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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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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加和阮喻送走了中午的最后一桌客人,开始收拾整理水月厅。
梅加将空调关掉,走到窗前,打开了几扇玻璃窗。
外面凉爽的空气夹着绿树清新的气息迎面扑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浑身都舒畅了不少。
自水月厅的窗户望出去,正好是一排桂树,半环着水月厅,枝叶簌簌。桂树周围长着狗尾巴草,随着风摇摇摆摆,像在跳舞。
梅加听素清说过,狗尾巴草是原本山上就有的,野生杂草,后来开山修月下醉的时候,莫千颜来转悠了一圈,居然把主建筑周围的狗尾巴草都保留了下来,说是好看。
桂树是后来移栽的,是银桂,不是特别名贵的品种,但胜在开花的时候,花朵茂密,产花量较高,香气颇浓。
每年九月的时候,月下醉的客人都来得特别勤快,因为桂花香一路从山脚绵延到半山,闻人欲醉。
客人在的时候,都是开着空调的,所以平常,她都是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流通。
其实月下醉本来建在半山上,空气挺清新的,但有利自然就有弊,树多草多,于是招虫也招蚊子,再加上现在的人大多已经习惯了有空调的环境,所以有客人的时候,门窗都是紧闭的。
阮喻走到门口去,关掉了天花板中央亮眼的大灯,打开了四周的小灯,灯光柔和些,也照进了每个角落里,方便打扫。
月下醉里,清扫的标准可以跟部队里相比了,一点疏漏都不能有。
正好厨房把清洗好的碗盘送了过来,阮喻将篮子搬到消毒柜前,取出碗盘一一往里放,眼睛瞄到瓷盘上的花纹,停了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回头问正在整理着沙发和茶几的梅加:“梅加姐,这盘子挺好看的,好像只有咱们厅有,是不是?”
梅加瞄了一眼,笑道:“是啊。这盘子我跟采购员一起去买的,印花是爬山虎。见过爬山虎没?”她将沙发上的靠垫拿起来,拍了几拍,再挨个摆好,“大片大片地,顺着墙壁往上爬,爬满了整面墙,绿悠悠的,看了就觉得清凉。”
阮喻将瓷盘放进消毒柜里,摇摇头:“没见过,不过看这印花,想象得出应该很漂亮。”青藤绿叶,大片大片地,现在可是真难见到了。
她又拎起一个小碗,碗上印的是一朵半开的粉色荷花,花下连着绿色的茎杆,姿态曼妙地一直延展到碗底。
阮喻啧啧赞叹:“梅加姐,这些都是你选的?我才发现,这些印花都很漂亮啊。”
梅加撤下桌布,铺上一张崭新的,抹平了褶皱。
听到这话她笑了一下:“正好碗盘不够用了,不然你跟采购员去挑好了,挑些素净淡雅的花纹。不过要有心理准备啊,很累,我每次回来都像是被人拿棍子痛打了一顿一样。”
她喜欢凡事亲历亲为,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打造得温馨一些,水月厅对她而言,像是第二个家,所以她认真地打理着一切,希望让来来往往的人都觉得舒心。
阮喻将所有的碗盘都放进了消毒柜里,设定了时间,让消毒柜运转起来,又回身拿起吸尘器,顺着地毯开始吸尘,一边做惊恐状:“不会吧?真那么惨啊?”她知道梅加不说谎骗人的,所以只是嘴上打趣而已,笑道,“我不会被吓跑的,很有趣的一件事啊。梅加姐,你可不许食言,下次让我跟采购员去。”
梅加扬起笑容:“没问题啊,我乐得轻松。”有些事,得放手让阮喻去做。她也是个肯花心思的人,学习能力很强,多点历练,才能早点独挡一面。
水月厅的门突然被叩响,有人推门进来:“梅加,莫总找你。”
梅加讶异地回头:“经理?”
经理向来随和的脸有几分凝重:“梅加,最近莫总关注你的次数有点多啊,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叹了一声。
梅加做事认真勤快,为人处世大方得体,又是很有想法的一个姑娘。
月下醉里,每个厅都是可以随负责人任意布置的,梅加将水月厅布置得很是素净大方。
水月厅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亲手打点的,从餐具的挑选到厅内的摆设,甚至连沙发的靠垫,都是她自己做的,里面的棉花是特地请师傅手工弹的,垫上的绣花是梅加自己绣的,做工精细,独一无二。
她的厅里,回头客是最多的,因为客人都很喜欢这个笑起来温暖明亮,应变能力很强又很懂事的姑娘。
大老板其实是很少关注这些底层人员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对梅加这么感兴趣。
经理叹气的时候,梅加心里也是顿了一顿,有些不解,但她仍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经理,收拾好了我就过去。”
手上动作加速,又笑道:“经理你打内线过来就好了,怎么还亲自走一趟?”
