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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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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城市角落里僻静的茶室,只是音乐有所不同,放的是激昂的鼓乐,咚咚声震得茶室里的绿色植物都在微微颤抖,老板娘随着节奏摇头晃脑,手指头在柜台上弹跳着。
参宜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她早知道老板娘有这种恶趣味的,只是今天实在不是欣赏的时候,瞄了眼走在旁边神色平静得过了头的人,她暗暗向老板娘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将音乐换掉。
心情愉悦的时候,这种激昂的调子可能会激发人奋发向上,心情浮躁的时候,这种调子可就是火上浇油的那种了。
老板娘收到她的暗示,将音乐换成了舒缓的古典乐,宛如清泉小溪一般的乐声,轻轻地泄满一室。
她微笑着,走出柜台将客人带到茶室的一角。
这是茶室的死角。老板娘巧妙地利用了地形,以一排郁郁葱葱的翠竹将其隔开,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安放了一张木几和几个沙发,形成一间隐秘的小雅室。
这个角落只开放给熟客。
老板娘笑问:“照旧?”
参宜和七秀对看了一眼,再看向梅加,见她没发表意见,便向老板娘点点头。
老板娘回个笑容,很快走回柜台,准备她们喜爱的蛋糕和饮料。
这一边,梅加靠在沙发上,面容十分平静。
然而了解她的沈七秀和参宜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的手指头沿着木几的边缘反复地打转。
这个小动作出卖了她。
只有在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梅加才会有这样的小动作出现。
沈七秀默默地想,一直以来,梅加连发泄的方式都是温和的。
但是她知道,梅加的个性中有偏倔强的一面,只是如今已经很少很少会看到她这一面。
有时候,她会有种错觉,她刚认识的梅加和现在的梅加,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有人说,生活会磨平人的棱角,将那些尖利的棱角都打磨圆润。
可是原有的棱角消失了,她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沈七秀想不明白,所以她的棱角一直都在,从来不曾消失过。
那些棱角,总是伤人七分,再自伤三分,到头来,她被自己的个性刺伤过无数次,然而,她不愿意妥协。
沈七秀,就是棱角锋利、伤人也自伤的沈七秀。
但是梅加和她不同,她的棱角明显地不见了。然而七秀却不太能肯定那些棱角是被磨平了,还是被梅加刻意隐藏了。
她深思地望了梅加一眼,想看穿她平静的面孔下,会有什么在沸腾?
参宜见梅加的手指头不停地在桌边打着转,有些无奈地看了七秀一眼,七秀也回了个无奈的眼神。
你问。参宜以眼示意。
七秀摇头。不要。
问啦。用力瞪。
不要。狮子猛摇头。
梅加看着她们两个眉来眼去,翻了一个白眼:“问吧。”
七秀耸肩:“说吧。”皮球再给她扔回去,有话自己说好了,还非要等人问?她要不想说的话,也不会把正在店里的参宜和还在上班的她硬叫出来。
梅加想了想:“不然你先说。”
不知道七秀和李笑阳到底怎么样了。
那天早上,她和叶嘉永吃过早餐后回去,李笑阳已经走了,七秀给自己泡了一杯热牛奶,烤了吐司,平静地吃着早餐,神色自然得像是李笑阳这个人未曾在她们家门口出现过一样。
梅加于是也没有问她。
将心比心,她明白沈七秀绝对不想在那个时候谈论有关李笑阳的事情。
可是这一周以来,李笑阳天天定时到她们楼下报道,也不上楼来,就坐在车里,望着十七层的那扇窗户,一直到深夜都会离开。
这一周她上晚班,每天晚上都快半夜两点多了才到家,居然还看到他在楼下,燃着烟,昏黄的街灯照到他的脸上,他的神情显得平静,车旁却堆着一大堆的烟头。
几次之后,梅加都觉得有些不忍心了,很想和七秀谈谈,然而她和沈七秀这周上下班时间不一样,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几乎没有碰面,她完全找不到时间。
李笑阳先生每天在她们楼下来站岗,这样似乎也不太好吧。
七秀迎上梅加的目光,明白她在问什么。微微一笑,沉吟之间,老板娘端着茶点过来,一一放在她们面前:“请慢用。有事招呼一声。”
她拿着托盘退了出去。
七秀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回过头来,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鲜柠檬汁,满不在乎地道:“我和他,永远不可能了。他爱在楼下站多久,就多久吧。”
参宜瞪大了眼,惊叹:“他真的天天去站岗哦?”现在居然还有男人这么有毅力。
梅加点了点头,若有深意地看了沈七秀一眼:“是啊。以我看,他对你,到是真心的。”这个男人个性是懦弱一点,但在爱情上,却也够坚持,“你真的不愿意考虑吗?”
