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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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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生查子.烽烟
霜刃磨夜雪,烟笼飞玉朦。醉入酒家眠,梦后将剑横。杀人闹市中,笑隐无处逢。拂袖弹剑歌,歌尽乱云崩。
江湖岁月长,夜雨十年灯,依依催人老,岁岁何时终。我心如金坚,君心还可同?烽烟乱九重,何处是归程?
一
夜色如水,凉月满天。
正素秋时节,天气微凉,寂寞的村镇里更是少有人在夜间出行,如此更显得此处凄清寂静,隐隐有几分哀伤之意。
寂静的官道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却被沉睡的人们所忽略。这样夜间急行的人几乎日日都有,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自然没有人会再去好奇。而正当外忧内乱之时,百姓也乐得不去招惹些闲事,以免招来灾祸。
绮歌拽住绮梦的衣袖,悄悄地道,﹁真的要跳下去?﹂他的声音很轻,在风里有着一丝颤抖,被风吹起的垂帘吹在他的脸上,掩去了他眸中淡淡的惊恐。
绮梦微微的笑了一下,看了看对面好似熟睡一般的看守,﹁娘的药,也是有些用的。﹂他的声音很淡,淡若微尘。
绮歌沉默了片刻。他记得的,从家里被人拖出来的时候,绮梦藏了一瓶药,细细的瓶被咽在喉咙里,用线系住瓶口,才没有被人发现。
而这种事情,也只有绮梦才做得出来。
绮歌知道,自己不敢,甚至连想都不敢。
绮梦冷冷的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然的味道,﹁跳下去。﹂他说,﹁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跳下去,不发出任何声音?
那怎么可能?!
他瑟缩了,惊慌地摇着头。绮梦静静地望着他,突然间就站起来,拿起了唯一被允许携带的一枝箫。
箫声响起的时候,绮歌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绮梦没有像以往一样安慰他,只是漠然地吹着箫,绮歌的眼泪忽然就流下来,一步一步地挪到小小的窗口,他忍不住回头再看绮梦。
绮梦没有看他,冷淡地吹着箫。
身子滑落在地上的时候,他听到远远的箫声。
绮歌的眼泪再次流出来,他不知道绮梦会怎么样,自己逃走了,那么他呢?可是自己,以后又该怎么办?没有了绮梦可以依靠,似乎未来都变成了一片的漆黑。他知道他应该走,不走就没有了希望,哥哥把所有的希望都给了自己,他不能再软弱下去。
他对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流泪,哥哥……你回来好不好……他哭着,轻轻的叫着哥哥,然后直到眼睛酸涩,喉咙嘶哑,他依旧停留在原地。
绮歌一直都觉得,自己和哥哥,差得太多。他们的相似似乎只有孪生的外貌是一样的,而绮梦的冷静,绮梦的坚强……他完全没有一点。
他知道自己软弱,他知道自己无能。他全心全意地在依靠比他早出生半刻钟的兄长,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分开。就像他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会家破人亡。
父亲辞官的第二年,也就是今年的初秋,本是平静的一天,却在血色中宣告着死亡的来临。肝肠寸断,不以为过。
那一天他泪流满面,绮梦冷眼相望。他永远都忘不了哥哥那一天的表情,依旧是那么的平淡,平淡里带着微微的笑意。
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还可以笑得出来,那种笑容,睥睨天下,冷血无情。
已经是秋天了,夜里的凉更深了几分。绮歌穿着单薄的衣裳,忍不住缩在角落里发抖。眼泪又流出来,无声的哭泣,直到睡着。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绮歌尝试着从地上站起来,可刚刚起来,却又摔在了地上。他微微的苦笑,想来是跳下来的时候,摔伤了腿。
他记得哥哥说过,只许生,不许死。眼睛又酸涩起来,又有泪水流出,他抹去眼泪,哥哥说,不许哭,男孩子要坚强。
他不知道他是怎样走出去的,他顺着官道,一面走,一面摔。他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没有回来追他,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哥哥,他更不知道他走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而当他终于走不动的时候,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天气越来越凉,他像乞丐一样缩在路边。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他抬起头看到阳光刺眼,想学着绮梦一样微笑却只扯出了难看的弧形,拼命忍住泪水才没有流出。
绮歌醒来的时候,依旧是熟悉的房间。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梦到九岁时的家破人亡,梦到那一年的自己和那一年的哥哥。
那已经是太久的事了,可他总是会想到,总是会梦到。有的时候他也会想,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跳下来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跳下来,哪怕死在那些人手里,至少也比││现在这个样子好得多!
