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闭眼》夜宵焚晷

2、比加略区

　　他看了一眼上空，又看向我。

　　光在那里，暗在这里。
　　那么，你还要来我这里吗？

　　面对眼前黑得跟芝麻糊一样的影子，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一句：“你谁呀？”整张脸隐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
　　他的声音仿佛不是从身体里发出，声波从四面八方汇集，让我找不到具体的来向。
　　昏沉沉，在浓重的黑色里荡开。
　　敢在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大爷面前玩把戏，看爷不揍死你。
　　来，给爷过来。
　　叫你呢，给爷过来。
　　“叫谁过来呢！”
　　“啪”的头上挨了一记勾拳。
　　“……”
　　我睁开眼，看见一张巨大的中年老男人的脸。“妈呀，鬼啊~”
　　“你妈早死了，我是你爸！”
　　头上又挨了一巴掌。
　　“哎哟！我说老头子，你能不能轻点？好歹我也是你儿子。”我不满地把被子在身体在裹来裹去，最后只露出一双眼睛，俨然成了粽子一个。
　　老男人的耳朵一颤。
　　每次只要我叫他“老头子”，他的耳朵都会一抖一抖，搞笑极了。还有他说谎的时候，我就能瞥见他的双耳颤颤。
　　“再叫我老头子，我宰了你！我有那么老吗？”说完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天，好像有皱纹了，不会真的老了吧……”
　　我的面部肌肉因为努力憋笑而呈抽筋状态。
　　“放心放心，就算老了，你也是老而不死。”换句话说就是老不死。
　　老爸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子啊。”我挤眉弄眼地做着口型，不发出声音。
　　床边，老爸仰天长叹：“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子啊。”
　　“嘁，要生也是我妈生的，你又生不出来。”我扭了扭身体，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来补觉。“再说，我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
　　“天知道你怎么会是我儿子，想我仪表堂堂，神见神爱，再看看你的这副德行。”老爸顺手抄起我的镜子顾影自怜。
　　浓眉明眼，神采奕奕。除了自恋的不行，跟那张刚毅无比的脸型一点不搭架，昧着良心来说，我老爸还真是美男子一个。
　　唔，不对，是美老头一个。
　　“我说，你大清早地跑来搅我的美梦就是来冲我炫耀你多帅的哈？”有点追求行不行。
　　老爸一听放下手里的镜子。
　　“都是你东拉西扯害我浪费时间。”拜托，到底是谁在浪费时间啊。我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小爪，把枕头拍了拍，再拍了拍，拍得无比柔软，然后把头压上去。
　　哇，真舒服。
　　“别睡了。玩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吧。”
　　呜呜，别烦，我要睡觉。
　　“起来啦，今天跟我回去。”
　　“不要，我今天还有七个约会。”
　　“约你个头啊，就知道在人界欺骗善良的小女生。”想起昨天见的那个美女，天使脸蛋，魔鬼手段。
　　善良……我昨天被掐的地方隐隐作痛。
　　一阵冷汗……
　　老爸开始扒我的被子。“我叫你小子起来，听到没有？起不起来？！”
　　注意，注意，这是一个问句，某人却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
　　不是每一个老爸都能如此暴力，不是每一人都能暴力到我爸的程度。
　　在我无知地兴趣盎然地权衡“起”和“不起”哪个后果更严重时，老爸一掌劈昏了我。

