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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天唤旧谱问真真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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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猛的松开双手,任憶绵绵软的跪坐在席上,一把抓起刚才她写过的纸张,上面的墨迹还未干透,泛黄的纸页被掀起,在空中孤零零摇晃。诸葛亮用指尖划过憶绵写的:“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气息也已急促:“这是你写的,原本今天我已经放弃了,我给你准备好细软,就当养个女儿,养在心尖上!你愿意嫁人就嫁,愿意自由自在游历山川就走,只要我还活着!你还活着!怎样都好,随你的心!你以为我还被蒙在鼓里吗?想想就能明白你寻死觅活的由头,娃娃?你敢说你不是吗?你忒小瞧人,我诸葛亮这辈子活的不至于找个替身这种下作事情!我是对张璇珠动过念头,可那都是少小的幻想罢了,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对你不是!我年纪大了单直面对你掏过心,可你呢?你就不会挑明问我吗?我就这么不让你信?作死般跳到墓里!你死给谁看呢?嗯!?”说着一攥纸扔到憶绵脸上。
憶绵曾喜欢诸葛亮漫谈轻笑的“嗯”,听到心里酥痒欢快,如今这声“嗯”字像把利刃顺着心口一挑,心脉豁的划上条血口,血水止不住的往外喷涌,却也不能包扎,浸在血迹里听他戳心的语句。
“句由心生,鲛泪!我想了又想才知道我们一样,为什么要往思念的尽头走?别把事都做绝了,我把你当娃娃不好吗?一辈子疼着宠着,撒娇使性也哄着,你要还信我,心里还有我,现在就回陈家,在那儿好好等着,明天我就找媒人去问名,我们把纳吉纳征一个不漏的都走一遍,我只能守到这个地步,希望是亡羊补牢,一切还来得及。”说完也蹲下身弯腰捡起仍的纸,紧紧攥在手心,长出口气,背靠在案几上闭上眼睛,不再看憶绵。
憶绵已经懵了,在诸葛亮面前完全透明,没有什么瞒得过他的,看他有些疲惫的面容,当年指腹为婚的戏言已经是座沉沉的大山,压在他心头,既然戳开就只能面对,顶着万夫所指也要明媒正娶给自己一个交代,憶绵不是不感动,甚至有些无法置信,虽然早已不奢望婚姻,不企盼新社会爱人求婚的场景,纵使再俗气的过程,对女人来说都是一个成长中必不可少的环节,到了一定年龄在世俗中必须经历的环节,即便旁人嗤笑求婚庸俗,或主角本人也曾随大流鄙视过,轮到自己时没有不感慨万分的。和诸葛亮在一起时也曾想过最后会迫于舆论被一顶素色小轿从偏门抬进去,穿一身近红色的裙裳,没有尊严的完礼。
憶绵也有自己的自尊,总是想的长远,如果从偏门抬进去,说句不好听的,这一生都处于没有自主的地位,家谱上不会有名,饭桌上不能上桌,即便是诸葛亮百年之后,哭丧也要跪在末位,那样还不如不受约束,当一个最特别的唯一。最初诸葛亮提娥皇女英时显然是让自己居侧,做小,可如今要按娶嫡妻的理解来办,无异于给了自己最完美的交待,张开双臂紧紧保护住憶绵。
憶绵坐在诸葛亮身边,扯下他的衣袖,却不知说什么。
诸葛亮仍没有睁开眼,挥挥手说:“去吧,回陈家等着,如果你还愿意跟我。”
憶绵站起身,再看一眼被诸葛亮紧紧拿在手中自己写的歌词,迈步走出书房。等她离开后诸葛亮才睁开双眼,目光精湛!
当憶绵回到陈家时正是月末盘点的日子,前院叽叽喳喳吵闹了一天,好不容易都妥当后聚在一起吃饭,当憶绵不等通报后出现在饭桌前时,一大家子人都放下碗筷。
浅蓝色暗花的襦裙松松罩在身上,一双半旧不旧平针绣梅花纹的鞋子,及腰处的腰带更是简单,水蓝色的布带系着,一根素朴的银钗挽着头顶的发,剩下的任意垂下,说是银钗都是恭维了,简单的失去装饰的意义。憶绵规规矩矩地请安,起身后目不斜视。
陈嫂首先回过神,接过丫鬟递来的绢帕擦了嘴,慢条斯理的说:“你就装吧,有本事那眼睛别滴溜溜乱转。”又似不解气,接着说:“又被赶出来了,这回又因为什么?”
