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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人间犹有未招魂 下 ...

  •   憶绵从一开始的不安到慢慢适应,身体也逐渐恢复,偶尔能收到陈家送来的衣裙,或几本剑谱和一双有些偏大的乌皮履。宫中却没有任何消息,憶绵暗自揣测,也许刘禅封后册妃,青涩懵懂的青梅竹马已经不用挂心,才暗自舒口气。日复一日又过了几十天,待桑叶转黄飘落,也已经可以继续原来闻鸡起武,夜暮而文。因诸葛亮是开府丞相,憶绵长长独自被留在书房誊录公文,等待前厅处理公事的蜀相。
      憶绵知道自己被很好的保护起来,这是自小因为动荡的灵异转换和因为没有双亲的的环境逐渐培养出敏锐的观察力。在现代是在平凡而朴实甚至俗气的家庭长大,对对社会大而化之的印象就是书面上宣扬的人人平等,言论自由,虽说考试这些内容被赋予特定的政治色彩一路无改,但是从小她是知道并不是平等的,就算没有部分先富的人群也不会有平等,因为打小过年时憶绵就习惯妈妈跑腿给局长处长送礼,习惯还在吃酸梅粉的时候有些羡慕的看家境好的个别同学吃电视广告的奶宝零食,也习惯妈妈经常送老师或校长那个年代还不好买的邮票而被照顾坐在教室雷打不动的前三排,憶绵有羡慕有满足心的长大。因为妈妈告诉她“人要知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憶绵活的很安分,带着自己小小的心思长大,恋爱,却也有意识封闭内心,如果不必要就绝不涉猎与自己生活无关的环节,当上大学时同学都有手机,憶绵回家就问妈妈会给她买吗?那时家里正在买房,一年之间要完成三套房子的资金,憶绵知道那是父母已经开始为长大的女儿存固定资产,那时母亲在家说一不二,一口就兑回来:“要那干啥,你没看家里资金紧张,好好上你的学。”憶绵就再没问过,而是住进新房后帮着家里给另外两套房子打扫卫生,看着工人刷墙铺地板,在出租。直到全部忙完就一年之后了,她妈妈在家看报纸直到有小报道说当代大学生一般都随身携带三样电子产品,手机、MP3、电子词典。才慢悠悠问憶绵:“给你钱去买个手机吧?”憶绵愣了半晌后才迷瞪过来,开始问同学你们的手机都是什么牌的?多少钱?在哪买?不能不说憶绵骨子里其实存在着懒惰,和下意识封闭的性格。这样的她有时半夜睡不着觉还会打着手电画速写,活的过分单纯,也就埋下了单纯的被爱,又因为太单纯的性格被抛弃的伏笔。
      可到这里后经历的是翻天覆地变化,与在现代时躲在房间里看的书本上的内容有着实质上的不同。紧围着诸葛亮生活接触的是当时政治的核心集团,因为被抛弃过所以害怕遗弃,很努力的生活,草莽出身的人憶绵喜欢接触,可越接近权力人的面具就越可怕,同是并肩作战打天下,可最终的目的不一样,就像小学时学的读书,有人为黄金屋,有人为颜如玉,可也有人为中华之崛起。从小和赵广刘禅等人玩到大,可见赵广喜欢过角儿巷木工家的闺女,又因为他家境贫寒得到之后花钱命一富户娶去,也心眼目睹诸葛亮在关羽被害后刘备询问怎样处置义子刘封时,诸葛亮并不表态,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过,只是用手轻轻抚在一张八卦图上,对刘备欠了下身,示意待把憶绵今天的功课考核完再说,待憶绵把六十四卦的最后一个水火未济写出后,忿忿不平小声嘀咕:“这种人怎么生了伯邑考这么好的儿子?”
