燎地联络她？

　　“看来，你今天还没看过新闻。听樱子说，网上已经传开了，电视台的夜间新闻也播报过了。秀一今天晚上在一家酒吧里喝醉后，把一个客人打伤了。虽然对方的伤势不是太严重，但因为涉嫌酒后故意伤人，酒吧的人报警后，秀一当场就被警察带走了。警方的人说，被害人的家属要起诉他。阿树，你说怎么办？虽然秀一酒后伤人肯定是大错，可是，一旦他被起诉和立案的话，一生就毁了。”说到这里，及川明美当即泣不成声。

　　千叶不由站起身来。片刻间，她觉得全身的热血似乎都涌到了头上，一时有些晕眩。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多田俊曾和她说过，及川秀一的演艺事业总有一天会走下坡路，不知那时的他能不能经受得起人生的巨大落差；还有，多年来及川秀一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说，希望她能早点结婚，那样，他就可以在自己的事业颠峰期为她的婚礼谱写和演唱祝福歌曲……

　　她这时才惊觉，这三年多来，她的确是忽略了太多的人和事。身为及川秀一的表姐，身为一个心理世界的探究者，她却没有好好关心过他，现在，他终于出事了。但问题是，她只是一个年轻的犯罪心理学家，在案子方面，她又能帮到及川秀一什么呢？倒是之后，她确实有必要为表弟寻觅一个合适的心理医生，让他可以比较顺利地走出人生的低谷。

　　“阿树，我也知道，你不过刚拿到博士学位，留在京大工作。但我们家族里，你毕竟学历最高也最有法律知识……”及川明美小心翼翼地说，“再说，这个时候，秀一也很需要你这个表姐的支持。你能回东京一趟吗？”

　　“好吧。”千叶点了点头，“明天早上我就去向加贺教授请假，争取下午赶回东京。舅妈，其他的事，等我回去再说吧。”
　　“太好了。”及川明美当即高兴地说，“阿树，我们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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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了电话，洗完澡后，千叶在桌前坐了下来，开始翻看今天收到的来信。突然，她怔住了，其中一封居然是江川凌也寄来的，里面是他的婚礼请柬。还夹着一封短信，措词恭敬地说他之前因为忙乱漏寄了给她的请柬，现在赶紧补上；他感到非常抱歉，请她务必回东京出席他的婚礼。

　　千叶久久地注视着请柬上并排在一起的江川凌也和清川宁子的名字，她突然明白，之前的她实在是太天真了，以为江川凌也打算放过她，不陷她于尴尬之地。看来，那个时候他故意不联络她，分明是担心她会找借口推托不去，现在她显然已经没有机会缺席了。婚礼就定在三天后的晚上，看来，就算不是为了秀一的事，就是为了这个她打从心里抗拒参加的婚礼，她也有必要回东京一趟。

　　第二天早上，到了犯罪心理学研究室后，她向加贺诚一郎说起自己想请假回东京的事。加贺诚一郎同意给她三天假，让她先完成手头的工作，在和其他同事交待清楚后就可以离开了。虽然即将要面临许多复杂难办的事，心情不免有些沉重，但想到之后的五天（加上双休日）能回东京见自己的家人和亲友，千叶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她在研究室忙到近中午，到附近的餐厅匆忙吃了午饭之后，随即赶回住处收拾行李，接着乘新干线回东京。坐在新干线列车上，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她隐隐觉得，27岁这年的秋天，她就要和之前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彻底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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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千叶回到了东京。因为之前在京都就已经和父亲千叶友寻通过电话，说她会先去舅舅及川胜也那里，所以，出了车站后，她直接来到了及川家。这时，不仅及川夫妇在家，就连她的小姨山田千代和表妹叶山樱子母女俩也在。

　　“树，你总算回来了。我们这都快六神无主了。”叶山樱子一看到她，当即语气夸张地说。
　　叶山佳子这时已经是个五岁大的粉妆玉琢的小美女了，酷似小时候的叶山樱子。一看到她，当即张开双臂奔过来：“大姨回来了！”

