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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棱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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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主?做什么主,宋狸再也装不了淡定,猛然睁开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话,一边往蛇尾上喷口水。
“你胡..说八..道!”
蛇妖嫌恶心,又不敢太过张扬,只能用尾巴在草地上轻轻扫来扫去,仍旧摆脱不了那一嘴的湿嗒嗒。
索性低头两眼一翻,心骂这只狸猫真够缺心眼,哪不好咬,非得看上尾巴,太可恶了。
宋狸哪管得了这么多,死命咬住就是不放,一根筋倔强到底。
蛇妖斜卧,哭得梨花带雨,“我本在好好和她说话,不料狸猫兽性大发,一下就咬我蛇尾,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还请夜君明鉴。”
说完,还不忘摇摆蛇尾,示意大家看那上面趴着的那团狸猫。
这样的画面,的确很有喜剧效果。
侍女们虽低头跪着,却不时的抬头偷看,不知是谁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实在有些煞这苦情的风景。
花夜皱眉,回头一扫,顿时静若寒蝉,众侍女纷纷僵硬,再不敢多看。
花夜冷眼看向宋狸,“若是胡闹够了,还不下来!”
“不..够..不够!”宋狸呜咽,平时装孙子装得太久,咱还想多发泄会儿呢。
蛇妖眼泪汪汪,“夜君你看...”
花夜抿唇不语,剑眉压着碧眼,俊逸的身姿巍然不动,浑身透着一股寒气,不怒自威。
沉寂,无人再敢说话。
宋狸眸子灵动,暗叫不好,这下玩大了!大魔头生气了,眼神好可怕。一向懂得见风使舵的某只狸猫,嘴一张,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还不忘用爪子擦擦嘴角。
“可知错?”花夜冷言,看不出神色。
“小蛇说谎,明明就是她先把我扔进水里,我才...”宋狸变回人身,俯跪在地上。
花夜抬手打断,“错便是错,上次的警告还不够?狸猫,这次断不可再姑息你。”
果不其然,大魔头就是怀恨在心,处处于咱为难,太明显了。宋狸怒极的抬头,“夜君是非不分,我不服!”
花夜闻言,讽笑,“好,那本君问你,蛇妖错在哪,你又对在何处?”
宋狸的背挺得笔直笔直,赌气地略微偏头,“小蛇与我抢禅音,推我下水,出言激怒我,难道还不许我咬她?”
蛇妖水灵的眼珠一垂,竟是落下泪来,“我没有...她冤枉我。”
花夜敛了笑,俊朗的五官看不清一丝神色,“你们谁看见蛇妖推她了?”
花夜虽未转身,但这话明显是说给身后跪着的侍女们听的,众人互相对看半晌,纷纷摇头,“奴婢们赶来时,只瞧见狸猫咬着蛇的尾巴,其余的确实没看到。”
花夜冷声道,“听清了?”
蛇妖心内暗喜,抬手抚在尾上的伤口,低头,不自觉溢出细微的浅笑。
宋狸胸口起伏难平,不屑地瞟了眼蛇妖,抬头平静注视着花夜,带着一股倔性,“家父自小教我,谎话无伤大雅时,可以偶尔一说,但在是非面前,却绝不能失去自我,这个错我不能认。”
花夜的目光如同一柄利剑,照在宋狸身上,“顽劣至极!狸猫,到如今你还未知晓错在何处”
“不知。”宋狸眼神坚定,没好气的哼声。
花夜怒极反笑,拂袖道,“好,既然不知,就跪到明白为止。六安!”
六安原本跪着的身子一动,扬起头来,“属下在。”
“你在此监督她,她未想明白前,不许擅自起来,更不许进食,若有私相怜者,罪同等。”
“是。”
花夜狠狠一挥袖袍,转身离开,众侍女们也赶忙起身,做鸟兽散。很快,原地就只剩下三个身影。
蛇妖扭着腰肢,蛇尾变回人身,脚踝处一个伤口,若仔细看,其实伤口并不深,只有鲜血在轻微的往外渗出。
蛇妖走到宋狸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附耳轻笑,“一味的逞能有什么用,就算是我害你,有人信吗?狸猫,你很失败呀。”
宋狸不看她,分外的镇定,“我有一样,抵过你百倍。”
蛇妖漫不经心,哼笑,“是什么?”
宋狸这才抬眼看她,带着点骄傲,“一颗心,而你没有。正因如此,禅音永远不会喜欢你,你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有的,其实都是枉然。”
蛇妖半晌方才发笑,“你就嘴硬吧,看还猖狂得了几时。”蛇妖缓缓立起身来,擦着宋狸的肩朝反方向离去。
宋狸跪着一动未动,嘴角扬起笑意,如果禅音在,他也应该是赞同自己的吧,对于有些人来说,可以虚以委蛇,但他宋狸是不愿做这些的。
六安走上前,默默立在她身旁,思忖很久方才开口,“刚才,我并无伤你之意。”
“嗯。”
“你在生气?”