弄月进来的时候,他还在发呆。
他想起自己刚被人弄到这里的时候,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了,那个女人听了,笑道,﹁倒是不用费心再给你起名字了,不管你以前姓什么,现在就是我徐家的人了。﹂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姓的重要,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什么叫徐家的人,那个时候他刚满九岁,那个时候他刚刚离开哥哥,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所谓的徐家,不过就是徐家的娼馆。汉后男风时盛时衰,而南馆也一直淡淡的存在着。当现实残忍地告诉他一切之后,他想起了阮籍的︽咏怀其三︾。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衣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着明誓,永世不相忘。
想过之后,又不禁自嘲,想起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忍不住垂了眸,抿了唇,低低的叹息。
或者终于体会到了凤凰的感受,不过绮歌想,凤凰会比自己更难受。他只不过是普通官员的儿子,而凤凰是王子。
他叹了口气,回过头,看到弄月笑盈盈地望着他。
弄月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坐下,笑道,﹁有人找你呢。﹂笑容里带着些促狭,﹁娘说,让你准备一下。﹂
绮歌盯着他,望了片刻,没说什么。
弄月又道,﹁我是从小被她捡来的,虽然她对我算不上好,但我还是要孝敬她的。﹂
他的话说得似乎和开头的话题别无联系,绮歌却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是要一直坐在这儿,看着自己去弄月口中的娘、那个叫徐莺的女人让他去的地方。
徐莺这样小心,也没有错的。
在某一次绮歌试图从楼上跳下去之后,徐莺就一直让弄月看着他,甚至允许弄月不接待客人。弄月对此自然是十分乐意的,并在一次玩笑中还建议绮歌再跳一次,那样他也许就一辈子看着绮歌了。
绮歌对此只有苦笑,他做不出其他的表情了。他点了点头,随手拽了件衣裳,反正都是迟早要脱的东西,长什么样子已经没有再看的必要。
绮歌想,来的一定是重要的人物。
他记得那间屋子,那间屋子里曾经来过一个王爷三个将军,还有一个据说是武林泰斗的人物。
弄月叩了门,二人进去,绕过屏风。
一张桌,半盏茶。
那个白衣人坐在桌前,他身后站着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青年恭敬地站在那里,在二人进来时迅速扫过他们的脸,在看到绮歌时眼里闪过一丝的惊诧。
白衣人看到绮歌,眼里闪过一丝怜惜,那样的眼神绮歌看过太多,而这次却似与以往的不同,这次的怜惜,太过于纯粹,太过于哀伤。那双美丽的眼里露出如此哀伤的神色,彷彿天地同愁。
白衣人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绮歌面前。绮歌没有动,没有抬头。
白衣人看着绮歌,轻轻地说,﹁对不起。﹂
绮歌猛地抬起头,白衣人继续道,﹁如果当时我不让你跳下去,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明知道你那么柔弱的,我明知道你一个人不能生活的。﹂他叹息着,﹁你怪我么?﹂
弄月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他知道现在他应该出去,可眼前的气氛却不允许他挪动脚步。他看到绮歌望着那个白衣人,泪水从脸上滑落。
白衣人轻轻地摘下了面纱。
弄月看到了那个白衣人的脸。
那个人真美,彷彿谪仙一般,明玉也无法比拟的容颜。那容颜是极美的,美得超脱了世俗,但却还可以看得出是个少年,但那美,却让人看上去就移不开眼。而这张脸最让他惊讶的并不是那种美,和是那种惊人的相似。
几乎和绮歌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气质却是那样的不同。
绮歌总是带着一种柔弱,让人看上去就心生怜惜。那种没有丝毫做作的柔弱却显得那样的动人,那样的醉人。而这个少年不同,他是清冷的宁静的,一眼望去就不敢心生亵渎。那个少年,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一如谪仙的清冷。
绮歌怔怔地望着他,一动不动,彷彿傻了一样。许久,才猛地扑上去抱住那个人,声音里带着哽咽的哭声,﹁绮梦,哥哥……﹂
绮梦微微的笑,伸手抱住他,叹了一声,﹁有个人为我取了字。﹂他这样说着,﹁他说,要我字风烟。﹂
绮歌愣了,弄月也愣了。
风烟。
楚风烟。
绮歌怔了半晌,楚绮梦,字风烟。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而风烟这个名字,听起来简单,事实上,有似乎并不是那么的简单。
风烟这个名字,绮歌是听过的。
暮雪宫主楚风烟,十三岁时杀关中第一剑客;十六岁将天下第一剑击败;十七岁独闯少林大胜而归;十八岁被江湖七大高手围攻不但全身而退而且将七大高手击败;十九岁时……
那样的楚风烟,就是江湖的神话,就是不朽的传说。
十二年前的素秋他们在一辆马车上等待未知的结局。哥哥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了他,然而他却没有守住。十二年后他是男娼他却是暮雪宫主,究竟是造化弄人,或是命中注定,早已经无关紧要了。
风烟望着绮歌,淡淡地道,﹁你可曾恨过我?﹂
绮歌疑惑地望他,风烟道,﹁如果不是我逼你,你也许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绮歌低了头,轻轻道,﹁没什么怨不怨的,当年哥哥,自然也是为了我好。﹂他说着,心里难免酸楚,又掉下泪来。
风烟用手为他拭泪,﹁跟我走吧。﹂风烟淡淡地道,﹁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以后,就像以前一样。﹂
就像以前一样?