      刘备忽的站了起来,并不说话吩咐侍卫回去,接着就传来刘封的死讯。那时憶绵正在给诸葛亮倒茶,还是诸葛乔风风火火跳进屋说的,憶绵第二天才想明白,诸葛亮早就知道自己讨厌西伯侯,故意那天拖拖拉拉让自己工工整整默写早就倒背如流的:“乾为天,坤为地,□□屯,山水蒙……”也料到自己会厌烦之余只敢小声骂一下姬昌,一切那么刻意又自然的让刘备看见,如果伯邑考还活着,那么次子发是不可能成为周武王。所以带着胆颤瞄了诸葛亮数眼后,诸葛亮始终没有抬头,用火漆封公文时说了句:“你还小,先生我背的血命不在少数,可我不会错杀人。”憶绵知道刘封要活着刘禅登基的位置就危险,所以也选择沉默来回应。但是却更加小心的生活,甚至能用上推敲二字,因为明白这上层中心的人物哪怕只是念首诗也不一定是单纯的。可现在在相府这进二跨院却活的分外单纯,没有一句风言风语和鄙视的眼神,自己和诸葛亮的事已经在众人面前公开了,那是怎样的轩然大波一点都没有感受出来,只是很平静的在这小书院中细数春秋,和诸葛亮各自守着心中的天地不离开,却也不相近。

      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两人就这样相处下来,都刻意回避那痛彻心扉的一幕,就像活在一个虚像里,演绎一段相府外更确切的说是书院外凭人猜测的新欢弃旧颜,其实里面的二人过的却如履薄冰驻上围墙。有时憶绵正吃着饭不经意抬头能看见诸葛亮把玩着筷子,若有所思的注视她,那时就会猛的心慌,咬住舌头呲着牙时诸葛亮会伸手倒杯水递到她嘴边:“漱口嘴。”仿佛不曾发生过刚才思量般的注视,就像对着经年累月一同生活的激情不再的妻子,不无视也不忽视。这样的日子让憶绵越来越怕,却又有那么多的难于启齿,有时能遇见诸葛乔回府到房间收拾换洗的衣服,或父子二人站在桑树下交谈,憶绵一般都选择回避,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在刘备墓的事情一定被隐瞒的很好,也许如今目睹那次事件的人只活下来两个就是诸葛亮和新帝刘禅。但是却不猜测他们对外解释的病因,就连诸葛乔终其一生也不会知道真相。
      直到有一天午后憶绵独自坐在回廊边看天,被诸葛乔挡住视线才站起来。诸葛乔好像一天天变得城府,不再是那个愣头青一样的少爷,他也背着手问:“我爹说给你名分没有?”
      憶绵有些尴尬,所答非所问,因为一开始以为得到时就不在意这名分,现在更是笑谈,正下衣服转身说:“我得进去看看麋胶是不是配的少了,和朱砂不容。”
      诸葛乔也不拦着,只是背对她说:“你也长个心眼,他不给你就去求个,既然你决定跟着我爹,女人家有个名分日子好过点,即使”说道即使时诸葛乔停顿下才又接着说:“即使日后你给他添个一男半女,冲着小时候的情谊我也不会为难你,本身年纪就小,以后我爹,你没依靠活不下去。”
      憶绵这才猛的扭头,抬高了声音:“我告诉你,你少咒他,他且长命百岁着呢!”
      诸葛乔又恢复了无赖的少爷相:“他比你年长不是一点半点,那是我爹,也就是你,他要是明儿纳个十一岁的我都不会管,碍我什么事?”说完招呼着小厮去套马就走了。
      憶绵自己坐在书房里检查刚合制的新墨,诸葛亮闲暇时喜欢自己制墨,对书写的文书质量要求很高,从不买街上的文房用品,总是自己动手。憶绵从小耳熏目染也学会了,之后都是憶绵在做,诸葛亮也就偶尔有空,当做放松才和她一起制作过药墨。
      加入熊胆、麝香的墨磨出后漆黑光亮,憶绵一边研墨一边思索诸葛乔的话,少年时轻狂纯真的情谊再也不在,好像昨日二人还在河水里摸虾,今日他就已经开始在意爵位的袭承,那些背着诸葛亮在集市上斗狗,赌蟋蟀的美好时光已经消失殆尽,也许当年陈橙要跟了他,也会落得个赵广为争功名抛弃旧欢的下场,最好也只能是个妾室。冲冠一怒为红颜,那是因为还没有到腻烦的时候,如果褒姒有了白发,那烽火戏诸侯的事件一定不是为她而发生。想得远了,手下便没了知觉,直到发现墨汁已经漫出砚岗才猛地收手,闲来无聊便开始拿出纸来练字。
      提笔却又不知写什么,待到笔尖接触纸张时秀丽的瘦金体跃然而出,完全不似平常豁达的米家父子的字体,而是一笔一划细腻又感伤。“没有你,世界寸步难行,我困在原地,任回忆凝集。黑夜里,祈求黎明快来临,只有你,给我温暖晨曦。”憶绵跪坐在卧席上膝盖发麻,虽然如今贵族中已经普遍使用床榻,胡椅,可是诸葛亮喜欢卧席,憶绵便时有迁就,直到腿肚发麻站不起来才轻轻用拳头捶着。
      诸葛亮从前厅回来就看见憶绵半跪在席上,左手撑地,皱眉捶腿,一屋子牛黄麝香的墨味儿,才制好的墨锭还没来得及描金填彩就已被用去小半,随褪下外衫,说:“不是给你准备桌椅了吗?”