沈七秀顿住吃蛋糕的动作,认真想了想,而后摇头,正色道:“梅加,你是知道我的。对于爱情,我要求相扶相持。他也许是真的爱我,但他没有办法保护我,在我和他母亲的关系中,我是弱者,因为我不能对他母亲不敬,可是他却只会站在他母亲那一方。这样的话,我永远都会是受伤的那一个。李夫人现在看不起我,将来也不会看得起我。我没有必要让自己陷入这样一个境地之中。我的心很脆弱的,所以,我爱自己多一点。”
梅加听明白了,也懂了。
这何尝不是她曾经考虑过的问题,她也同样选择,爱自己多一点。
梅加自嘲地笑笑。说起来,她们都是自私的人哪。
爱自己多一点。
是因为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爱你比爱他自己更多一点。
一边享用蛋糕,一边默默听着的参宜突然道:“那爱情算是什么?七秀。你爱他。”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沈七秀是爱李笑阳的。
这一点勿庸置疑。
“爱情?”七秀笑起来,笑容里半是无奈半是惆怅,“有时候爱情,不是那么重要。对很多人来说,爱情是可以牺牲的。”
“所以你选择牺牲爱情。”参宜淡淡地总结陈语,没有任何意味,只是单纯地陈述这样一个事实。
沈七秀端着茶杯,愣了好久,半晌苦笑,眉间却是毅然决然的:“是。我牺牲爱情。”
这没什么可耻的。
人的一生中,总会牺牲一些东西。
不同的人选择牺牲不同的东西。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天平。天平两边的法码不断累加,然而,当一定要做出取舍时,天平较轻的那一方,总是可以舍弃的,虽然会难过,会伤心,但是,仍然是可以舍弃的。
爱情,对她沈七秀来说,不幸站在了天平较轻的一头。
她笑。
是幸,或是不幸,她自己也不明白。
埋头吃蛋糕的梅加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笑容甚是奇特:“爱情……”语气意味深长。
沈七秀微笑着重复:“是啊,爱情……”
“爱情。”参宜仍是淡淡的,然而淡淡的语气中,却有说不出的意味。
爱情,是什么?令多少人感叹。
默然半晌。
只有茶室里叮叮咚咚轻快的乐曲飘荡着,却不知为什么,这么欢快的曲调,入耳之后,陡生凄楚之感。
沉默之中,木几上的茶点用过了一半,而后梅加才缓缓开口:“我证实了,我的学业被迫中断,的确是有人从中作梗。”
沈七秀和参宜都认识梅加好几年了,她以前的事,自然是听她说过的。三个人在一起,将所有的细节拿出来想了又想,做出了种种猜测,到头来,却是最不情愿的那一种,成真了。
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
梅加却是笑了,许久不曾有过这样复杂的感觉,种种滋味在胸中流过,她像是吃了一盘五味俱全的菜,从舌尖到心头,都五味陈杂。
“老实说,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恨他。他根本不懂,他做错了什么。”
莫千圣,就像是个要糖果吃的小孩一样。为了吃到糖果,他可以不惜一切,别人的幸福或者未来,都是可以牺牲的。
叶嘉永就是莫千圣想要的那块糖果,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这块糖果,而她抢了他的糖果,所以她是可以被牺牲的。
梅加不禁叹息了。
父亲信佛,在她很小的时候便跟她讲,你所做的任何事,都会有果报。因果循环。你伤了人,就必定会有人伤你,你善意待人,就必定会有人善意待你。
所以她从小都是以诚待人。
然而,她的这段果报却又是从何而来呢?
梅加在心里摇头。
命运,毫无规律可言。
“梅加,你和叶嘉永,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沈七秀问。她看得出来,梅加和叶嘉永之间,仍然有种张力存在,但这两个人,对这种张力心知肚明,却似乎没有处理的打算。
如果,七秀和参宜交换了一个眼色,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担忧,如果梅加和叶嘉永再在一起,那么,她曾经面临过的一切问题,将再度面临。
人生就是这样奇怪,兜兜转转,逃避的问题,始终都有一天要面对。
梅加明白她们在担心什么,却只微微一笑:“现在还没有打算,顺其自然吧。”连她自己,也无法预测他们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和嘉永之间,是爱情吗?还是只是怀念习惯与依赖?