“没有。”
六安皱眉,“还说没有,笑不出来就别笑,活像被人踩着脖子的猫,难看死了。”
“不是猫,我是狸猫。”宋狸纠正。
“还不都是一样,笨!”
宋狸撇头不屑,“如果没有原则,就是你们所谓的聪明,那我宁愿一辈子做只愚笨的狸猫,回到流波山,去过属于我的日子。”
六安也沉默了,遥看向远方的山峦,竟似怔愣一般,远远望去,两人一跪一站,各自出神,宛如风化了的顽石。
隔了许久许久,六安叹息一声,摇头离去。
“我就在对面,坚持不下去,就叫一声。”
宋狸不答,两眼放空,也不知究竟在想着什么。
日渐午时,阳光刚好折射到大地,忘谷花紧闭着花蕾,似在沉眠,没了往时的神秘,反倒显得亲近起来。宋狸恍然发现,平时太过粗心,竟没发现忘谷花是要在夜晚才开放的。
路上来往的侍女也多了起来,三三两两而过,却也不敢停留,唯恐惹祸上身,大胆的也不过小声的掩嘴讨论。
“听说没,今天早上的事?”
有不明的侍女望着宋狸,摇头吃惊,“那不是琴魔大人带回的女子吗?怎么跪在这里?”
“她把蛇女咬伤了,夜君亲自赶来,令她罚跪呢。”
“琴魔大人难道不知?”惊讶。
“谁晓得呢,琴魔才赶去无量火狱没几日,一时半会儿,怕也回不来。”
其中有人略思量道,“这蛇女不知是何人?夜君怎如此偏她?就连上回在扶摇山中,青丘的天狐殿下,夜君也没有好脸色过。”
“想必是新宠吧,我们伺候小心些便是,呀,水魔来了,走吧,别看了。”说罢,催促着身旁的人赶快离开。
侍女的脚步声刚走远,一双精致的锦鞋出现在宋狸眼前。
水魔蹲下身,手里拿了面小铜镜,长眉似乎勾画过,十分的舒展。
“前几日还未认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宋狸啊,长得倒是挺快。”水魔端详着她。
宋狸本就不喜欢他,闻言更是不答,偏着脑袋,看向别处。
“当日我也是迫不得已,小丫头还记仇了?”水魔说着,自己反而先笑了出来,“不理就不理吧,不如我好人做到底,帮你通知琴魔,如何?”
宋狸盯着他的脸,明明那笑很自然,但看在眼里又有说不出的狡黠。这样一个人,会真心帮自己?想想就不太可能,再说,禅音回来了又能如何,还不是增添他的麻烦而已。
“呵呵,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这声呵呵,成功地让宋狸惊起一身疙瘩,断然道,“你若真好心,在禅音床上塞条蛇做什么?肮脏又卑劣。”
水魔笑摇着头,也不知几分真假,“没错,蛇女是我抓来的,但并非我塞到床上的,她自己的本意,我怎好去阻止人家,那委实不道德啊。”
宋狸白眼,真看不出,你还是讲道德的。
水魔用铜镜小戳了下宋狸的肩膀,笑意更深,“我看是你太小心眼,禅音再怎么也是一方琴魔,有两三个女人实算不得多,远的不说,就看心魔吧,论魔龄还不及琴魔的一半,光是娶了的女人就有四个,也没见她夫人发这么大醋味。”
四个?宋狸皱着眉,似乎从来没正视过这个问题,以前在流波山,如果有公灵兽敢找四个母灵兽,那是要被驱逐出山的,一辈子也别想再有翻身的机会。
家父说,爱一个人,就应当专致。这么浅显的道理,灵兽尚且懂得,怎么到了聪明的魔族这里,反倒不在乎了呢?
宋狸正在腹诽,水魔已然起身,理着衣衫道,“再怎么说,你也讨厌我,不说了。”
正笑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小丫头,学什么不好,非得学琴魔,一条筋犟到底,低头认个错不就起来了,还轮得到蛇女嚣张?”
“我没错。”宋狸答道。
水魔讽声一笑,不再多言,举步离开。
有些坚持,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宋狸忽然很想禅音,任何难事,只要他微微一笑,就能化为一池碧水,一榭春花,即便再苦,也不觉难受了。
禅音,对于她来说,总是与众不同的。
想到这里,仰头望天,一片湛蓝,宋狸觉得好受了很多。
*
碧泉殿。
花夜稳坐,俊朗到极致的轮廓,轻微的俯下,以手撑额,似在假寐。
六安轻轻走近,垂首行礼,“夜君。”
“怎么是你,不是命你监管狸猫吗?”花夜并未睁眼,吐词难得地慵懒。
六安略微迟疑,叩首,“ 属下刚才调查过了,的确是蛇女挑衅在先,狸猫才出手的,还请夜君对她网开一面。”
花夜的睫毛纤长,扑闪几下,睁开眼来,“你与她有私交?”