      憶绵听后更加心慌,使劲掐着足裸的穴位,强行站起想收拾案几上的东西,诸葛亮已经走了过来,一只手按在憶绵的肩膀上:“别动,不急。”说着俯下身看憶绵写的东西,憶绵早已习惯繁体,纸上的字入纸如晕,润泽生光,诸葛亮盯着看了许久才有些讪笑,说:“到底是姑娘大了,写的字也秀气起来,水一般迂回柔肠。”
      憶绵更加惶恐,竟有些结巴:“我写着玩的,我还是喜欢您写的隶书。”说着证明班舔了下笔,一笔一划仿着诸葛亮的字体写了“没有你世界寸步难行”几个字,忽然意识到什么,耳朵就发起烧,又连忙趴在纸上说:“我,我还是,还是坐到那边练吧,”
      想站起来时诸葛亮已经跪坐在她身后,左臂伸长拢住憶绵的左肩,握着憶绵的左手,右手则附在憶绵的右手上,拿好笔,温暖的手掌摩挲着憶绵的手背。憶绵感觉整个人都被诸葛亮宽大的身体包围住,吓得动也不动。耳边就是他的声音,那样近,仿佛稍一移动就能碰触到他的嘴唇,他嘴里的气体已经能清楚的感觉到,清新独特,又充满诱惑。
      可诸葛亮却丝毫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平淡,就像指导幼时的憶绵一般稳重,严格:“你的收笔有些尖锐,乍一看像是我的字,细细分辨就能看出异样,你看,回锋处要果断顿笔内提。”说完就握着憶绵的右手用毛笔写道:“三思而后行。”

      三思而后行,诸葛亮下笔从不轻浮,一撇一捺写的都透出执着的力道,都说马谡写得一笔好字,憶绵看过,轻狂飘浮,字就像水上的浮萍,渡一口气就能吹出好远。憶绵偶尔见诸葛亮和几位旧友喝酒,酣畅处也只是微挑一双眼睛,眼尾的纹线露着傲气,睨视苍生!随着这种日光很少,记忆中也就那么一两次,可憶绵深深刻在心底,甚至会幻想恰同学少年时的诸葛孔明是怎样的举止风流?也许那时他的字还没有如今的内敛,沉稳,却矫若游龙。如今诸葛亮的字就像一本值得一读再读的书,像历经千年不改其质的古墨,精纯,细腻。
      此时二人都没有动,维持这从没有过的怀抱,儿时憶绵练字,哪里不好时诸葛亮也只是左手轻扯袖袍,右手食指指着字体告诉憶绵缺点,从来没有这般手把手的写过。可憶绵知道他并不是教自己写字,而是再委婉不过的表达内心的不满,把伤害降到最低。
      “啪”的一下饱满的泪珠落下,滴在“思”字上,凝聚的墨色晕开,打上泪渍。这么多天提心吊胆等的结果不是怒斥,哀怨,而是如此的用心良苦。心中暖烘烘的酸涩,想用手背擦拭眼角却发现两只手都被诸葛亮握住,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如远归的航船停泊在最安全的港湾。憶绵看向那双大手上修建整齐的指甲和上面白色的小月牙,慢慢放弃抵抗,吸吸鼻子说:“我以为会被骂,会和你撕破脸,会恶言相向。”
      诸葛亮放下手中的毛笔,扭转过憶绵的身子,迫使她面对自己。憶绵有些不自在的左顾右盼,诸葛亮手下用力,沉声道:“看着我,听见没有?”
      憶绵听到后条件反射般一抬头,看见他那双迫人的双眼,坚定如石,纯黑如漆,眼神独特珍贵如犀,那光泽就像追不到的光年,穿透到每个角落,却怀着深深地哀恸,沉到眼底,欲盖弥彰。憶绵却捕捉的很准,学画时描摹人物总是现抓神,所以把这如深山藏古寺般的悲悯一眼看穿。那种痛无声,却紧紧抓着人心。
      憶绵五岁时就会背江城子,等长大后再背也觉得不过如此,也就是表达思念与无可奈何。十几岁才开始看金庸,描写杨过回忆江城子时才觉得眼前一新,十六年后的过儿在断肠崖呆立一夜,心如寒冰,下山掬水时看见自己一夜之间两鬓如霜,才想起“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杨过嫉妒苏轼尚知爱妻埋骨之所,还能梦见妻子梳妆的模样,而他却三天三夜连梦都没一个。憶绵却连武侠里的侠侣都嫉妒,他的妻子最起码能在石崖上刻下“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而自己呢,诸葛亮可曾记得那马车中的“君恨生早我生迟”此时眼里的情深是在想念璇珠?可我才是你指腹为婚的妻子,也被那俱灰的眼神逼得满脸泪花,发自肺腑的哭问:“你怎么不守信约?’

