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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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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斯,快去将今年苏州进贡的碧螺春给万岁爷沏上。”李德全安置下刚刚下了早朝的皇上,便吩咐我去泡茶。
“李谙达,已经沏好了。”我一边笑着回答道,一边取了旁边高桌上的托盘,又道:“现在就端进去么?”
“恩。”李德全应了我一声,脸上又一次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一晃眼,进宫已经大半个月了,总的来说还算得上适应得很好。尤其是那些作为一个御前女官应该熟记并且掌握的规矩,事项,我都是无须李谙达重复第二遍的。再加上我还算是个比较会察言观色的人,所以大多数时候,他只需一个眼神我便知道要做些什么了。这么一来,李谙达也常常夸我有眼力劲儿,而且因此颇为照应于我。
端着茶盘缓缓步入暖阁,只见阳光正从半被支起的镂花窗子里洒进来,金灿灿照在红木的御书桌上。皇上正坐在桌前,略低着头,专注于那几堆各有大半尺高的折子。一旁立着的是代月,她正在为皇上砚着朱墨。
其实,直到进了乾清宫当差我才知道,皇上身边本来就有十二位固定的宫女,而这其中只有三位被人称作“御前女官”,她们的名字分别是 “子瑄”“代月”还有“婧凡”。年龄也是按着顺序各为二十岁,十八岁还有十六岁。
为什么只有她们三人得此称谓呢?那是因为一般的宫女都是一年一度由汉军旗送选的,而这三位却都是通过三年一次的选秀入的宫,本身家世上就很悬殊,再加上此三人都通得文墨,所以才成了御前女官。不过,进宫以后我却只见过代月和婧凡。听代月说,女官毕竟是秀女,所以不用恪守年满二十五岁才可出宫嫁人的规矩,子瑄今年满了二十。于是,元宵节的时候便承着皇上的一道恩旨嫁给十二阿哥做福晋去了。正是因为如此,皇上的身边才有了一个空缺,也才有了我“幸运的”被皇上从天下云云的,犹如过江之鲫般的秀女中一选而中的“传奇”。而这个传奇一方面已经成为紫禁城里的一大谈资,另一方面也促使着这些御前侍从们对我异常的客气了。特别是代月和婧凡她们也都对我甚为友善。
静静的向前走了几步,将青花瓷杯递到书桌上,轻轻唤道:“皇上,茶来了,是苏州的碧螺春。”碧螺春是康熙下江南时自己钦定的贡茶,自然亦是他的最爱。
“恩,放那吧。”他的头抬都未抬,只沉沉应了一声。
望着他正紧拧的眉头,我心下道:定是又在折子里碰上极难处理的朝务了。虽然仅仅当了半个多月的差,可却是很少见这位“千古一帝”在批折子的时候面露难色的。
眼见他虽应了声却仍然没有意思打算停下手中的活计,去动那杯茶的意思。我便想:莫不是等茶生生的放凉了又要我去换?他的最高纪录是多少来着?哦,对了!目前为止是六次。那是最欺负人的一次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放任那茶凉了六次,于是我亦孜孜不倦的换了六次。说实话,我倒不是因为自己多跑些路就有所抱怨了,主要是心疼那些我费心沏好的上等的碧螺春啊!
“皇上,还是先喝点茶,歇一歇再批吧!”正当我悄悄谴责着他的“浪费”之时,一旁的代月柔声开口道。
“恩?那好吧!”康熙听罢,终于抬了头,端起了身边的那杯茶。看着他如梦初醒的表情,我这才明白过来,敢情他刚刚跟本就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啊!