憶绵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躲着众人的眼光,扭捏着不说话,最后实在没法低着头说:“陈嫂,你那贴花大红色法绣蜀锦的料子还给我留着吗?如果还留着我就用了。”
纺织处的二堂主陈娟是个心直口快的,当下就笑着问:“那是喜锦,我的小祖宗,你可别惹笑话了,明儿二姐我给你找块藕荷色的提花锦给你好好做身襦裙成不?”
憶绵也有些急,轻微蹙着眉,冲陈娟道:“不要,你给我找块大红色流水掐纱锦绣上七团花做个盖头就行。”
陈忠端坐在一旁,神情有些冷清,却似不经意的问:“这是闹的哪一出,你到底回来作甚?”
憶绵豁出去的抬起头,尽量控制情绪平静的说:“待嫁。”
这两个字似惊雷般炸响了一屋子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唯有陈忠语气随意:“哦?嫁给谁?”
憶绵知道,这不冷不淡的问话其实是陈忠恼怒地表现,多日不见,却不大敢看他,有时也在心下想过,要是没有诸葛亮会不会就嫁给这个寡言淡语自闭锋芒的五堂主,但是感情没有或许如果这些词眼,对憶绵来说诸葛亮就是漩涡,遇上了就再也无法抽身。
大学时隔壁编导班女生宿舍里有电视,经常串门去哪里打牌,几个女生坐到小板凳上围着小桌子,吆五喝六的边甩牌边抽空抬头看一眼《天若有情》,那时里面的董洁扮演的展颜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梨花,娇嫩洁净,执着的爱着如父亲一样的季东阳。每到此时憶绵总是手一挥:“换台换台,腻腻歪歪的,看得心烦!”而大自己两岁的陆曼总是看得入神,放下纸牌道:“别,你看这样的故事不一定是假的,艺术要来源于生活的,听这台词,忘年恋,首先就是忘字,这季东阳说的多好,可惜啊,现实社会一定不会把好的结局给我们,舆论顶不住啊!”憶绵也是怕的,只是不愿说罢了,那种情节放到哪个时代都是轩然大波,就像季东阳对展颜说的话:“你从小就跟着我,每一次家长会都是我去开的,对你我就像对待女儿一般,如果你是不相识的小姑娘……”憶绵想到此,不安的垂下睫毛,挡住些许流露的惶恐,如果她只是相府普通的下人,像翠儿,小花,那么诸葛亮想娶哪个都是康庄大道,可她就不行,在世人的眼中他们已经是亲人,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这条上天给的路太难走。
陈忠看憶绵走神,有些轻笑,俊朗的面容有些寥落,伸手拿酒勺舀酒,虽是满面的不在乎,酒碗端的平稳,可宽大的袖袍却微抖。
此时还没有圆桌,陈家厅堂宽敞,每人一个长条桌案,各自跪坐在席上,聚在一起吃饭,憶绵就站在中间,目光平视似每个人都没看,像是对自己说话:“其实你们都知道,我真是回来待嫁的,我也知道渺茫,可我还想试试,不论结果如何,我总是试了,也就不再总是揪住不放,我知道即使我像刘兰芝挽起裙子,脱去丝鞋一样自尽,他也不会像仲卿一般随我而去,可我如果不试,连‘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都没资格说。”
陈家这些有头脸的人都是跑过江湖的,即便如此草莽堆里的姑娘说过这种话,连一向泼辣能拧着自家男人耳朵骂街的陈娟也吓住了,屏气去看陈嫂。陈嫂摆手叫下人们都退下,停了许久才说:“她这是要嫁给丞相。”不待众人说话就冲憶绵说:“你确定你要准备大红法绣蜀锦?”
憶绵点点头。
陈嫂砸了一下嘴:“你们二人胆子倒不小,你一个都够折腾了,他也能陪你一块折腾。”说罢就看了在座的所有人:“我不说这精锦布庄的前身怎么来的,这宅子和店铺本姓段,大家都知道,我当家的在世常说冤有头债有主,段家老大不是东西,二少爷却是我救命恩人,憶绵就是二爷段针川的老闺女,当年二爷替他大哥报仇也是憶绵挡的灾,我就当段家陈家合起来嫁女儿了,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没的叫官家人耻笑!”
