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界》墨颜风

5、 倒影中的低语

　　实验室里吵得要命。

　　香槟瓶塞砰地弹出，泡沫溅得到处都是。高文瀚举着杯子站在实验台上，领带歪在一边，说话舌头都大了。

　　“我说什么来着？天奇就是牛逼！”

　　众人哄笑。小赵和其他研究员互相泼酒，记录纸踩了满地。

　　陈天奇靠在角落，勉强笑着。手里那杯香槟半天没动。他目光落在中央的实验台上——那杯被净化过的水还在那里，清澈得过分。

　　隔着喧闹的人群，他眯起眼睛。

　　玻璃杯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挤过去，凑近细看。透明的杯壁内侧，留着几道极浅的纹路。像是指甲划出来的，又像是水渍自然形成的图案。

　　纹路很怪。乍看杂乱无章，细看却觉得有某种规律。像文字，又像电路图。

　　“看啥呢？”高文瀚凑过来，酒气喷在他脸上，“庆功呢，严肃点！”

　　陈天奇把杯子递给他：“你看见这个了吗？”

　　高文瀚眯着醉眼看了半天：“啥？水很清啊，咱们成功了！”

　　他抢过杯子，仰头就要喝。

　　“别！”陈天奇赶紧拦住，“这水还没经过生物安全性检测。”

　　“怕啥！”高文瀚不以为然，但还是放下了杯子。杯底在台面上磕出清脆的响声，那些纹路随之轻轻晃动。

　　陈天奇再定睛看时，纹路似乎变淡了。

　　庆祝持续到深夜。人渐渐散了，只剩下满室狼藉。小赵走之前想打扫，被陈天奇拦住了。

　　“明天再说吧。”

　　他需要一个人静静。

　　关掉大灯，只留实验台一盏小灯。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重新拿起那个杯子。对着灯光转动，纹路几乎看不见了。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放下杯子时，指尖无意间擦过台面上溅落的香槟酒渍。黏糊糊的。

　　打开电脑想记录实验数据，屏幕却突然闪烁。蓝屏了一秒，恢复正常。

　　他皱眉，重启系统。等待时无聊地望向窗外。

　　深夜的城市依然有零星灯火。他的办公室在二十三楼，能看见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像一条发光的河。

　　然后他看见了。

　　窗玻璃上，映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就站在他身后实验台旁，穿着深色夹克，身形熟悉得让他心脏骤停。

　　是父亲。

　　镜中的父亲没有笑，眉头紧锁，嘴唇微动像在说什么。手指向那个装满净化水的杯子。

　　陈天奇猛地回头。

　　实验室空无一人。只有仪器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

　　他喘着粗气转回来，窗玻璃上只剩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

　　是太累出现幻觉了？

　　他扶着额头坐下，手指冰凉。电脑已经重启完成，屏保是他和父亲的合影。照片上两人都笑得开心。

　　鬼使神差地，他调出净化实验的监控录像。

　　倍速播放。庆祝的人群像快进的默片，在实验室里穿梭。他拖动进度条，找到高文瀚差点喝下那杯水的片段。

　　暂停，放大。

　　在高文瀚举起杯子的瞬间，监控画面出现了一丝干扰。虽然只有几帧，但能看清杯壁上的纹路在那一刻突然变深，像活过来一样蠕动。

　　他后背发凉。

　　把画面截取下来，导入分析软件。增强对比度后，那些纹路清晰可见——确实像是某种未知符号，排列方式让他想起陨石内部的晶体结构。

　　更重要的是，在符号间隙，他发现了更细微的图案。

　　像是无数只眼睛。

　　他突然觉得口渴。伸手去拿水杯，却碰倒了旁边的香槟瓶。残酒洒在台面上，流淌过电脑接口。

　　火花噼啪一闪，屏幕黑了。

　　实验室陷入完全的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设备的轮廓。

　　他坐着没动，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黑暗中，那个杯子似乎在自己发光。很微弱，但确实在亮。杯壁上的纹路像呼吸般明灭。

　　然后他听见了。

　　极其细微的声音，从杯子方向传来。像是很多人在远处窃窃私语，又像是电台调频时的白噪音。

　　他屏住呼吸想听清，声音却消失了。

　　应急灯啪地亮起，实验室恢复供电。电脑自动重启，屏幕亮起熟悉的桌面。

　　杯子静静立在台面上，纹路已经彻底消失。仿佛一切只是他的想象。

　　他慢慢走过去，拿起杯子。玻璃冰凉。

　　犹豫片刻，他接了点自来水，倒入少量陨石粉末。

　　净化瞬间完成。水变得清澈透明。

　　而这一次，他亲眼看见杯壁内侧有新的纹路正在形成——像藤蔓一样生长，缠绕，组成新的图案。

　　图案中央，慢慢浮现出一只眼睛的轮廓。

　　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窗外，黎明将至。天空泛起鱼肚白。

　　陈天奇站在二十三楼的窗前，看着手中的玻璃杯。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穿透清澈的水，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光影。

　　那光影，隐约是个人形。

　　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