经理微微皱着眉头,道:“我陪你一起去。”梅加是他手下一员大将,真要有什么事的话,他出面保,大老板多少会给他点面子。
梅加倒是讶异了,心里慢慢地有些感动。
正想说些什么,身边的阮喻扯了扯她的衣服,轻声道:“梅加姐,你去吧,别让莫总久等。我收拾就好。”
梅加本来不愿意把自己份内的事推给别人做,但阮喻一边说一边把她往外推,看到她眼里的担心,梅加妥协了:“我去我去,别推我了。”
出了门她才想起又要往上爬,腿都有些软了。
大老板的办公室在最上面,月下醉最高点,平时没事,她绝对不会想走到那里去,对她这种只要一爬山,便腿发软体力不济的人来说,实在是个挑战。
经理本来有些烦恼,一看到她的苦瓜脸,忍不住笑了起来,拍着她的肩膀:“梅加啊梅加,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怕爬山呢?更何况,我们这里路这么好走,你怎么还是没出息地腿软啊?”
梅加也很无奈:“我也没办法啊。”
两人说说笑笑,慢吞吞地往莫千颜的办公室走去。
到了总经理办公室,经理硬是陪着梅加一起进去的,莫千颜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微笑着:“坐吧。”
梅加平静地收回目光,假装没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回了一个微笑:“谢谢。”她选了离沙发最远的木椅入座。
莫千颜若有所思地看着,笑道:“我就不拐弯抹角,直说好了。我找你来,有两件事。第一,顾经理总跟我抱怨说他的工作太繁重了,要求增添人手,我想给他配个助理,看了你们的档案,我觉得你可以胜任这个工作,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她停下来,征询梅加的意见。
梅加微微一愣,没想到莫千颜找她会是为了这件事,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她当然不可能放过:“我愿意听从安排。”
莫千颜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向一脸恍然兼松了口气的顾孟平,调侃道:“孟平,我可没把你手下的人怎么样,你不用像防老虎一样防着我。”
顾孟平汗颜,连说没有没有。
“第二件事,”她顿了一下,“算是私事吧。你今天提早下班吧,跟我弟弟去喝个茶,该解决的事情解决一下。他心智不成熟,梅加,你就多体谅一下。”
梅加先是愕然,而后努力憋笑,不敢多看一眼莫千圣那青白交加的精彩脸色。
被说成心智不成熟的莫千圣瞪大了眼,抗议道:“谁不成熟了?”
莫千颜望向他,丝毫没给弟弟留面子:“千圣,你今年二十六,叶嘉永也二十六,在心智方面,他比你成熟得不是一点两点。你在质疑别人的时候,最好先质疑一下自己。今天的事,我当你没有说过。你是爸爸唯一的儿子,该学着长大了。别让人嘲笑你是个二世祖。除了是莫世昌的儿子,你还可以是什么?”
一连串不留情面的话让莫千圣更加难堪得几乎要发怒,莫千颜也不管他。
她这个弟弟,从小骄生惯养的,小时候还觉得他任性得可爱,长大了还一味地任性,别的长进一点也没有,到是些不良习气,他学了个入木三分,是该有人给他钉子碰碰了。
她对梅加微笑:“抱歉,如果待会儿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计较。”
梅加几乎是有些震惊地看着莫千颜,她突然明白,这个女人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是有原因的,心里由衷地升起敬佩之情,她点了点头:“莫总,我知道了。”
莫千颜和她目光相会,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欣赏,两人相视一笑。
梅加转向莫千圣,视而不见他难看的脸色,职业化地微笑:“莫先生,请在山下等我一会儿。我回水月厅收拾好东西之后就来。”
她心里清楚莫千圣找她为什么事,她并不想跟他任何交集,但今天是大老板发话了,她不得不卖这个面子。
莫千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摔门走人。
梅加和莫千颜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又同时一怔,看向对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梅加向莫千颜和顾孟平道了再见,慢吞吞地回水月厅,跟阮喻交待了一下情况,她不在,经理会让其他厅的人来帮忙,阮喻不会独自一个人手忙脚乱。而后她回更衣室,换了衣服,取了包,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她不是故意这么慢的,但是莫千圣现在在火头上,她可不想充当出气筒,还是让他冷静一下再说吧,不过她怀疑,以他的个性来讲,会不会越等越火冒啊?
梅加想着不自觉地翘唇,再回想起莫千圣刚刚被教训的时候五彩斑斓的脸色,她忍不住想大笑。
虽然这样想有些不厚道,但是看着他吃瘪,她真的蛮愉快的。
她就这样心情愉快地走到了山下,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奔驰车,不仅有些奇怪,像莫千圣这样的大少爷,她还以为他根本看不起奔驰车,没想到他开的居然是一辆黑色的奔驰车。
其实颜色招摇点,可能更适合他。
梅加又不厚道了一把。
坐上车后,有几十秒的沉默,梅加是还在揣摩他的火气到底减退了些没有,莫千圣是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半晌他才问:“想去哪里喝茶?”