憶绵听后心里热乎乎的,说不感动就矫情了,可却不知说些什么感激的话,觉得说出来的都是噱头,只是走到陈嫂身边依偎着坐下。
陈嫂吩咐下人把饭都撤了,也对众人说:“该忙什么忙去吧,我们娘俩说说话。”
陈家的管事们都是有眼色的,瞬间神色自如的笑着退出,只有陈忠在走时僵了下肩膀。陈嫂看着空落落的屋子,自顾说:“原先段家这里就是吃饭的地方,你爹和你大伯都在这里进餐,我那时就在一旁伺候着。”
憶绵不语,也不愿理这里面牵着血案的纠缠,只是“哦”的应了一声。
“你的命不好。”陈嫂仍旧不动声色的说。
憶绵忽而一愣,接道:“我知道。”
陈嫂有些无奈:“要是没我,没我家老爷相救,段家如今还好好的,你也是千金小姐,会有绣楼,贴身丫鬟,会觅一个安稳的人家做妇。”
憶绵站起身,环绕着屋子慢慢走了一圈,闭上眼睛:“这些我都不上心,我只想早生几年。”
陈嫂一笑:“这孩子拗的,唉!我先泼个冷水,没你想得简单,也许最后也不成。”
憶绵慢慢走向门口,迈步时留下句话:“我都知道。”四个字饱含艰辛。
憶绵走向后院的时候看见陈忠,背对着自己单膝侧蹲在草地上,此时杂草已枯黄,好奇的瞄了几眼,看见一只雪白肥胖的兔子懒洋洋的在溜达,说溜达都是好听的了,因为吃得太胖挪两步喘口气,然后撒娇的再蹭陈忠的右手。憶绵远远地看着,就像看一段旧事,品一杯陈酒。那是自己卧病在床时陈忠给自己解闷的兔子,那时候圆嘟嘟肉滚滚所以开玩笑唤作肥妞。谁承想多日不见已经长的这么大了,闺阁小姐们养猫的多,兔子可算是当时的另类宠物了,陈忠养的这样好,几乎怀疑他喂的是肉不是胡萝卜。看得入神,前面陈忠忽然站起,仍背对着憶绵,慢慢握紧拳头。憶绵退了两步,以陈忠的功力听到自己的脚步并不惊奇。转身便走,因为不知道说什么,作为女子嫁人不难,可以说一点都不难,关键是要看嫁的人是否真正情之所钟。退一步,陈忠就是最好的选择,可婚姻对憶绵来说纵然有多个答案却是标准的单选题,除了这一个剩下的都是错,对的只有卧龙一人。
卧龙,千古高洁的人臣,一心难求。夜间,憶绵独倚床头学着姑娘家用绣鞋占卜,卜问吉凶,直到次日艳阳高照也终究迷茫。忽然陈橙推门进来,狠狠剜了憶绵一眼,才说:“镇东将军的夫人来了!”说完又扑哧一笑:“她坐的轿子来的,堂堂将军府贵妇提着只活雁拿着合欢玉佩来提亲的,看来你小子嫁人板上钉钉了!”
憶绵猛的站起身,仔细辨认陈橙的表情,问:“你是说赵将军的夫人来提亲吗?”
陈橙似笑非笑:“怎么,不信?昨个儿谁小不要脸的站大厅里讨喜帕来着?这会子害羞了,人家说了,替当今丞相求段家小姐!我说,这官家真不是我们平民百姓的事,求亲竟然是豪门夫人来当媒人,比不了啊,比不了!”说着还夸张的摇摇头。
憶绵此时规规矩矩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上,手心都是汗,问陈橙:“橙姐,我要准备什么吗?”
陈橙更加好笑,难得见憶绵局促的样子:“瞧你那没出息样,当年我成婚你还笑我不挂辣椒,指望你管家?呸!你能捧串辣子给丞相让他管你!赶紧把你的八字写了,人家赵夫人说了,今天把纳彩问名一块办了,下午就批八字去!”
憶绵忙站起,写好后递给陈橙,陈橙打开看过,只见上面写的字每一个笔画都透着用心,“段鲛泪”再次笑道:“原来你叫这名儿,怪不得那晚听丞相叫你泪儿!”说着也玩笑般摸了一把憶绵通红的脸,语气轻佻:“泪儿?”
憶绵挂不住面子,一跺脚:“你这婆娘!”
陈橙笑着离去,落下一串好听的话声:“我就是婆娘了,几天后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