不再抱怨了,反正也是白搭的。我收住神,向代月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毕竟是人家开口帮我杜绝了连连换茶的隐患么。
她见我如此,亦对我盈盈的笑了笑。
其实,待月一直都是这般温柔沉静的样子。果然是比我大了几岁(虽然比现代的我小,可古人都早熟么)再加上跟在皇上身边多年。遇到问题的时候,她总是波澜不惊得将其化解于无形之间。总而言之,给我的感觉就是“四两拨千斤”。
“是今晚在保和殿宴请使节么?”康熙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头望着我问道。
“回皇上,是今天。”我道。
“李德全说是定在几时的?”他又问道。
“回皇上,李谙达是说定在申时开始的。”我恭恭敬敬的回答。
“哦。”只一声,得了答案的他便再不说话,低下头开始继续批折子了。
我见状,上前去取了空杯,向代月递了个眼色,转身缓步退出暖阁。
蒙古人在西藏的统治者□□汗三个月前去世了,他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拉萨汗此次亲自进京请旨,希望继承父位。而康熙所设的这场宴会便是为了欢迎他而举行的。
我本来以为应该没有我什么事的,因为按照往常的规矩,这种品级的御宴是只须两位女官随行的。既然是两位,那定是代月和婧凡,而我就只能靠边站了。不过如此也好,我心想: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去了不过是做些端茶送水伺候人的活。再不然就是立于皇上的两侧,跟活体雕塑似的,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人都站傻了。
可是,世事难料。快到申时的时候。刚刚从暖阁里退出来的李德全却给我带来了一道康熙的旨意,让我随驾侍宴。我一听就纳闷儿了,我去?那婧凡呢?皇上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还未待我多想,却见代月也从暖阁里退了出来,让我随她回去做些准备。
平日里宫女和女官都是不允许化妆的,只有到了宴会和节日的时候才可以略施粉黛。除此以外还有个不成文的传统,那便是凡是跟皇上赴宴,观礼的女官,在这方面更是要有所讲究的。因为这不单单是个人形象地问题,实际也关系到大清的形象。虽然这是微不足道的,但毕竟堂堂大清皇帝身边的御用女官一个个都素面朝天的,实在是有些寒碜了。
本想问问皇上为何要派我去,可一想到李谙达交待的那句“莫要妄测圣意。”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得跟着代月快步回了我们女官们住的院子。这个院子不大甚至都没有名字,但却离乾清宫很近。这是为了方便我们随时去应见皇上的传唤。院子里有三间屋。我们三人一人一间。另外,特别巧的是,这个院子里竟也种了几株梅花。虽然这会儿子都谢得差不多了,可是因为总能让我想起索府的梅园,便觉得十分的亲切。
我的屋子是三间里最小的一间,以前住的是婧凡。虽然真的不大,却很是整洁。其实,对于这样的“待遇”,我已经很是满足了。要知道一般的宫女都是四至八人共用一间房,比起她们来,我就好似住在“天堂”里呢。
将身上青色宫装换成了女官们专用的,赴宴时穿的一套淡蓝色旗装。接着,又在左髻上插上象征御前女官身份的淡黄色流苏。略略在双颊上施了一些胭脂,便出了房,站在院门口等着代月。其实,按理说还应当向脸上扑一些粉的。可是看惯了现代粉底的我,总觉得这里的粉实在是太白了,有点像面粉。想想扑在脸上的效果会不会和“日本艺妓”差不多呢?便干脆打消了这个念头。
默默想着,婧凡知道我替了她的位置定时要怨我了。这个康熙也真是的,说话之前也不为我想想,硬是让我把婧凡给得罪了。可突然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生的荒谬。去指望一个别人替他着想了大半辈子的皇帝为自己着想?这要是成了,怕真是本世纪最大的奇迹了。自嘲的笑了笑,抬头,却望见穿戴好了的代月正向着这里缓步走来。暮色之下,甚是好看。该怎么形容呢?那就是“轻点眼角痣,微吊桃花眼,碧装一伊人,初见即惊艳!”罢。
随着皇上到达保和殿的时候,申时的鞭子还未抽过,可是上百位的臣公皇子们早已在那里恭候多时了。此外,那为西藏来的未来的拉萨汗还真是好认,一身藏服的他立在右侧第一排最最靠前的那张座位边特别的显眼。
见康熙的仪仗步入了殿中,也是他反应最快,第一个站了出来俯伏于地顿首道:“臣达库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随着他的带领,众人皆急急跪了下去,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康熙用巍巍的声音吩咐道,言罢便目不侧视的向正前方的御席走去。
我行于他的侧后方,一路注视着这些伏于他脚下的臣子们,再一次的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权力。“皇权”那至高无尚的力量竟让人如此无法忽视,这种俯瞰众生的感觉实在是不可名状的。难怪那些骄傲的皇子们会为了这可怕的权力而拼尽所有,即便是极有可能为此葬身于万劫不复的深渊也依旧如此的义无反顾!
