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风戒缘》中秋

13、第 十二 章

　　站在崖边，看着青灰色的陡峭山沿延伸至谷底，奔腾的流水声即使隔了这么远，仍然能够清晰的听出奔雷一般的咆哮声，隐约能从崖壁伸出的树枝间看见银白色的浪花跳出水面，成群结队的顺着香侬河流向远方。
　　这样的高度，这么湍急的水流，根本……
　　泪顺着眼角流下，反射着淡淡的阳光，闪烁着没有温度的悲伤。身后一双手臂环过肩膀，将卫唐优颤抖的身体轻轻圈住，一丝幽香袭来，蓦然之间，她的泪更加汹涌。
　　“坚强点，玄会没事的。”海洛伊丝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只为了安慰已经快三天没有合眼的卫唐优。
　　第一时间接到卫唐玄出事的消息，她们便从尼斯赶到了爱尔兰，动用了洛林家在爱尔兰的全部人手，搜索了境内长达370多公里的香侬河，从河里到岸上，从沿岸的村庄到无人林区，差不多全部都翻了一个遍。
　　然而，没有找到丝毫与卫唐玄有关的消息……不论生死。
　　卫唐优的悲怯在海洛伊丝的想像之中，但是，她的坚强却超过了海洛伊丝的预料。
　　自从来到这里，卫唐优的睡眠几乎没有连着超过四个小时，大部分时间，她都开着车四处奔波寻找……谁都知道，从这种高度跌落河中，生存的机率到底有多大。
　　卫唐优当然也知道，可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在慢慢崩溃，悄无生息的。
　　二周后，她们仍然没有找到卫唐玄，卫唐优的眼泪在一遍一遍泛滥的时候，海洛伊丝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样的她。
　　“是我的错，如果……如果我来接任务，也许不会这样。”望着脚下深茫的河涧，耳畔响起的却是卫唐玄在电话中满不自乎的骄傲声音。
　　她说，这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只是护送一枚戒指。
　　她说，别担心，自己又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
　　她说，任务结束了，就去尼斯看她，她要请她吃最好的法国菜。
　　她说……
　　眼泪的淹没了卫唐优的回忆，还有她的呼吸，转身，她俯在身后的肩膀，哭的压抑。
　　“不是你的错，优，别这样。”轻拍怀里那个颤抖的身体，海洛伊丝也悄悄红了眼眶。
　　“怎么办？海洛伊丝，我该怎么办？”哽咽的声音，透着绝望。
　　敛眼，沉默。
　　将眼泪尽数洒在她温暖的肩上，想到卫唐玄此刻正不知躺在某个冰冷的地方，卫唐优压抑不住的哭出声。“玄就像家里的阳光，永远那么顽皮张扬，她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了，怎么能这样？我答应过爸妈好好照顾弟妹，可是……”失声痛哭，翻滚的河水声淹没了卫唐优颤抖的哭腔。
　　收紧手臂，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海洛伊丝沉下呼吸，温柔却坚定的开口。“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发现玄的……尸体，这是一个好消息。很有可能她还活着，也许遇上了棘手的麻烦，迫使她无法联系我们。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信念是现在最珍贵的东西。优，你不能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扶着她的颤抖的肩膀，望进她涟漪着泪光的黑色眼底，被那片悲伤深深刺伤了心。
　　海洛伊丝扬起一个宽慰的笑容，低声，潜着心疼。“从明天起，搜索范围扩展到爱尔兰以外，只要玄还在这个地球上，我们就能找到她。别小看了洛林家。优，洛林家的实力可不是吹出来的。”
　　抬手拭去脸边的泪，虚弱的笑起，苍白如纸的脸庞满是疲惫，却仍然漂亮的绽放着一丝希望。“我相信，玄一定还活着，她不会扔下我们的，一定可以找到她。”
　　“一定可以。”再次拥紧她，海洛伊丝在她耳畔低语。
　　“谢谢你，海洛伊丝。”
　　扬起的唇边依稀能辨得一丝感慨，抬手轻抚柔软如绸的黑色长发，她的笑容淡淡的，隐忧的灰蓝色眸子却无点半笑意。“等找到玄，你在好好谢我吧。”