　　“佳子，你好啊。抱歉，大姨今天太忙了，都没空买礼物给你。”千叶蹲下身来抱了抱她，微笑着说。
　　“现在哪还有空在意这些事……”山田千代这时轻轻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抱过叶山佳子，“先解决秀一的事才是当务之急。”
　　“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大家也饿了。”及川明美这时说，“再急也不能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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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接近黄昏时分，有末一弥从外面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沐浴在夕阳中的东京城。

　　这本是一个和昨天没有任何不同的秋日，不过，今天早上，当他坐在餐桌前吃早餐，无意中听到电视新闻里出现了及川秀一昨天深夜在一家酒吧里酒后伤人被当场逮捕的新闻时，他明显察觉到自己平静的心蓦地跳了一下。

　　之后，虽然一整天都处于紧张繁忙之中，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他从早上开始出现和保持着的那种若有所待的心情，一直在逐渐增强，毕竟，他开始明白，某种持续了三年多的灰色状况就要打破了。虽然这样想有些不太厚道，不过，已经29岁了的他必须承认，有些美好有些幸福是必须建立在别人的不幸和痛苦之上的。虽然他本以为，他最近能够获得的和千叶重逢的时机，应该是在他表弟江川凌也的婚礼上。

　　今天一早醒来，最先进入他清晰思维世界里的，是警视厅近期遇到的那个社会影响很大的重案，直至坐到餐桌前，他都还在想着该怎么调整搜查方案从而尽快找到侦案线索，突然之间，他听到了“及川秀一”这个他相当熟悉的名字。

　　望着电视新闻里一闪而过的及川秀一英俊却没有表情的脸，他不由想到了从前在演唱会上看到他作为深蓝乐队主唱意气风发的样子；还有，在千叶的毕业典礼上，看到他表妹江川美加时，及川秀一那眼前一亮的夸张神情。没想到再见到他时，却是这样一番光景。那一刻，有末一弥不禁想，此时此刻，远在京都的千叶，仿佛已经植根于学术研究和罪案分析中的千叶，她知道发生在她唯一表弟身上的事吗？她能从自己繁重的研究工作中抽身回到东京吗？

　　这三年多来，他和千叶就如同江川凌也那时期望的那样，再也没有联络过了。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可能是因为，千叶对自己的学业太过专注，没法分心，所以，她把身外的世界尤其是从前的世界彻底抛到了身后；也可能是因为，虽然他并不想和千叶走散，但他有自己没法放弃的自尊心，所以，既然对方没有主动联络自己，他也就硬忍着……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他真的不愿意强迫自己去多想其他更加灰暗冰冷的可能性。

　　不过，尽管没有联络，他对千叶这三年多来的生活却并非一无所知。通过京都府警察厅的同行官僚，他知道千叶的导师加贺诚一郎为了把自己的关门弟子训练成才，有更多的实践经验，身为京都府警方高级顾问的他，一直以来带着千叶跟进了好几个发生在京都地区的大案。

　　从最初导师的助手，到后来几乎独当一面，千叶在三年多的高强度专业训练中卓然成长。不过，她自己可能还不知道，但至少有两个人很确定：一个当然是她的导师加贺诚一郎，另一个，自然是一直在暗中留意着的他。

　　有一次，在东京的一次警方高层聚会中，听京都府的同僚说起千叶在罪案搜查中的一些趣事时，他突然很羡慕，并且发现，其实，心底深处他很想和千叶一起工作，但好像一直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和这个他认识了这么久且优秀得令许多男人侧目的女生并肩作战，抵抗强敌，会是怎样的感觉呢？他真的很想知道。

　　而今天早上，在听到电视新闻里出现了“及川秀一”这个名字后，他心中顿时豁然开朗，觉得轻松了许多。他开始确信，从今天起，不仅是那个困扰着他的城中大案，就是他自己的生活，也都会有新的进展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近六点了。他不由想，今天之内，她会联络自己吗？不过，他已经等了三年多了，等这个女生主动和他重新建立联系，回到自己的生活圈里，所以，再等一天的耐心，他还是有的。这世上的有些人，是一种越等就越有耐心的动物，而他，简直是这类人中的佼佼者……