　　醒来。
　　后颈隐隐作痛。
　　我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脖颈。老头子下手也不知道轻点，他是想直接灭了我啊。
　　不管我愿还是不愿意，就这样地以这种方式被带回了家。
　　“谁让你游手好闲在外面待了那么久。”
　　我这才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斜靠在门框上，慢慢回过身。面目清秀，这么端正的五官在人界怕是会引起不少花痴女一阵尖叫吧。
　　可我不是那么花痴女，我只想对着这张英俊的脸一拳打过去。
　　“达纳特斯，你再幸灾乐祸试试，看我不打掉你的下巴！”
　　达纳特斯对着我搔首弄姿，伸出右手食指晃了几下。
　　“亲爱的赛德利斯，你不能打掉我的下巴，否则我的粉丝团先会打掉你的下巴。”
　　嘁。
　　长得帅有什么用，难道可以在你的小白脸上剁菜？
　　“亲爱的赛德利斯，你可是比我要帅，难道可以在你的脸上煮火锅？”
　　“去死！”我抓起自己的枕头用力砸过去，被他躲了过去。“再叫我亲爱的我就杀了你！”
　　达纳特斯抱着我的枕头，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神的，他怎么会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老头子说我和达纳特斯从出生就开始认识了，比我和他还亲。
　　打架打不过那混小子，学东西也没他快，就连我的粉丝团都没达纳特斯的大。
　　每次和他单挑，在其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摇旗呐喊，我瞅瞅自己身后寥寥可数还是身在赛德利斯心在达纳特斯里小粉丝们，就觉得对面笑眯眯的那张脸特别的欠扁。
　　改掉你那臭脾气，别说他的粉丝团，就连那小子不都是你的啊。老头子如是说。
　　凭什么让我改。我这叫个性。个性，个性懂不？
　　“亲爱的赛德利斯，因为我们就是人类所谓的青梅竹马，艾斯叔叔说我可以娶你。不过我可不想让一个打不过我的人当我老婆。”
　　艾斯就是我老爸。
　　达纳特斯又露出他那讨人嫌的笑容。
　　“鬼才嫁给你。要娶也是我娶你。”
　　一想到跟达纳特斯结婚，我的鸡皮疙瘩从头顶起到了脚趾，大爷只爱美女，跟个大男人睡在一起想恶心死我啊。
　　估计他就是传说中的受虐狂，娶个打得过他的人不是想享受家庭暴力就是想死，我才没这么白痴。
　　“我说，你怎么老往我家跑，你不是我爸的儿子吧。”
　　我斜视过去。
　　“艾斯叔叔很乐意收我当儿子，我无比同情你会失宠的结局，所以委婉地拒绝了他。”死人达纳特斯迈着猫步颠到我床边，放下我的枕头。
　　他很不自觉地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
　　“我常过来是因为答应了艾斯叔叔训练你打架的能力。”
　　是被打的能力吧。
　　“虽然你没什么长进。”
　　对手是你能有长进吗？身为神官好意思跟我这种平民动手？
　　“介于你不成器的表现，艾斯叔叔决定让你参加考试。”
　　不是吧……让我去当神父？
　　“没错，就是让你当神父。”
　　我的目标很远大的好不好，大爷我可是生来当光神的。
　　“等天界除你以外只剩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能当光神了。”
　　“剩谁？”我好奇地问。
　　“我。”
　　达纳特斯非常淡定而无耻地说：“只剩我一个的时候你就能成为光神。”
　　我的嘴角抽了抽。
　　“当然，那时我就是上帝了。”
　　“……”
　　“好了，我来就是告诉你要参加神父考试，好好准备准备。”达纳特斯说完起身离开。
　　准备个鸟啊，大不了不过，挂了我还高兴呢，挂了就不用当神父了。
　　“别想故意落榜。”走到门口的达纳特斯忽然回过头。“艾斯叔叔说，如果你考不上，浮罗里达城的祭典盛会你就在家看门吧。”
　　“你，你，你……”门口的人飘然而去。
　　搞什么飞机？！
　　祭典盛会一千年才一次。
　　上次偷吃老爸的巧克力蛋糕吃坏了肚子，老头子在浮罗里达城玩了三天三夜，我蹲在家里拉了三天三夜。
　　那可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参加盛会啊。
　　我的第一次啊。
　　泡汤了没说，这次又不能参加？
　　好，算你狠。

　　我想起人界，那个喜欢摇头晃脑热衷穿长袍马褂的古文教授拖着长长的鼻音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
　　上他的课我总是睡得死去活来。
　　一听到“一三五不论”，我立马条件反射地睁开眼。
　　视线里不是天界一望再望望不到边的云霄。
　　只有老教授那颗硕大无比的头颅。
　　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应，倒不是大爷有多热爱古诗韵律。
　　一三五的排列就是天界等级的真实写照。
　　想像一下，底下五片菜叶子，中间三块肉，上面一个火鸡。
　　天界的差距在我这种俗人眼里就是食物的分别，诸神和各类天使居住的三城是我做梦都惦记的肉啊，看得见吃不到。
　　至于金字塔顶端的第一重天，我胸无大志，火鸡那是白日梦的元素，我只要有肉吃就行了。
　　我要吃肉。
　　我要吃肉。
　　我从小就教育自己：你生来就是当光神的料。
　　至于为什么是光神。
　　据说，光神是能住在三城之首炎底厄尔城的神明，地位极高，仅次于终日不露脸的上帝和一两个超级大神。
　　当光神，当了光神就有肉吃。
　　赛德利斯啊赛德利斯，你其实不傻，你只是聪明得不明显而已。
　　为什么前任光神翘辫子后上帝一直没再任命新一任光神，这摆明了就是在等你啊。
　　我无比自负地对自己说。
　　说到上任光神，各种谣传自他挂掉那天就盛行不止。
　　生活在天界最底层第九重天也就是阿克丹区的我只知道，不管是哪一个版本，统一的是——光神的下场是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三城五区，繁华的城市大大的有。
　　为什么我偏偏生在最底层。
　　在床上赖掉了一个上午。
　　我决定做点有追求的事。
　　去阿克丹街闲逛。
　　日已上头顶。
　　匹拉克大娘编织篮里的水果都快卖完了。我偷偷瞟一眼，若无其事地晃过去，再偷偷瞟几眼，又若无其事地晃过来。
　　“好了，小萨斯。别装了，想吃水果就说嘛，非要等我卖完了你才肯开口啊。”
　　大娘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虚伪，递过来一个嫩黄饱满的梨子。
　　我不好意思地接过去：“还是匹拉克大娘了解我，呵呵。”
　　大娘白了我一眼，转身忙自己的生意去了。
　　我耸耸肩，咬了一口梨。
　　甜美多汁。
　　阿克丹区的菜市没多少奇珍异宝，蔬菜瓜果一年到头就那么几样。谁卖萝卜谁卖甘蓝，我一清二楚，从小吃着白菜豆腐长大的。
　　阿多叔的南瓜最甜，产量足够养活半个阿克丹区的人。
　　索玛家总是洋葱、苹果、蘑菇轮流换着卖。
　　地毯上总有着过时的小商品，那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我还跟一小屁孩抢过一只玩具鸭。
　　木架上摆的书我绝不买，里面的内容都是骗人的。我就上过一次当。买回去了语言狗屁不通，谁想变成神经错乱，那种书就是绝佳的癫疯秘籍。
　　但这不意味着卖书的罗罗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大家都是邻里邻居，彼此很是熟络。
　　都知道，那些骗人的东西只不过是骗你的钱。骗钱也不过是为了多吃几口饭多买几件衣服。
　　你骗我我骗你，说不定你才骗了的人就是下个要骗你的人。
　　但是，在阿克丹，没有人会骗你的心。
　　所有卖东西的大姨大妈大爷大叔都练就着一副好嗓子。
　　扯开了喉咙使劲喊，不仅仅是为了招揽顾客，这一阵重叠着一阵的叫卖声就是阿克丹区的特色之一。
　　各样的音色交织缠绕，此起彼伏，在最平常的时间和空间里响亮地描绘着阿克丹的灵魂。