事实上梅加还蛮惊奇他居然会征询她的意见,但她聪明地没把她的讶异表现出来,只说:“去你平常习惯去的地方就好。”
莫千圣启动了车,迅速地转上了大道。
三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茶室里,梅加已经喝了两杯茶了,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还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她有些无奈地开口:“有话直说吧。”
他果然有话直说了,抬起头来瞪着她,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烧:“离开他。”
她不是同人女。
梅加在心里说,虽然她极度怀疑某些事。她尽量从“正常”的角度来理解他要求她离开叶嘉永的动机。
这个问题,其实她以前也想过,她的理解是莫千圣觉得她配不上叶嘉永,但这个动机实在说不过去,配不配也轮不到他一个旁人在一边指手划脚吧。
于是她十分认真的问:“为什么?你要我离开他,总得给我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吧。”
莫千圣愣了一会儿,才说:“你和他的差距太大,你们在一起根本不合适,叶夫人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你跟嘉永在一起,有没有替他考虑过,他的处境,他的为难,他为了你得面对多少事情?”他越说越激慨,“你有什么好的……”
梅加忍不住缩了缩,她真的不想怀疑啊,可是她真的好怀疑啊,一忍再忍,她听着他说,就怕自己一张口便说错话,听他一迭声数落自己的不足,梅加都快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女人了。
“你离开他,要多少钱我付……”
终于听不下去了,这年头,还有人愿意自己付钱赶跑别人的女朋友的,梅加感叹。
哦,不对,她不是嘉永的女朋友。
梅加被他绕昏头了,不得不抬手阻止他:“莫先生,”她提高嗓门,以保证对面明显过于激动的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我大学没毕业,对吧?”
话题的突然转向,让莫千圣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见他终于停了下来,梅加微笑着看他:“你知道,我大学为什么没毕业,对吧?”
莫千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的沉默,让梅加明白了,她长久以来的猜测果然没错。
“你知道,有些岁月是追不回来的。”梅加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恨眼前这个人,心情复杂,“当初你那么任性地利用你父亲的权势,阻断了我的求学之路,你可曾替我想过,大学未曾毕业,身无分文的我,该何去何从?我该靠什么吃饭?我该靠什么生活?”
莫千圣只有沉默。
他虽然从小就懂得利用他的身分和父亲的权势扫平一些障碍,但对梅加这件事,他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了。
梅加语气还能维持平静,即使那只是表面的:“大三的时候,我爸得了肠癌,我不得不休学照顾他,但那只是尽最后的人事而已,他的病,根本没法治,可我依然把家里的钱都拿去给他就医,希望医生能延长他的生命。后来,他还是去了,那时,我家里已经没钱了。我返校,重新入学,同时向学校申请助学贷款,我以为,以我的成绩,要申请到助学贷款不是一件难事。可结果,却并不是这样。我求助无门,不得不辍学,开始打工养活自己。”
她望着莫千圣:“我一直想问你,你可有觉得良心不安吗?”
莫千圣半晌没有回答。
当初,他利用父亲跟学校领导的交情,暗示对方不要接受梅加的助学贷款申请,后来他果然如愿,这个女生彻底地消失在了大学校园里,再也没在嘉永身边晃荡。
他到底有没有觉得良心不安?
他蓦然抬头,冷声道:“我没有。也许方法极端了些,但我的初衷是好的。我只想让你离开他。”
老天,他果然心智不够成熟。
梅加忍住抚额长叹的冲动,淡淡问:“你的初衷是好的?你有问过叶嘉永吗?你有问过我吗?你的初衷,对谁是好的?对嘉永?还是对我?你的初衷,仅仅是你的初衷,他不是嘉永的,也不是我的。你明不明白?”
莫千圣固执道:“我只想让你离开。”
他还真像个走火入魔的人,执念这么深。
“那时我跟他已经分手了,不是吗?我已经离开他了。你为什么还要紧盯着我不放?非要把我逼得走投无路?连大学都不能念完?”油盐不进,让梅加的火也冒出来了。
莫千圣避开她的问题不答,表情认真,眼里闪烁着决心:“既然你能离开一次,就能离开第二次。”
梅加简直要冷笑了,对着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她一口喝掉杯里的茶,用尽最后的自制,平静道:“我跟他分手的原因,你比我更清楚。我第一次离开,是我幼稚,是我自卑,不懂得抗争,但、也是你在背后用尽手段逼的。莫千圣,永远别忘了,你欠了一个女人的未来。而我一路走到今天,你认为,我还会跟以前一样幼稚吗?还会跟以前一样无知吗?这一次,若我不愿意离开,谁也不能逼我走。莫先生,跟你姐姐相比,你真的差得太远。我真心地为莫老先生感到悲哀。”
她再不等他回话,甩甩头,昂首阔步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