　　不语，紧紧靠在她的肩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海洛伊丝温暖的怀中渐渐平稳起来，呼吸着风中熟悉的味道，闪烁的泪光悄然消失在卫唐优合上的眼里。
　　卫唐玄一定还活着，她知道，一定。
　　★★★ ★★★ ★★★
　　傍晚的时候，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很多，蜿蜒的街道在淡灰与嫩红交织出的晚霞中显出一份宁静，不同与白天的热闹繁华，整个城市此刻更像一只缓缓进入沉睡的巨兽，在流淌着千般风情的暧昧晚风中逐渐蛰伏而息。
　　临街房屋的门前，陆陆续续都挂起了红色的灯笼，一眼望过去，烛火摇曳在红色绢灯之中，像极了荧火虫飞舞在血色暮光下，星星点点的妖娆，却又蔓延出一种幽暗明灭的诡异来。
　　道路两旁的铺面，许多都已经开始上板打烊了，只有一些客栈和酒家仍然大开着门，店小二迎来送往的声音不时传来。
　　“找个地方住下吧，今晚出不了城了。”暮风无遥跨坐在马上，望了一眼四周，视线落在前方一个客栈上。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灯火从不远处一扇大门里流出，几个人从门中出来，脚步虚浮的相互搀扶着，看样子是喝多了。
　　“就那家吧。”用下巴点了点，卫唐玄率先朝前走去。
　　刚到门边就闻见饭菜的香味飘出，一路上风餐露宿，几乎没有吃过几顿象样的饭，今天如果在城门关闭前出城，估计她们又要夜宿荒山野外了。
　　“两位，里边请，请问是住店，还是用餐。”小二殷勤的走到门外，微笑着问道。
　　下马，将缰绳交到一旁的小伺手里，暮风无遥瞄了一眼店内的情况，说道：“住店，要两间僻静的房间。”
　　“哟，这位小姐真对不住，小店今天已经快住满了，这会儿只有一间空房，您看？”小二有些歉意的看向她们，口气带着征询。
　　对望一眼，竟然在彼此不同的眼底，看见了极其相似的不情不愿，微一讶然，到是卫唐玄先看向店小二，不以为意的说道：“那就一间吧，送些饭菜到房间来，快点。”反正都是女人，住在一间房里谁也不会吃亏。
　　“好，您里边请，掌柜会给您两位安排。”店小二欠身引路，笑着说道。
　　低头的瞬间一抹淡笑悬在微垂的眉眼之间，丝缕长发顺着颈项划过肩膀荡漾在脸边，悄然隐去了暮风无遥唇边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店小二的动作很快，不多一会儿的功夫，香气四溢的饭菜便送了进来，看着简单的四菜一汤，卫唐玄不客气的吃起来。虽然，口味不及卫唐优手艺的十分之一，但是对于一个坐在马上奔走了一天，又一向不挑食的人来讲，已经算是可口的食物了。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丝毫不见一点女孩家该有的矜持，暮风无遥摇头浅笑，真不知道像卫唐玄这样一个自由到无拘无束，能将一切礼教视若无物的女子，到底是来自怎样一个国家……对她的好奇，随着与她相处时间的积累，而不断加深着。
　　暮风无遥惊奇的发现，一向对任何事情都能做到随性漠视的自己，竟然开始对这么一个陌生奇特的女子产生了探究的兴趣，从何时起的，自己竟然都不知道。
　　端起碗将饭拨出一半放进一个空碟中，又夹了一些菜放进去拌了拌，轻轻放在地上，早在那里等待的枕头，摇着尾巴一头扎进碟中，吃的风生水起。
　　忽然发现，卫唐玄与枕头吃饭时的专注神情竟然有丝相似，因着自己这个念头，暮风无遥突然轻笑出声，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尴尬的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将微笑留在了微扬的唇边。
　　“笑什么？”抬头，口齿含糊的问道。这丫头有毛病了吧，吃个饭也能笑出声。
　　映衬着桌上烛火的跳动，一圈明快的火光闪动在巧笑兮兮的黑色眸中，暮风无遥摇了摇头，隐忍着喉头里痒痒的笑，拿起筷子，开口。“没笑什么，你快吃吧，瞧你一定是饿了。”人饿的时候，肯定不会管太多礼仪，先填饱肚子才是关键，她能理解。
　　“你不饿？”
　　“还好。”
　　轻佻的扬眉，咽下口中的食物，喝了一口汤，顺了顺气。“看你这几天都吃的很少，怎么会不饿？”
　　夹了一点菜进嘴里，细嚼慢咽，片刻之后，咽下，才说道：“我一向吃的比较少。”
　　几天马不停蹄的赶路，不要说身为女子的她们，就算是身强体壮的男人，恐怕也顶不住了。一向对自己的超人体力很欣赏的卫唐玄，也慢慢流露出疲态。
　　以前，也有为了执行任务几天几夜不合眼的经历，然而，都比不上连日坐在马上千里奔波的辛苦，上下颠簸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睡一觉醒来后，全身的骨头都疼的好像被碾碎了一样，她真怀疑自己用劲一扯，就能掉出几个散碎的零件来。