　　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幸福过生命中仍有值得期待的人和事？已经29岁了的他，因为职业的缘故，见识过太多的社会黑暗面，旁观或参与过太多的倾轧和争斗，遇到过太多不抱期望的生命，观摩过太多或自毁或被毁的人生……

　　所以，他开始懂得珍惜，珍惜生命里那些自强独立、简单美好的人，他或许吝于当面赞美对方，但心底深处，他时常都会感激他们曾在他生命中的某些个时间点照亮和温暖过他，令他能一路披荆斩棘，顺利走到今天。

　　想到这里，有末一弥先是让自己的秘书青木叫来一个得力部下，让他去搜集和整理一份那个案子所有的相关资料，尽快交给他；接着，他联络了天野清一，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他无比确信千叶这几天肯定会联络自己，毕竟，他很清楚，在千叶简单至拮据的社会关系里，他几乎是唯一耀眼的存在，或者说，绕开他，及川家根本就没有能够拯救及川秀一的人脉，所以，就算千叶有多抗拒来找他，她那些当年在她的毕业典礼上对他印象深刻且远比她更有生活阅历的亲戚们，肯定也会提醒她想到这一点。

　　谁说一个人努力向上爬，力争上游，变得越来越强大没有用。在生活的各个转角，这样的足够改变甚至左右别人人生的能量，只要不以伤害和毁灭他人为前提，就永远都有现实的价值和意义。今天的他，更加确信这一点。

　　就好像，尽管他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清楚，千叶这样的人，是人类社会里精英中的精英，但在这个利益关系至上的现实世界里，像千叶这样的人注定要四处碰壁，而他，至少可以在这样的时候在一边扶她一把，让她不至于次次都头破血流。

　　更何况，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残酷男权社会里，他还有能力为她的职业生涯创造一些机会，让她可以尽情施展所能，更好地实现这一生的自我完成。

　　他这一生能为千叶做的，大概就是这么多了。当然，千叶或许也不希望他太过高调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或许，在知道他选择了和静子在一起的人生后，本着为他着想、希望他幸福的心情，她决定淡出他的生活，也真的这样做了……在这样生硬的刻意失联里，怎么可能不包含着珍惜对方的心意？肯定是有的。

　　但在这个浩瀚无限的宇宙里，他们只有这么一次生命，脆弱而且短暂，所以，他相信，每个出现在自己生命中被自己在意着的人，自有其存在的意义。或许，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如他自诩得那么复杂辽阔，但肯定也不会狭窄得只容纳三两个人，所以，他们一定可以在各自的人生里为对方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不一定是夫妻，不一定是恋人，不一定是亲人，不一定是朋友，也不一定是同事……只要不折辱彼此，不互相辜负，不放弃对方，就一定能互相完善，彼此成全。

　　而很显然，还有一个人，或者说，另一个懂得她的美好之处且暂时离开她生活的人，也抱有和他类似的心情，等待她重回到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人，就是多田俊。

　　大概是去年秋天的某个晚上，有末一弥无意中在书房里看到静子打开的笔记本屏幕上是多田俊的博客主页。他之前曾听静子说过，两年前的春天，千叶和多田俊曾在美瑛的原野上有过一次雨中的骑车比赛，所以，看着多田俊博客里用来作头像的千叶的照片，他不由陷入了沉思。

　　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出现在千叶生命里的那些男生之中，最直白地表露出对千叶在意的，显然就是多田俊了，而他，似乎刚好相反。

　　后来，出于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心情，他暗中收藏了多田俊的博客，偶尔还会上去看看：有时是为了欣赏天才的奇思妙想，当然，更多的，是为了了解多田俊和千叶的人生进展。到这个时候，他已经能以一种不再强求和千叶在一起的将来的超然态度关注千叶的感情世界，或者说，不管她将来和哪个男生在一起，他都会发自肺腑地祝福他们……虽然说，他更愿望看到千叶和清川澈在一起。

　　终于，在上个月，他看到了一个叫佐久间的京大学生在多田俊的博客里说起在京大校园里遇到了千叶的事。那天晚上，他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知道千叶肯定会找到这个博客，也会和他一样暗暗收藏着……那么，千叶是怎么看这个比她小四岁、一直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生的呢？无论是为了千叶，还是为了清川澈，他都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