　　“你在这做什么？”
　　我才把梨吃完，打了个饱嗝。
　　斜着眼睛看过去，原来还是死人达。
　　“没看见吗？我正忙着消化呢。”我拎着梨把在达纳特斯面前摇了几下。
　　他倒无意看我吃剩下的梨核。
　　“认识你是我最大的不幸。”他勾着我的衣领就走。
　　“喂喂，死人达，你想拖死我啊，干嘛呢你。”我重心不稳差点摔倒，一着急把梨核朝他砸去。
　　达纳特斯轻松地躲掉了我的攻击。
　　“跟我去比加略区。”
　　什么？这厮是抽风了还是脑袋让狗踩了，要带我去比加略？
　　之前我死缠烂打威逼利诱要求达纳特斯顺路将我捎去比加略小小地旅游一下，被他无情地以“神父以下的人不准许进入比加略区”这样的破理由拒绝了。
　　难道是他良心发现？
　　“达达。”听到死人达准备带我去第八重天，当然要讨好一下，叫了这么个我自个儿都恶心的称呼。“我们真的要去？”
　　“没错。神父考试在比加略进行，不去比加略区你怎么考试。”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一听就憋气了。
　　还当他是送我去玩呢。
　　没想到是那个该死的考试。
　　“那我先回家收拾一下。”
　　“收拾什么，考个试罢了，什么都不用带，带个人就行了。”
　　“……，我总要跟我爸告别吧。”
　　“就是艾斯叔叔叫我来找你的，去晚了考生院没空房你就得睡大街去。艾斯叔叔让你放心走吧，别不舍得他。”
　　我看是他相当舍得我！
　　最毒老头心。
　　我怎么着也和他相依为命了两千五百年。
　　儿子就这么走了他一点想法都没有？就不担心他英俊潇洒无比的儿子会被人劫色？
　　我灰沉着脸问达纳特斯：“难道你的艾斯叔叔就没给我什么盘缠？”
　　“有。”达纳特斯仿佛才想起来一样，在自己大大的背袋里摸索起来。
　　我一阵窃喜。
　　我就说嘛，我老头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去受苦。让我猜猜，老爸会给我多少钱。
　　十银币？不不不，貌似太多了，老爸吝啬得很，应该是一银币吧。
　　不行就五十铜币吧，四十也行。
　　达纳特斯的手终于从背袋中拿了出来。
　　我满怀希望地无比殷勤地看着他那只握着的无比神圣的手。
　　我的钱，我来啦。

　　“喏，这是艾斯叔叔给你的一索比。”
　　一百索比等于一铜币。
　　我当场向后倒去。

　　躺在床上。
　　无尽地赖床。
　　老爸说全天界最懒的人非我莫属。
　　其实我不是懒，我是怕。

　　害怕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我在黑暗中入睡，却还只能醒在一片漆黑内。
　　我怕，害怕终有一天光明离我远去。
　　藕丝般的记忆不停不停，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它在说，赛德利斯，你不可能回来的。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你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