皇上刚刚落座,申时的鞭子就响了起来。随后而至的便是隆隆的开宴乐了。
“达库尼啊,三个月前你父亲去世,朕听闻之后甚是惋惜啊,想想当年朕刚刚即位的时候,他还亲自来朝道贺,这就在一晃眼之间,既然去了……唉…….”宴会开始没有多久,皇上便举杯对着那位西藏王子感叹道。
“皇上所言甚是,父汗去世之前,重病在床的时候,还念叨着要进京见圣上最后一面,谁想…….”他说着,也越发有些伤心了。
我一看,心想:这位王子至少也快四十岁了,他的父亲怕是没有六十也一定已过五旬了。古人的寿命本就不长,五十多岁而逝,是有点可惜,可也是情理之中的。怎么可能都奄奄一息了还想着前来面圣呢?真是恭维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无所顾忌的拿已故的父亲来作幌子呢。心下不禁对这个王子生出一些厌恶来。
其实,皇家的宴会也不过如此,除了场面隆重一些,人数多一些,其余就尽是在互相说着一些面子上的客套话。所以站了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我便觉得特别的腻。可转念一想,康熙今年已经四十有八了。继位至今,这样可怕的宴会赴了不到千次也至少上了百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哦,单冲着这一点,他就真是伟大的紧啊。
由于给皇上斟酒,夹菜的工作都是代月和李谙达来做的,所以立于御桌左后方的我便觉得越发的无聊了起来。于是,决定来观察观察到场的宾客们。
刚刚大致的扫了一圈,便看到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坐在左侧第二排中间那桌含着笑,一边用略带着为我骄傲的神情望着我,一边捻者他银白色的胡须的慈祥老人不就是玛法么!我心下一喜,有些激动。于是赶忙递给他一个盈盈的笑,在心中狠狠地悔着自己怎么不早点向下望望呢,这么大的宴会玛法怎么会不来呢!真是太笨了。
凝视着玛法半晌,觉得他的气色还算不错,神态也还是那么自若,便顿觉很是欣慰。又过了一会儿,看见玛法暗示的目光,才发现这么一直瞅着一处甚是不妥。便恋恋不舍的将视线移开了。
回过头,顺着左边的第一排一桌一桌的向后扫去。目光行至第三桌时,发现四阿哥坐在那里。他还是维持着自己一贯的冷冷的风格,即使是来赴宴,也不穿的喜气一些,依旧着着那似乎是他最爱的藏青色长袍。而他的一举一动更是与四周的一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别的阿哥都是且笑且言,不仅说话都是不带停的,还时不时的共饮两杯,渲染气氛。独独是他,也唯有他,只是自顾自的品着酒,吃着菜。这一举一动入了别人的眼大都会觉得他清傲,冷峻。可是当它们滑入了我的眼中时,却使我不知为何的感觉到他这些动作下无限的寂寥来。于是,心头有些堵堵的,不愿再望他了。
再向后看,是那天在十三阿哥府上见到的五阿哥,接着是八阿哥。
八阿哥的脸上还是带着我初见他时那令人心醉的微笑,深邃的眼睛里依旧透着他固有温和。我正望得有些个出了神,却突然见他好似发现我在瞧他一般,蓦的将视线转向了我,接着向我微微颔首。我心下一紧,本想赶紧收回目光,可又觉得如此反倒显得暧昧了,于是回给他一个坦然的微笑,接着也是一颔首。他好像对我这般的反应有些吃惊,但那表情随即又被很好的掩饰住了。真不愧是“八贤王”我心道。接着便将目光淡淡的抽离了他。
右边那一排的中间处,九阿哥正和十阿哥红着脸似是在争执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像是有了结果,于是便瞅见十阿哥满脸不服气的端起一杯酒,仰首,一饮而尽。呵呵,老十就是老实。总是那么缺心眼,不被灌酒才怪。我边想着,边自得其乐的无声地笑了笑。
那日在马场见到的十四阿哥,正和十三阿哥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明显是在兴头上,笑的都很灿烂,充满着青春的气息。唯一不同的是,十三的笑是平易近人的虽然也不乏那丝皇子的高高在上感,可十四的笑较之于他就骄傲的多,也不羁的多了。我猜,这想必也是他俩性格上的不同之处的体现吧。
除了那几位阿哥,和他们坐于一排的年轻的男子们想必都是阿哥,只是我不确定座位是否是按顺序排定的,所以对于谁是谁也就不敢妄猜了。只是其中有几个很面熟,想必是那日在十三府上见过的,再者就是那位身着金黄色长袍,正色而坐的青年,他一定就是那个被两废两立的太子了。怎么看都算得上是玉树临风的,而且好像也并没有那么讨厌么,如此便更谈不上是什么“面目可憎”了,望着他,我如是想着。
“胤礽啊!”随着康熙声音的突然的响起,原本有些闹哄哄的宴厅蓦的安静了下来。而太子闻声也是赶紧起来躬了躬身道:“儿臣在。”
“朕有些乏了,你来代朕继续招待达库尼王子吧!”果然是很器重太子的呢,明眼人全都看的出来康熙根本就谈不上疲倦,找个借口让太子代自己主持御宴不过是为了让他多历练历练罢了。
“是,儿臣遵命。”太子一听,自是深谙父意,于是十分乐意的接了下来。
“不要怠慢了人家。”康熙又交代了一句,也不等回答,就径直起身离去了。我和李德全见状自是一步也不敢拉下,连忙跟了上去,却独独代月,还没有走的意思。
我先是一愣,又很快反应了过来。皇上定时命她继续留在这里,宴罢再归。我心道:厉害!但却不是因为他人都走了还要留个耳目下来观察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认真的完成了自己交待的任务。而是因为这个眼线竟可以留得如此“坦坦荡荡”“众人皆知”。呵呵,这便是当皇帝的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