      诸葛亮听到憶绵的哭喊后一怔,瞳孔骤然紧缩,似所有的光芒都凝聚在一点,汇成射线扫视着憶绵。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尽量用低声问:“不守信约是吗?你指的是这吗?”
      说着用食指指下腹部,挑下眼皮看向憶绵。
      憶绵刚才还表现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现在被诸葛亮的轻问吓得有些发抖,却洋自装作镇定回望他,望着他面无表情的神态,知道他在发怒,在忍耐。四周的气压很低,低的憶绵觉得心底压了补天的顽石,喘口气都难。不自觉的顺着他的双手往地上滑,却被一股强势的力道拽住,硬撑著瑟瑟发抖的身体。终于还是撕破了脸,不管怎样回避,还是被一时的头昏脑热嚷了出来。憶绵在想自己这么多年竟然没长什么智商,两世的心理年龄始终停留在二十啷当岁冲动的阶段。
      诸葛亮要考虑的更多,在这个国家的社会地位应经不允许他做任何看似荒唐的事情,养子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已习惯被人尊敬的喊相府长公子,妻子也虚过了作为女人最美好的年华,作为责任也不能让她本来就孤苦的人生活的再无自尊。却在对上那通透孤悯的眼睛后仍想一意孤行一回:“我记得曾经问过你,可看得上娥皇女英?”说着看向憶绵,语音越发低沉:“你记住,我再说一遍,之后这辈子也不会再提,你也不用介怀着一次次剜我的伤口。”
      憶绵被这种声音笼罩,觉得就像化雪的冰柱,一根根截断破碎,回报漫长的寒冬,用一生去点缀最冷的冬季,从来没见过诸葛亮如此纠结的目光,想当回吐丝的蚕,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茧中。可诸葛亮不给她一丝退缩的机会,继续说:“我诸葛孔明确实对不起你,我不辩解!撇去你与骨肉冥连的魂魄,现在的段鲛泪十七岁,我呢?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已经四十有三!”
      憶绵听到后紧紧咬住下唇,唇齿相连处已经发白,可诸葛亮一点也不顾忌的继续说:“你娘只长我七岁,她离开村子后到底发生什么我一无所知,不知道她多少年后才找到你爹,不知她夫妻二人为何晚来生子,我建安七年成的婚,黄家独女算不得丑,只是称不上貌美只有中下之姿,可这婚是我主动开口求的,求之前我就想过要是遇见你娘我就解约,我已不是年纪尚幼懵懂时憧憬娇妻的少年,娶妻当娶才,我要的是指点江山时能并肩站立的人!”
      说到这儿诸葛亮一声苦笑:“可娶过来才发现南阳卧龙在人家眼里一文不值,心情好了当着外人走个过场,不好时半分也不迁就。现在想来这是报应,是我不守信约的报应,我活该!可你呢?建安十年才出生,那时我已经成婚三年,遇到你时你才六岁,五岁时你跟在孙夫人身边养在内宅,我三十六岁。别说璇珠姐死了,她要是活着把五岁的你带到我身边我也会毁婚,这世道古稀之年娶二八年华的数不胜数,可我做不来!你心里也清楚得很,所以一直不说,你怕什么?一开始也许怕我因为内疚把你远送到富庶家过庸俗的嫁人生子的日子,等你爱我时也不愿说真相,怕我知道后对世人公开领养你做义女对吗?”
      憶绵彻底领教了诸葛亮的口才,就那么毫不掩饰的说出事实,伪装了多年的壳被无情的剥开,暴露在他面前,那隐藏在心底自私的念头被他一一点出,不留一丝情面,羞愤的恨不能立刻消失,再听下去难保会崩溃。
      可诸葛亮仍死死扣紧她的臂膀,紧紧相逼:“怎么?不愿听实话?”
      憶绵一直喘气,牙齿都在打颤:“你别说了行吗?我不在这儿呆可以吗?我本来就是游魂,活的不光明磊落,我走还不行吗?”
      诸葛亮紧眯双眼,吐出三个字:“你做梦!”那本来就阴郁的目光更加蒙霜,仿佛在说,游魂怎样,真身又怎样,就算招魂你也要听我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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