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唐〗一笛》溪初阳关

3、第三章

　　月行中天。晚风。虫鸣。
　　空地上半人多高的篝火犹如在夜色中舞蹈的妖姬，火舌妖娆恣意，冲破淡淡光晕，与月争辉。
　　晚会已近高潮。篝火附近围坐着一圈苗族的男男女女，大多是年轻人，或饮酒或和歌。
　　然而火焰奔放浓烈，竟不如篝火旁旋舞的少女明艳。帽上项颈、手腕脚踝一层层一圈圈繁复华美的银饰，随着脚步的节奏跳动，银饰擦得光净明亮，在火光与月光的照耀下宛如凝固的火焰，邀月而舞。
　　少女小腿修长纤细，腰肢不盈一握，伴着跳舞特意用上了五毒教的法术，小手翻飞间幻蝶翩跹。
　　“好！！”
　　少女的舞步随歌声停下。主座上的青年大吼一声，双手高举过头鼓掌。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叫好。
　　少女回眸笑道：“阿礼哥哥，只有一个‘好’嘛？”
　　尽管唐远闻对阿礼的看法是任性自恋傻愣还欠揍，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阿礼在面对着可爱妹子的时候半点都不呆。
　　“怎能，灵嫣跳这么好当然有奖励，”唐远闻看见他嘴角带着那种阔绰少爷特有的微笑，对她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来吧。”
　　周围的少女都笑了起来，蓝灵嫣看他一眼，抿嘴一笑：“阿哥就处处占妹妹们便宜，灵嫣都跳了舞，也该阿礼哥哥唱歌了。”
　　阿礼半眯着眼笑了笑，露出三分醉色：“不唱不唱，今天阿哥带了朋友来，他头回来自然该他唱。他唱就是我唱。”说着推了推在他身边默默喝酒的唐远闻。
　　唐远闻在这里是个生人，况且，用阿礼的话说，他看见妹子脸僵得就像塔纳一样。除了阿礼拉着他扯几句，连最大胆的姑娘都不曾过来和他搭话。
　　塔纳归塔纳，时不时往这儿看的姑娘是一点不少，不知是在打量谁。阿礼是当然的晚会主人，既然他已放下话来，这个冷面男子是万万推脱不掉了，姑娘小伙们自然都乐得拍手起哄。
　　唐远闻一直在慢慢喝酒，此时反应也钝几分，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周围的苗族少女在嘻笑什么，他已经被蓝凤凰给拖到了人群中央。
　　蓝灵嫣笑吟吟地走过来，对唐远闻轻轻行个礼：“阿哥是头回来的客人，如此，阿妹先献丑了。”
　　唐远闻这才酒醒，怔了怔道声抱歉，回头看见阿礼冲他露齿一笑，一脸戏谑的表情。这下子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真正赶鸭子上架。
　　看他被结结实实作弄着，阿礼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过来，笑嘻嘻道“行了，灵嫣别为难他，他是汉人半句不会。但是，说好了要唱赖可不行，”阿礼适时堵住了唐远闻的口，“入乡随俗，现在就学嘛，我教你。”
　　身旁燃烧的篝火明明暗暗，在阿礼的脸上映了温暖的颜色。这时被姑娘们围着的阿礼，俊俏的脸蛋上并没有平时的幼稚随意，唱起歌来倒有几分认真的样子。
　　“隔坡听到歌飘来，歌声悠悠感人怀。”阿礼在姑娘们中间，眼睛半笑不笑地看着唐远闻。
　　苗疆的崇山峻岭，此刻只能遥遥望见延绵起伏的灰暗轮廓。
　　群山的暮色中只有一点夺目的光明，仿佛世间，只有月色与火焰交相辉映。
　　隔坡听到歌飘来，歌声悠悠感人怀。
　　妹想唱歌过来对，管他砍柴不砍柴。
　　……
　　叫我唱歌我唱歌，开门见山莫啰嗦。
　　你敢唱来我敢对，你要好多有好多。
　　……

　　“站住站住！大呱！”
　　山间小路上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疾步走着，后面的那个举着火把，前头的只一味走路，身影隐没在夜色里。
　　“大呱你快出来——给我拦住——”后面的那个边走边扯着嗓子喊，差点一头撞上前头忽然停下脚步的人。
　　“你够了没有。”唐远闻回头道。
　　阿礼把头缩到火把后：“好凶，我好怕怕。”
　　唐远闻不说话，扭过头去不看他。