“没有。”六安坦诚道。
花夜复又闭上,收一潭的碧色于眼中,“那就退下吧。”
六安着急,“可是夜君...”
花夜打断,“本君自有分寸,你勿需多言,退下!”
最后这句退下,语气明显加重,六安不敢多言,只得躬身退了出来。
他不明白,夜君一向行事果断,法纪严明,从不看轻一人,亦不会偏护一人,这次明显错在蛇女,以夜君的能力,绝对不可能不知晓。
这样明目张胆的偏袒,到底是为了什么?
六安纠结颇深,闭目摇头一声,只得继续回去监管宋狸。
*
花谷,毛峰亭。
水魔拿着铜镜抚顺着黑发,嘴角随时带着一抹不着意的浅笑。
他身旁的女子,鹅黄衣衫,俏丽娇艳,正是方才的蛇妖。
他们面对的地方,正是宋狸跪着的方向,远远望去,一切正好尽收眼底。
蛇妖瓜子仁似的脸,瞧了一眼天空,荡起笑意,“要是再来一场雨,那就完美了。”
水魔啧啧发笑,“好狠毒啊,真不愧是蛇族。”
蛇妖顾不得笑,转过头来,盯着他,“不过举手之劳,帮还是不帮?”
“夜君是何许人,你以为他不知道?”水魔挑眉。
蛇妖眼神犀利,“要帮早就帮了,我看夜君也不知多讨厌她!”
水魔收起铜镜,往外走,这时从怀中落出一枚蓝色琉璃珠,滚落在地,“这事我不想插手,水珠是你捡到的,与我水魔无关,记住了!”
*
忘谷花开,夜空明净,一弯勾月露出头来。
不料,转眼之间,乌云密布,掩住了月光,大地一片灰暗,雷声轰鸣。
宋狸跪在青石上,雨水滴下,溅起水花,眼看就是一场大雨在即,似乎连老天也不帮自己,不觉皱眉。
还不及多想,豆大的雨点已经越来越大,目光所及,烟雨朦胧,衬着漆黑的夜,越发凄凉。冰冷的雨水,顺着头顶一路流下,瞬间湿了全身。
这雨水竟比往常的要冷上许多,带着一股阴寒,仿佛带走了身上仅有的暖意,使得宋狸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眯起眼,但还是很快流进了眼里,混着寒冷的凉意,一阵一阵难受至极。
或许是自我保护的意识,宋狸本能的变回狸猫的模样,闭上眼睛,卷缩成一团,安静的趴在地上,任雨水冲刷在身上,也一动未动。晃眼一看,仿佛死物一般,安静得可怕。
六安唤起结界走过来,试探地摸了下它的头,“狸猫?”
宋狸略微抬头,眯眼看他一眼,又把头搁在爪子上,一声不吭的闭上双眼,也不知是真睡着,还是有意不看他。
“花谷雨水太寒,再淋下去非你修为所能承受,我这就去找夜君!”
脚步声渐远,宋狸已没力气再想其它,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场,睡醒了,她就回到了流波山,美人仍在洞口对她微笑,禅音也会背着琴来找她。
其实,她真的不贪心,一点也不。
忽然,头顶一片清爽,再无雨水落下,宋狸暗暗吃惊,难道是雨停了?但淅沥的雨声依旧响在身边,连绵不绝。
这是怎么回事?
宋狸以为是六安去而复返,也不睁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走吧,被人看见了,会连累你。”
等了许久,仍无人回话,头顶的结界似乎还在,没有雨水的感觉真好,宋狸舒服的呼口气,撑起半只眼睛,“六安...”
眼皮还未全然撑起,已经条件反射吓得双眼一睁,琥珀眼珠陡然瞪大。
风雨幽静,满地枯枝,黑衣少年撑着一把竹伞,立在一旁,一双碧瞳深沉如水,带着明了智慧的清亮,也有着看透生死的自在。
那把伞大部分罩在宋狸身上,花夜则半身淋在雨里,想必没用任何结界的缘故,雨水顺着衣襟滴了下来,显然已经全然湿透。
四目相对,花夜率先移开了目光。
宋狸之所以能镇定自若,只因惊吓过度,尚不及回神,痴愣看了半晌,口不择言,“夜..君..我....你..”
黑夜中的少年,身影清俊,有着股比雨水更禀烈的寒气。
“活在这世上,如果一个人想死,可以找很多理由。如若要想活下去,也可以更加坚忍不拔,狸猫,我不希望你成为前者。”
在雨声中,一字一词格外清晰。
宋狸内心震动,方才觉刚才那刻,她竟懦弱到想要用死亡去回避一切,如今花夜的一席话,更令她羞愧难当,默默垂下头。
“我没想害她。”宋狸神情落寞。
“我知道。”
宋狸落寞后的吃惊,使得她抬起头来。
“再苦的海,仍旧是海。而眼前万景,莫过于心,棱角在心中自有锋芒,暴露在外却并非好事,事到如今,还不觉错了?”花夜脊背挺直,仿佛天地中的大树,参天而立,风雨中不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