可是有些过往,是永远抹不掉的伤痛,这十二年的痛苦,永远都只能埋在心中,那样的耻辱,说不出口。只能暗暗的在心底疼痛,张牙舞爪,腐烂在心里,没人看得到,没人想得到。只得默默的忍痛,然后微笑,说很幸福。
风烟把绮歌按在椅子上,淡淡地望着弄月。
林敏谦叹了口气,他从十五岁开始跟着风烟,直到现在已经七年。风烟的表情他也是大概了解的,自然也明白风烟想做什么。他犹豫了片刻,﹁这样好么?﹂
风烟不说话,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只那一眼,林敏谦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风烟却不理会他,只对绮歌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这就带你走。﹂他说着,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漠然而冷清。
﹁宫主,三思。﹂林敏谦脱口而出的话换来了风烟微微蹙起的眉,林敏谦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垂首不语。
风烟淡淡地道,﹁我不会放过你第三次。﹂
绮歌有些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开口问道,﹁哥……你要做什么?﹂他看了看林敏谦,又看了看风烟,﹁你们……﹂
风烟微微的笑,看着绮歌的眼里有着淡淡的温柔,﹁那个女人,好像欺负过你。﹂风烟就象是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饭一样地说,﹁我觉得她活得不耐烦了,你觉得,她怎么死比较好?﹂
他的目光瞬间转向弄月,杀机一闪而过,﹁这个人,如果你要就留着。﹂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容忍,他看着绮歌,等待回答。
弄月早已明白风烟的意思,生死早就看得淡然,在此刻却不十分在乎起来。没有人愿意做这一行,如果可以选择,哪怕饿死街头也不愿这样。他并不期待绮歌的回答,反倒有些了然的庆幸。
绮歌看看风烟,垂了眉,﹁如果我说我不想让弄月死呢?﹂
风烟看了看弄月,道,﹁你叫弄月?﹂弄月点了点头,风烟又道,﹁如果你想,留下他也并无不可。﹂这句话,明显是在对绮歌说。
林敏谦突然道,﹁宫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的眼扫过绮歌,不知是不是该要他回避一下或是怎样。
绮歌看出了林敏谦的意思,迟疑地望着风烟。
风烟淡淡地道,﹁我知道了。﹂转而对绮歌道,﹁你不用走,坐在这里听着就行了。﹂见绮歌点了头,他才坐下,﹁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你。﹂
绮歌低了头,﹁我不想提这件事了,所以你也││别再说了。﹂
风烟蹙了眉,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绮歌一直在这里,当年脱身后的寻找,唯独落下了这里,可就因为他的疏忽,让绮歌平白的受了十二年的苦。说不愧疚,是假的,毕竟是自己的弟弟,血脉相连,从小就那样娇贵的一个孩子,风烟不能想象他是怎样受了这些的,现在念起,满满的都是怜惜。
徐莺站在门口,迟疑着。
她本是贵族的小姐,后因父亲被人陷害,满门抄斩,女子充妓。那个时候,她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辗转多年,受尽凌辱,终于等到鸨母死了后,她才名正言顺的继承了鸨母的位置。算起来,也十多年了。
看到风烟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她该绝命的时候。
那几乎完全一样的长相,和那太过于响亮的名声,徐莺知道,风烟不会放过自己。不会。
屈指人生多少年,就这样过来了。她叹了一声,无礼地推开门,却又满心释然。
绮歌见到徐莺,怔了一下。不仅是他,连弄月也怔了。
徐莺走向风烟,在他面前站住,笑道,﹁楚公子此来,定有要事。﹂
风烟淡淡地道,﹁芳驾所言极是。﹂
徐莺叹了一声,理了理鬓发,笑道,﹁奴知公子所为何事而来,亦自当为公子分忧。﹂
风烟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冷笑道,﹁那么,芳驾请自便吧。﹂