　　阿礼偷偷瞅了他两眼，把头探出来，阴测测地说：“喂喂，那可是大姑娘不是大呱，占了便宜还一副黄花闺女被强……看我做什么。”
　　片刻前，一个苗人姑娘仗着醉意和旁人（主犯阿礼）的怂恿，和唐远闻对歌之后，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唐远闻郑重其事一字一句道：“我、绝、不、再跟你去任何一个歌会。”
　　阿礼好不容易哄开心了蓝灵嫣，转身又追着唐远闻跑到这，对于唐远闻大姑娘般的表现，他觉得很无奈也很诧异。
　　见他没有再跑的意图，阿礼叹口气：“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还觉得你跑得很有理对不对？你说你这么一溜烟走了，你让人家闺女的脸往哪儿搁？”
　　唐远闻怔了怔，他，从未想到过这层，当时只觉得人生在世，今日最是难堪，却完全不曾想过那姑娘的处境。然而嘴上依旧僵硬着道：“那也是你的错。”
　　“我的错我的错，”阿礼若有其事地点点头，“我是算计好了折腾你，结束以后要杀要刮随你。但人家亲了你，你笑一下能死么。”阿礼瞪着唐远闻像看见了一朵奇葩，“居然能转身就跑，我真是太低估你了。”
　　唐远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看什么看，是不是想问怎么办？”阿礼双手抱胸，“为表示诚意，娶了人家吧。”
　　“不要玩笑了，你对这在行，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唐远闻蹙眉。
　　阿礼嗤笑一声：“谁和你玩笑，这事两寨的人都看着呢。看来灵嫣这丫头对你是真心的，实不相瞒，我今日可只是让她逗你一逗。”
　　唐远闻原本就言语不多，眼下完全成了石雕。
　　“不过呢——”阿礼轻咳几声，故意拖长声音，挑眉看唐远闻的反应，“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唐大侠要是拜我为师，我不是不能考虑传授几招。”
　　……
　　唐远闻满怀心事地回了家，阿礼对他感慨了一路呆子的桃花运总是甚好。
　　明月当空，又是好一个不眠之夜。
　　他呆滞地望着山河月色，身后是收拾了一半的行李。
　　总算今日阿礼的点拨没有白费，唐远闻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不告而别对那姑娘伤害更大。
　　窗外月光皎洁，树影斑驳。唐远闻脸上一片阴霾。
　　明日可能不得不去找那荒唐少爷。
　　踱步出门的唐远闻未曾留意，屋内包裹最里层静静存放的暗器飞刀，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锈色。爱护自己的武器是每一个唐门子弟或武林中人的习惯，这每一把飞刀是战友，也可能是自己的性命。
　　原本在江湖中日夜磨砺到发亮见血封喉的杀人利器，不知不觉中，何时也被遗忘了呢？

　　四更深夜，小小的苗寨一片寂静。
　　草丛中远远近近几处蛙鸣，几只萤火虫幽幽飞舞在林间。
　　吱——木门被打开的声音。
　　只看见一个人影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
　　由于某些不得不即刻解决的生理问题，阿礼揉着眼睛关上了门。向附近的邻居环视一圈后，他决定给未来徒弟的屋前小树施点肥料。
　　问题了解，阿礼人也清醒了几分，随即发现自己撞上一个更大的麻烦。随处听得墙根，实是人生一大不幸。
　　躲在屋后说悄悄话的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
　　“师兄，你在这里住不久的，你最好不要后悔。”
　　“这与你无关。”
　　“我不许你呆在这里。”
　　附近寨子姑娘们的声音阿礼都能拍胸脯保证耳熟，但这个说话的是谁？他好奇之心大起，蹑手蹑脚到墙边。
　　“理由。”
　　“……就是不许！”女子的声音有些抽泣，“你要是还住在这里，我就告诉师父。”
　　“你随意。”男子淡然到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了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阿礼只听到一阵机械发出的轻微的响声。