她并不急着弄明白。
他们两人,虽然嘴里从来没有说过,彼此心里却都有默契,顺其自然,现在这样相处,他们两个都很轻松,也很愉快。
挖了一口蛋糕吃的参宜抬起头来,淡淡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再在一起了,有些问题,你打算怎么处理?”她向来冷静,考虑问题多从现实角度出发。这是在提醒梅加,以前曾受过的伤,说不定会再伤一次。
年少的时候,我们或许会拥有壁虎一样的复原能力,即使丢掉了尾巴,也能再长出来。那是因为,我们对生活,对人性,对未来,仍然抱着光明的态度。我们相信,这世上,总是阳光多于阴暗的。
然而随着年岁渐去,我们受的伤,将会越来越难以恢复。那是因为,我们的失望越来越深,最后或许什么也不会再相信。
参宜明媚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黯然。
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她不希望梅加因为同样的事再次受伤。
梅加唇角微翘,想起嘉永,笑意上涌,微微摇头:“没有关系的。”她脑子里浮现出叶嘉永坚定的目光,是那样地明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嘉永一定会挡在她前面,护她周全,不让她受一点点伤。梅加笑意更浓,眼里有夺目的光彩闪烁,“我不会再逃了。”
不用再逃了。
更不会再逃了。
她不是懦夫。曾经因为自卑,她在爱情面前当过一次逃兵。
现在她明白了,爱情应该是两个人共同面对的事情。她曾经不信任叶嘉永,所以才会将爱情弄得乱七八糟。
但如果有下一次,她绝对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人总是在错误中成长。
梅加庆幸,她或许还有机会改正那个错误。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着她的手,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对她的不放心,却半晌没说话,好久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小加,不要太倔强。”
她明白父亲的意思,却怎样也点不下去这个头。她不能,那样的屈辱感还深深地印在她的脑子里,她怎样也不能。
父亲微微地叹了口气,握紧了她的手:“那么,答应我,不要放弃你自己,永远都不要。”
她点头,答应了老人最后的心愿。
父亲闭目,安详离去。她不曾掉泪。
那时的她,以为不要放弃,是指不要放弃生命与学业,后来她却渐渐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要叫她不要放弃自己的幸福,不要放弃自己认定的一切。这其中,包括叶嘉永。
她不曾瞒过父亲一件事情。从头到尾,父亲都一清二楚,因此临终前才会作出那样的要求。
梅加微笑。
是啊,不要放弃。
命运给了她转身的机会,她不打算让它溜走。
无论和嘉永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她想,都不会有憾了。
参宜和沈七秀看着她的笑容,也都微笑起来,端起茶杯,缓缓喝着。
也许,这一次,她们可以有所期待。
三个女人惬意地享受着茶点的时候,在一街之隔的另一边,装潢高档的咖啡厅里,有人正在相亲。
十分乏味的相亲。
猛灌水的男人百无聊赖,四下张望。
实在很无聊。叶嘉永在心里郁闷大叫。然而屁股几度挪离椅子,又被一双充满怒火与威胁的眼睛给瞪了回去。
被母亲大人骗来相亲的他,对眼前这种情况感到好笑得很。
对面的小姐,看起来一副闺秀模样,一直低着头,拿头顶对着他,他只看得到小姐的头发和额头,端端正正地坐着,小口地饮茶。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
两人相对无言。
似乎也是相看两生厌。
一桌之隔的叶夫人,严密地监控着这一桌的动静,数次挥手威胁自家儿子,让他开口说话。
叶嘉永怕自己笑出来,于是清咳了一声,引来了小姐的注意,终于微微抬了一下头,又很快低了下去。
“嗯,小姐贵姓?”他开了金口,问的问题却令隔桌竖着耳朵的叶夫人眉毛倒立。刚刚见面时,就跟他介绍过了,他居然还问人家贵姓?
“免贵姓程。”蚊子大的声音,不仔细听,还以为她什么也没说。
叶嘉永开始感兴趣了。
母亲大人从什么地方找来的?简直像是旧社会的小媳妇。
“程小姐平时有什么娱乐活动?”反正不得不坐在这里,不如闲聊一会儿打发时间也好。
“看书。”对面的人回答得非常小声,看起来倒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连爱好都这么贫乏啊。叶嘉永心里啧啧有声。
“哪方面的书?”
“呃,历史方面的书。”程小姐明显地迟疑了一下。
历史方面的书?
这爱好,嗯,很深沉。和他明显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如果每天对着这位程小姐,他大概闷都闷死了。
叶嘉永心想,这种稀有产品,大概哪天家里头父母说你嫁给某某某吧,她就乖乖地嫁给某某某。
隔桌的叶夫人看到两人终于开口交谈,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儿子做了个手势,意为,请人家姑娘去看电影。
叶嘉永失笑。
敢情他妈是玩三级跳的。
不过,趁机摆脱监控也好。
他立刻招来服务生,买了两桌的单,站起身来:“程小姐,最近有一部电影上映,听说很不错。我们去看一看,如何?”
他用的询问的语气,行为可一点都没有这个意思,已经站起身来等待了,等于强势地替程小姐做了决定。
果然乖乖女也立刻站了起来,提着自己的小包,自觉地跟在他身后。
有这样的一个女朋友,也不错,很省心。
这念头在他脑子里飘了一秒就被否决了。
无法想象,自己的女朋友是这样一个人。
无可避免地想起了梅加。
她不温顺,性格偏倔,却偏偏对了他的味。
叶嘉永的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几乎要融化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