徐莺微微的笑,突然道,﹁奴家住钱塘,贱姓司马。﹂
风烟的睫毛动了动,没出声,徐莺又道,﹁奴只望公子大量。﹂
风烟淡淡道,﹁说。﹂
徐莺轻笑道,﹁纵然愧对祖先,但还是要认祖归宗,还望公子将奴墓碑正对钱塘。﹂
风烟点了点头,眸光微转,﹁要不要我带妳回钱塘,埋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莺打断了。徐莺苦笑道,﹁奴无颜对先祖。﹂
风烟思忖片刻,道,﹁司马大人,是芳驾的什么人?﹂
徐莺笑道,﹁正是家父。﹂
风烟看了她片刻,又看了看绮歌,道,﹁但我不会改变主意。﹂
徐莺只笑不语,伸手拔了林敏谦腰间的剑,横剑自刎。血流到绮歌的脚下,他脸色苍白,死死地抓住风烟的手,指甲陷入风烟的肉里,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风烟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看着他颤抖,任他掐着。
﹁绮歌,你和正则回去。﹂风烟淡淡的说着,正则是林敏谦的字,颇有些效仿古人的味道,﹁正则,从今天开始,只要我没回去,绮歌就是楚风烟。﹂
林敏谦脸色一变,﹁宫主万万不可││师父也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风烟漠然道,﹁我答应过你师父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当年毕竟是他救我一命。﹂他冷笑了一声,﹁没想到绮歌你的身分,倒是给了我一个机会。﹂
绮歌有些不知道风烟在说些什么,风烟似乎也知道他的困惑,解释道,﹁你知道沈灵均么?﹂
听到沈灵均的名字时,绮歌的脸不由红了一红。沈灵均……那个帝王般的人,从开始绮歌就知道,沈灵均不会喜欢他,可他却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沈灵均……
他叹了一声,没出声。
风烟蹙起了眉,顿了片刻,才道,﹁你不会……真的喜欢他?﹂
绮歌没说话,低了头,不肯再言语。风烟抿了唇,突然道,﹁如果我杀了他,你会不会恨我?﹂他看到绮歌有些莫名的表情,重复道,﹁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他,你会不会恨我?﹂
﹁不会。﹂绮歌的笑容里有些苦涩,眼神也有些缥缈,﹁我们又不是两情相悦,你杀他,我何必怪你。其实,你不必杀徐莺的,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风烟踱到窗口,淡淡地说,﹁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徐莺自然是有的。但是她不该伤了你,任何人对自己做的事情,都是要负责的。徐莺不会例外。﹂他顿了一下,看着绮歌的目光柔软了下来,﹁其实你,又何必那么善良。﹂
绮歌苦笑道,﹁我……﹂
风烟摇了摇头,打断他,自顾道,﹁你跟正则回去,然后我留在这儿,我要用你的身分去杀沈灵均,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消失。﹂
绮歌听了,大惊道,﹁不可以。﹂他的眸里有浅淡的痛苦,﹁那种事情……你做不来的。﹂他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掩在了轻微的啜泣声里。
风烟叹了口气,将他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
绮歌哭累了,在风烟怀里睡着。风烟把绮歌抱到床上,对一旁呆立了许久的弄月道,﹁这些日子,你先留在这里。﹂他顿了一下,道,﹁这里的事情,我搞不太清楚。﹂
弄月点了点头,突然道,﹁楚公子,若你想以绮歌的身分留在这里,恐怕有些困难。﹂
风烟道,﹁什么困难。﹂
弄月道,﹁你的性格,和绮歌差得太多。﹂
风烟看着弄月,垂了眉,睫毛轻轻的颤抖着,彷彿战栗的蝴蝶翅膀,他微微的抬了抬眼,脆弱而忧伤,清澈的眼里含了淡淡的忧郁,浓得像化不开的水墨。
然而瞬间他又回到了原来的那副样子,淡淡地道,﹁这样还行么?﹂
弄月已经被他的转变弄得说不出来话了,他怔怔地看了风烟半晌,才吶吶道,﹁楚公子,你演得很好。﹂他顿了一顿,鼓起勇气道,﹁可是你的手上有茧子。﹂
风烟微微的笑,﹁你以为绮歌没有?﹂