　　接下来，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没有一丝动静的意思就是，阿礼躲在在墙角边蹲到腿麻，都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让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幻听。
　　又耐心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阿礼放心不下，摒弃听墙根的原则，伸出半个头去窥探。女子不认识，那男子他可是熟悉得很。
　　一看之下，出大事了。
　　女子正是那天他看见美丽背影的唐门师妹。她稳稳端着千机匣，枪口直指唐远闻。
　　阿礼眨了眨眼，摸出个哨子冲他们“嘟——”地吹了一声。
　　两人一起回头，唐门师妹却瞬间又盯住唐远闻，正了正枪口，她右手臂绑着绷带，隐隐透着血色。唐远闻看见阿礼后却明显地叹了口气。
　　“这是双双把家还啊，还是千里杀情郎啊？”阿礼看了看美丽师妹，走到唐远闻身边道，“你站在这里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唐远闻学阿礼抬眉道：“你觉得呢。”
　　阿礼瞥他一眼，凑过去咬耳朵：“你那些很厉害到处乱飞的小飞刀呢？”
　　“屋里。”唐远闻动了动嘴。
　　阿礼在心里骂了一句，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对唐门师妹道：“最美丽的妹子，小的这厢有礼的。不知妹子大驾光临所谓何事，我家逆徒要是有对妹子无礼的地方，妹子可以在我身上非礼回……”
　　青蓝色的气劲成孔雀翎状炸开，只听嗙地一声，阿礼身后的墙炸开四尺来宽的大洞。
　　阿礼抱着头蹲在地上，摸了摸脑袋还在，哆嗦着爬起来，挪到唐远闻背后。
　　唐远闻看他一眼，对师妹道：“你生气，也不要牵扯旁人。”
　　“你还帮他说话，”师妹凤目圆瞪，“我记得，就是他！”
　　阿礼的头从唐远闻肩上探出来，问唐远闻：“我把你怎么了？”
　　唐远闻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快走吧。”他话音刚落，唐门师妹就对着阿礼脚边开了一炮，碎石飞溅。
　　阿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的人生中从不得罪妹子们，怎么这位就看着比阿幼朵还凶残呢？
　　“要走一起走，你打算留在这里和她生娃娃么。”阿礼拉着唐远闻示意他跑，唐远闻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看向师妹，目光却停住了。
　　唐门师妹微抬下颌，枪口依旧对准他们。阿礼想了想说：“妹子怕蟾蜍么？”
　　师妹怔了怔，阿礼恳切道：“怕的话，千万不要回头啊。”
　　唐远闻看见师妹身后，足有两人多高的金背□□一脸陶醉地吻上她的脸。
　　凄厉刺耳的尖叫伴随一梭子激烈的机关声响起，阿礼啧了一声捂住眼睛。唐远闻冲过去，却被阿礼一把揪回来。
　　“大呱……”
　　师妹死死握着千机匣，呆住了。
　　“这老不死的。”阿礼木然地嘟囔了一句，烟雾散去，大呱雪白的肚皮光亮如旧，瞅着师妹伸出滑腻腻的舌头舔舔她的脸蛋，“大呱比我爷爷年纪还大。”
　　师妹身边爬来两只小一点的□□，不远处的草丛里又爬出来一只，黑暗中一双双幽绿的眼睛不知还有多少□□。
　　“没事儿了我们走吧，”阿礼勾住唐远闻的脖子，“放心，大呱不会为难你家美丽师妹的，啊——好困呐……你看你又欠我人情，我们来好好想想你怎么报答我啊？”
　　唐远闻的背后有许多故事，阿礼并不曾过问。因为他知道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故事，而很久以前他就明白，只有快乐的事情才是应该被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