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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起始(3) ...

  •   眼看着新年就要到了,她最高兴的事情是周六正巧在家洗衣服的时候一个小男孩跑她面前说她爸爸打电话来了,要她喊她妈妈去接。她听到爸爸两个字激动不已,立马放了手里的活,生平第一次对一个男生,还是陌生人,说了三个字:“带我去!”小男孩挠挠头,转身往回跑,她就跟着跑。听到大半年没见的父亲的声音,她的音在抖:“嗯,我好...后母对我客气,水强也听话...嗯...好...我知道...嗯...嗯...”站着一旁的周和清晰听到的只有不连贯的“嗯、嗯、好、好”。再细瞅她的一身装扮,他不禁大吃一惊,虽说他在农村也混了整个童年,农村孩子没少见,穿得寒碜成这样的他还第一次见。正愣着,听到一声脆脆的音:“爸...我考第一——”扭头过去,看见那张一直没表情的脸,此刻颊下两酒窝亮得碍眼。没多大会,一悍妇抱着一男孩儿跑进来,狠狠瞪了接电话的人一眼,从她手里一把夺过来连吵带骂的开始“电话”。
      后母去了,电话夺走了,水晶立马转身出去了,后母第一次回家来没顾上理她,匆匆捡了一篮子鸡蛋一手提着,一手抱着水强转身又出去了。水晶难过,因为父亲说他过年不回来了,春节人多,车贵,也说那边工作好,不累,赚钱。她还不懂太多世事,听父亲说的,总是心安。后母再进门,看到水晶一个人坐着发呆,过去,抬脚朝她胳膊上踢过去,恨恨地讲:“以后不许去接电话!”水晶吃痛,回神,看到后母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脸上分明笑意盎然。
      那个春节,怎么说呢,算是她一个人过的。丈夫不在,家里还一小妖精,对着那气氛夏彩娥过不下那个年,携着水强回了娘家。原本冷冰冰的,空荡荡的家,没了后母时不时的打骂,她到觉得轻松许多。七岁的小孩独自过年,难以想象的艰难。她没钱,铅笔,橡皮等文具都是入学时父亲给她买好的,后来铅笔被水强折了好几支,橡皮被他当馍馍啃,她就把它们用布缝起来,藏在夏天穿的那个稍微厚一点的裤子里面,用的时候开个小口拿出来一支再缝上。除夕,别人家的门上贴满红纸,她看看桌上摆的,知道是贴这个,以前父亲就是把这个糊到门上去。隐约记得父亲用的是面,于是她也像模像样地抓点儿面倒点水,放在火上方烤一小会,用棍子拌拌觉得是糊了,高高兴兴踩着板凳粘上去。桌上也有几挂炮,待到别人家噼里啪啦的时候,她把那炮拿到门口,呈“一”字形摆好,却不敢拿火柴往上点。正巧一个男生路过,瞅了瞅,摇摇头,走过来,接起火柴盒,摆摆手让她走远,抽出一支“嚓”点燃对准白色的捻子。后退,一扭头就看到一张他从没看见过的笑脸。酒窝闪闪,柳条眉,黑黑大大的眼睛蒙了一层雾,像极了黑夜里发亮的宝石,依稀可见稚嫩之气的周身仿佛发着亮光,让人觉得是仙女故意装扮寒酸下凡来体验民情。江一被震撼了,周身仿佛电流窜过一样,每个细胞都泛起被激发的暖意。
      江一不知道,那是这个名叫“水晶”的姑娘,第一次跟人说“谢谢”。
      仙女是住天上的,所以,水晶还是水晶,地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她的年夜饭,除了馒头,就是米,能吃到米,她已经很知足。跟以往不同,这次馍馍底下不是白开水,而是,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善良的小水晶,甚至因为这一点点米粒儿的遗留,而暂时忘却夏彩娥愤恨自己的种种,感激她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还给自己留一点点的不一样。她早早吃完,远远近近的鞭炮声还在继续,睡不着的她索性收拾了桌子亮了一盏灯,借着昏黄的光做作业。这么多年的苦吃下来,她似乎对恐惧已有免疫力,任谁都会觉得一个七岁小女孩独自看家不可思议,可,这些,却实实在在发生在水晶身上。
      如果说她的人生还有值得高兴的事,那无疑是从这个大年初一开始。
      早上被邻居的鞭炮声吵醒,也起床,学着昨天那个男孩的架势,还有父亲以往点炮的身影,鼓足勇气放响了新年第一炮。吃的无外乎还是那些东西,别人家嘻闹,她孤身一人,走亲串朋,对她来说是外星球的事。在房间里转转,掏出作业开始写,半年来也只有这几日能清清静静,安安稳稳地做作业。作业根本不多,这两天差不多快写完了。你能想象这么个孩子突然听到敲门声的反应吗?不知道改怎么形容,惊讶,迷惑,转而欣喜,复杂的情绪从脸上快速闪过,然后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走过去。
      门口站着俩长得很像的孩子,虽然一男一女,并且男的个头稍高。女孩手里端个小碗,碗里有几块肉。男孩则眯起眼睛对她笑。水晶楞了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女孩活泼,看水晶没反应,径直走进来把碗搁桌上。转身到门口拉着她的袖子,也笑:“我叫江依,江水的‘江’,‘依靠’的‘依’”指指还在门口的小男孩“那是我哥,江一,‘一个人’的‘一’,我俩双胞胎!”水晶还只是愣愣地瞅着她,江一走过来:“那肉,是我们偷偷藏的,你吃吧!”接下来的事,水晶应该毕生难忘,就那样,人家问一句她答一句,渐渐的竟可以不自觉发笑了,她第一次觉得表情不那么麻木,第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觉。原来,人跟人之间还能有这种感觉,亲近的感觉,从小除了父亲,没人愿意近距离搭理她,没人会亲切跟她说句话。水晶在那之后的好几天都沉浸在一种迷蒙的感觉里,感觉做了一场梦,梦里格外温暖。
      后母初三就回来了,节日的余味并没有持续到有水晶存在的这个家。她不理会后母刻薄的口气说她还知道贴春联,放放炮之类的,也因为吃了两顿有米下锅的饭而被夏彩娥把整条左胳膊都捏紫。她的生活里,忍是唯一方式。还好作业早早完成了,开学之前,她可以像以前一样,去山上砍柴,去地里吹风。雪花落下的夜里,她也曾被老鼠啃醒,偷溜到院子里,抬头看那纷纷扬扬的雪,洒在她脸上,让她觉得这是世上最温柔的抚摸。逆境,真的能让人早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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