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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死神 ...

  •   那一天早会,我主持得词不达意,可心不在焉的人显然不止我一个——齐悦根本就没参加早会。
      八点钟他才到岗,急急忙忙地主持查房,审核医嘱。我在旁边看着他忙得焦头烂额,又不好贸然上去和他说话。
      可他的样子实在看着不好,恍恍惚惚的,脸色也差。我猜多半是海涛的事让他不快了,可他到底知道多少?

      然而恐怕不只是“不快”这么简单。
      他到我这里来已经几个月,不管多么忙乱,做事都一丝不苟、从不出错。然而今天不知怎地,一上午他就连犯了几个低级错误:医嘱漏审、报费出错,连安排床位这种简单的操作也能让病人纠纷四起。
      医生护士不得不四处给他灭火补救,好在他人缘一向好,大家都觉得他忙中出错,没有计较。好容易找到个空隙,我把他叫到办公室来,给他倒了杯水。
      “齐悦,你还好么?”
      他看着真的不好,脸色差是一回事,那游离的眼神才真的让我担心。一晚上不见,他看上去像丢了魂似的,整个人都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
      他意义不明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代表“没事”,还是“不好”。
      “你在这休息一会,下午不要工作了,我叫她们帮你照应着,别担心。”
      我以为他会拒绝,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头看着地面。

      “齐悦,到底出什么事了?是因为丁海涛么?”
      听到这么名字,他像被点击了似的,猛地抬起头来。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瞪得大大的,看上去有点惊愕又带着指责。
      我越发摸不着头脑。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从前认识他么?”我放缓了声音问道,“还是因为我和他……以前的事。”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和往日不同,也显得飘忽:“你会原谅他么?”
      我一时间百感交集。这并不是短短两三句话能说清的事。
      而这时门外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齐悦,我晚上去找你,咱们谈谈这件事,好么?”
      他脸色凝重地点点头,我低头在他嘴角上亲了一下,他勉强冲我笑了笑。
      那样子还是让我放心不下。
      “你在这休息会吧。”办公室里有张挺大的沙发,我拉着他过去了,强迫他躺下,“我让她们下午别来叫你。”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侧头看着我。他最近瘦得多了,沙发上躺着一个他,居然空间还有富余。
      我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他轻声问我:“你不去接患者?”
      “徐肖雅中班,让她先处理吧。我陪你一会。”
      齐悦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容自然得多了。

      这油画似的静谧气氛只存在了几秒,徐肖雅就带着她的大嗓门破门而入。我连忙从齐悦身边跳起来,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做贼心虚的表情。
      “护士长病了,你们下午别来烦他。出什么事了?”
      “沈主任,是你以前的患者,说是肾移植术后的……”她大口喘着气说,“二十分钟以前突发肾绞痛,我怀疑是肾动脉血栓,你快来看看吧。”
      脑中哄然一声巨响,我往门外冲去,心里填满了恐惧和猜疑。不,不会是他,也不会这么快……
      然而担架上躺着的人,的确就是海涛。

      整个检查的过程里,他始终忍着疼,咬着牙看着我。直到护士抽完血,我准备给他做彩超时,他才悄悄地问我:“张医生,我是要死了么?”
      我面无表情地训斥他胡说,然而拿探头的手却微微发抖。
      当屏幕上出现强回声时,我简直想跳起来欢呼。
      “是结石。”我一边说,一边给他打了解痉药,“别担心,没事了。”
      他满头都是冷汗,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却对我微微一笑。
      “泌尿外科现在没有床,你在我这留几个小时,等到有床位了,马上把你转过去,嗯?”
      他躺在抢救室的床上,很配合地冲我点头。然而在我起身准备出去的时候,他却突然拉住我,用很小的声音对我说道:“张医生,你能不能……陪陪我。”

      我回头看着他。他长大了,成熟了,可一旦病痛缠身,他那副脆弱无助的模样却和从前一模一样。从前我真是爱他,离开他一秒都觉得坐立不安,生怕他受到伤害,担心他的病情起伏。
      然而离开了我,他也平安地活了十年。
      我在他身边坐下,握着他的手,像从前哄他入睡一样,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乖顺,闭着眼睛任我爱抚,然而慢慢地,两行眼泪从他紧闭的眼睑里流了出来。
      “张医生,我快要死了。”
      “别胡说。”我低声训斥他,“这就是结石而已,别大惊小怪的。你的肾功能没问题,年纪轻轻的,不要动不动就说死。”
      “刚才的检查我看到了,我有血尿。”
      “那是结石的关系,别瞎想。”我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
      “这些年我一直活得好累,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生怕死之前都找不到你……”他的眼泪像溪流,缓慢地从眼角流淌至鬓角,“我不想我死了你还恨我。”
      我的动作停了下来。
      从前我就害怕他哭,他一哭我就手足无措,觉得心脏酸涩,胸口疼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还像以前一样,让人觉得心痛,进而生出保护的欲望。
      “你肯定不相信……”他颤声说,“可是我没有骗你。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像有人当胸给了我一拳,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我知道。”最后我也只能笨拙地安慰他,“别哭了。”
      然而他不肯停下来,像个小孩子似的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哭着。我只得一直劝慰他,笨手笨脚地安抚他,直到他感觉到疲惫,终于睡着了。

      我给他盖好被子,又确认了一下他的生命体征平稳,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泌尿外科仍然没有床位,这时候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只怕要等到明天。
      我想起齐悦还在办公室里,不知道怎么样了。推门进去,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是几样物品似乎稍稍移动了位置。
      我退出来,找到夜班护士,问她齐悦的去向。她茫然地摇摇头:“没看到呀。”
      我给齐悦打了电话,状态是关机。不知怎的,我隐隐觉得不妙起来。
      “下午你们谁看见护士长了?”几个白班护士还没走,正商量着去哪里逛街。听到我这样问,疑惑了一回,才七嘴八舌地回答起来。
      “不是说身体不好,在休息么?脸色是挺差的。”
      “在你办公室躺了一下午呀,我去看过他一次,不知道在写什么呢。脸色怪难看的,精神也差,我和他说话也不理。”
      “下午你不是收了个患者么,他去看了一次,又去了趟护理站。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好像真病了。”
      我大惊:“他去抢救室看过患者?”
      “说是要去看,我也没跟着,大概是去了吧。”
      整个下午我都在抢救室陪着海涛,我不确定齐悦究竟看见了什么。
      “他回来之后说什么了?”
      几个护士交换了一下目光,颇为猜忌地看着我,最后才答道:“没说什么,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去了趟护理站,拿了点东西就走了。”
      “他拿了什么?”
      “好象是□□。”一个小护士想了想,肯定地说道,“应该是五支。刚开封的,我后来数过。对,他拿了五只□□走的。”
      一股不好的感觉逐渐从我体内升腾起来,我拿出手机,再次拨打着齐悦的号码。
      还是关机。

      齐悦,他拿着会使自己心脏骤停的药品,到底去了哪?
      我想起他一整天恍惚的状态,还有苍白的脸色。
      ……我到底忽略了什么?
      办公室!那个护士说过他在办公室写着什么!

      我冲了回去,在办公桌上在仔细地翻找着。果然,在一本书下面压着一封信,信封上用黑色的墨水写着我的名字。
      我拆开信封,里面是写满了字的四页纸,颇有分量的一封信。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看了一行,我的心脏就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你。因为今天我可能会去死。”
      尽管字迹潦草到难以辨认,我还是认出来了,那是齐悦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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