　　毕竟不习惯骑马，在好的马匹也不可能比车子舒服，再一次怀念属于自己世界的一切，科技是造就幸福的力量，一点也不假。
　　可是，这些天来暮风无遥所表现出来的忍耐，大大超过了自己的想像，那么一幅娇小单薄的身躯，承受着翻山越岭的艰辛劳累，竟然没有喊过一个“苦”字。
　　以自己若干年的识人阅历来看，眼前这个举止端庄，谈吐优雅的女孩应该是来自于名门望族，明明身娇体贵没有吃过一丁点苦，却能在这样坚苦的旅途中坚持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看着她慢条丝理的吃着东西，垂下的眼帘挡不住眼底清澈的流光，纤长的睫毛在烛火的闪烁中投射出一排细密的阴影，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孩子其实很漂亮。
　　准确点说，应该是……非常漂亮。
　　抬眸，忽尔发现她在看自己，一眨不眨的眼直直的盯在自己的脸，放下筷子摸了摸脸，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一愣，随即摇头，继续埋头认真的吃饭，却发现碗里食物的味道好像有些变了，不知为何。
　　半晌，两人沉默的吃着饭，碗筷相碰的细碎声音传来，其中还夹杂着桌下枕头大嚼猛咽的咕噜声。
　　“多吃点，要不然永远也长不高。”突然，卫唐玄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令暮风无遥糊涂的愣了愣。
　　意识到她在指什么时，暮风无遥无奈的将一声叹息放逐在眼底的浅笑中，一个白眼飘过去，可惜对面那个人正低头吃的认真，完全没有看见。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悻悻的丢下一句，抱起躺在脚边肚子撑的混圆，正在满足的打着饱嗝的枕头，暮风无遥起身朝外走去。
　　“喂，去哪里？”干嘛生气，自己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她本来就比自己矮嘛，又没乱说。
　　素色的纱裙擦着门框滑出时，暮风无遥没好气的促狭声音借着夜风传来，明显带着调侃。“去看看这里有没有可以沐浴的地方，有些人的味道已经开始像酸馒头了。”
　　牙痒痒的磨着，夹了菜放进嘴里，狠狠的嚼着，狠狠的吞下，撇了撇嘴，铁青着一张脸，恶生恶气的咬牙说道：“你才是酸馒头。”
　　继续美滋滋的吃饭，半晌，抬起胳膊凑进鼻前嗅了嗅，眉头微皱，低声咕哝了一句，那张清俊的脸上挂着鄙夷的神情。“我流的是汗，又不是香水，能好闻才怪，死丫头。”
　　不吃了，真该死。
　　丢下碗筷一推，卫唐玄扫了一眼门外，几盏昏黄的小油灯插在走廊的墙上，模模糊糊照亮了一米左右的地方，清亮的月光从四合院的上方洒下，将小油灯的光芒吞噬在一片银茫之中，几棵梅树披着银色的月芒，点缀出盛雪似盐的幻觉。
　　手指轻轻敲击在粗糙的桌面，规律整齐的声音，就像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的声音，也是这般的规律而沉闷。
　　月色落进墨色深沉的眸底，宛若湖面的粼粼波光折碎在暗夜的风中，轻盈，迷蒙。
　　烛火的光芒爬上那头红色的发间，来回跳跃，明灭深浅。
　　在过一天，她就到这个世界三周了，时间在她反复的计算中，一天一天不动声色的溜走，真希望是自己算错了，却还是逃不过每天早晨睁开眼时，心底默默读出一个真实的数字。
　　三周，不算长，也不算短。
　　她已经拼命朝着位于四国南方的南雀国奔近，然而，回家的路，却还是长的看不见尽头。
　　一切都显得那么飘忽不定，就算能见到镜灵，又如何找到戒灵、卫唐玄心中一点把握也没有，更何况戒灵能不能帮自己回家，她更加没有头绪。
　　一声叹息，不自觉时滑出口，望着满院冰冷的银色涟漪起伏，寂寞的怅然再次顺着那种冷凝的色泽流进眼底，就在低头的瞬间，卫唐玄听见心底又是一声沉郁的叹息涟漪而起。
　　长廊下，隔着一扇木格花窗，月影拉长了一个倚窗而立的娇小身影，一袭长裙在吹进廊里的微风中，扬起又落下，轻巧的勾勒出一抹夜的妖娆，淡淡的暗香随着裙裾盈在晚风中，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幽静沉冷，浅淡的如同拂掠青瓦而下的含忧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