弄月微微地怔了一下,风烟道,﹁他四岁习武,而我却没有。﹂
弄月低了头,不再言语。
风烟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转而对林敏谦说了几句话,林敏谦便离去了。他又打发弄月出去,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睡了的绮歌。
他坐在绮歌的窗边,看着绮歌憔悴的容颜,思绪被扯到了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夜凉如水。
那个素秋的夜晚,他一如被关在马车上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吹箫。只有他和绮歌知道,他每晚的吹箫,只不过是为了铺垫一个有关于逃亡的计划。无论如何,他都要让绮歌活着。绮歌的善良,绮歌的天真,那是他所没有的却一直想要守护的东西。
无论如何,要让绮歌活着。
从头到尾支撑着他的,不过就是这样的信念。在他看到绮歌落地的时候,他的心就放下了。
不管怎么样,绮歌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他微微的笑着,箫声未停。
从头他就知道,这些人之所以闯上门来,就是为了要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就是他手中的箫,绮梦知道,这箫与一个宝藏有关,而父亲的杀身之祸,也都是这枝箫所引来的。
他知道那些人之所以留下自己和绮歌,就是因为宝藏的祕密还没有解开,想要得到宝藏,首先就是解祕,如果无法解开,那么宝藏也和废物没什么区别。
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绮梦看到负责看守他们的人悠悠醒来,微微的笑了。
那看守见只剩绮梦自己时,不由得惊诧起来,便将前面的人叫来,把实情诉说了一遍。绮梦在他们的叫声中掀开帘子走下来,这早已不是官道,山路崎岖,高山耸立。他慢慢的朝崖边走了几步,微微的向下看去,亦是无际的一片茫茫。
未等那几人开口说话,绮梦忽然向后仰了过去,在几人的惊呼声中坠下。
绮梦当然不想死,他在跳之前就已经看到崖壁上生长的树木。
借着冲力他不顾划伤猛地在崖壁上抓着,然而终于固定住身体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姿势的糟糕之处。
他被卡在中间,上不去,下不来,吊在树上,手会痠,迟早会松。他冷冷的笑,不过是或早或晚的摔下,于是心一横,松了手,任由自己跌了下去。
然而在下一刻,他却被一张柔软的网接住了。
虽然那是一张网,但那样的高度下他也不禁摔得有些神智模糊。等到他终于缓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张网距地面大概有两人高,一个人正站在地上看着他。
﹁你这个孩子,居然在我的床上捣乱。﹂那人这么说着,轻轻跃起,毫不费力地在那样的高度上把绮梦拽了下来,然后毫不客气地将绮梦丢在地上。
那个时候的绮梦,可谓是真正的遍体鳞伤。
当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个中年人目光里闪过一丝的诧异。
而绮梦并没有理会男人的诧异,靠在一棵树上,突然道,﹁能收留我么?﹂
男人怔了一下,忽然又笑,﹁我是坏人。﹂
绮梦无所谓地道,﹁反正我也不是好人。﹂
男人略带打量地望着他,许久,突然笑道,﹁好好好,你愿意留下来,你就留下来好了。不过你留下来以后的事情,我可是不负责的。﹂
绮梦微微冷笑了一下,﹁我的事情,自然也用不到你负责。﹂
男人别有深意地看着绮梦,语出惊人,﹁我教你武功好不好?﹂
绮梦的眼扫过男人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回答也同样让人吃惊,﹁可以,但我不拜师。﹂
男人大笑道,﹁我也……不需要徒弟。﹂他顿了顿,﹁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徒弟。﹂
绮梦点了点头,道,﹁你一定是想让我帮你报仇之类的,对么?﹂
男人有些惊奇地望着绮梦,点了点头。
绮梦解释一般地道,﹁戏文里都是这样的。﹂
男人又笑,有了几分开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