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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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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三门殿前站定,由着蒙面刀客上下搜查,除了在配殿交换的、带有独特标识的药、银子和水,看台上的一粒米饭都别想带出去。
出了三门殿,将牌坊远远甩在身后。
“你先说你知道的。”月如霜这才微微低垂着眼帘说道,任雪花落在发梢、肩头与衣摆。
朔风如刀,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淡淡的清香,是雪梅的味道。
南爷没有直接回石洞,顺着梅香踏上了一条清幽的小径,曲径通幽,尽头是一树迎风斗雪的红梅,铁虬银枝,逸趣横生,极美,也极艳。
“洞里的人都说那扇子是个吃人的妖怪。”南爷在梅前站定,踮着脚去嗅梅香,狭长的眉毛低垂,与满脸的络腮胡极为违和。
月如霜觉得眼睛不适,抬头去看枝头的花骨朵,慢悠悠地说道:“你也这么觉得么?”
“扇子便是扇子,怎么可能会变成妖怪。”南爷嗤笑道。
“您没去试试?”月如霜好奇。
“说实话,爷倒是想,但是不敢,因为和扇子主人交过手的人都死了。”南爷脸上是少有的严肃,手中的举动却不怎么正经,正在辣手摧花——四下折梅。
“午夜梦回,您是否有不敢面对的人?”月如霜突兀地问道。
“开什么玩笑,姑娘怕是忘记这是什么地方了,在这故渊谁不是……”南爷嘲讽的话张口便来,面色却突然僵住了,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我师父曾说,浮生扇是无主之物,是百晓堂明镜司的宝物,而明镜司主刑罚。后来百晓堂被九幽阁灭了,浮生扇也失去了下落。”月如霜透过树顶的梅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说道,语气似嘲非嘲,目光悠远,好似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浮生扇在江湖上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但是在满是罪恶的故渊就是,等闲人物触之则死。”
她这话讲得含糊却又明白,脸上是一贯的平静。南爷却从中读出了浓浓的悲伤,颇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意思。
雪花簌簌,寂静之中折枝之声尤为清晰。
“我记下了。”南爷也恢复了平静,状若无意地道,“在故渊,出尽风头,并不是什么幸事。”
“诚然,我没有你了解故渊。但是,我比你了解人性。”月如霜淡漠地说道,“对于上位者来说,岂会不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倘若不喜欢这个,那么‘先造神,然后再毁神’的游戏如何?”
“被柳七娘暗算的时候,你该喊爷一声的。”南爷叹息道。
“今日喊一声,有人救,明日我又该喊谁?身处炼狱,谁又能救得了谁呢?”月如霜不无讥诮地说道。
“你今日不是靠花和尚了么?”南爷言辞犀利,不依不饶。
“求人和互利共赢,岂能一样?”月如霜头脑清晰地反驳。
“倘若花和尚输了呢?”南爷针锋相对。
“那只能怪我命不好,合该命绝于此。”月如霜无所谓地耸耸肩,“阎王要我三更死,我还能拖到五更不成?”
“爷不信。”南爷将意味深长的目光从梅枝移向了她手中的太阿剑。
“既如此,那我也向你打听一样东西吧。”月如霜道。
“愿闻其详。”
“天残剑。”月如霜道。
“为何找爷打听?”南爷挑眉,十足的困惑模样。
“天残剑的上任剑主一剑寒江是宫里的太监,三年前下落不明。”月如霜道。
“你看我像宫里的公公么?”南爷摸着浓密的胡须,笑眯眯地问道。
月如霜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自顾自地说道:“我本来一直很好奇,故渊里这些人的来源,毕竟最近几年失踪的江湖人可不多。前不久的斗兽,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们的功夫路数,果然江湖人所占比不到三成。剩下的七成,约莫半数是不入流的亡命之徒,像草寇、大盗、死囚、暗卫之类,半数是出身门阀的世家子弟。”
“哦,都是功夫,有何不同?”南爷勾着梅枝问道。
“世家子弟习武,强身健体为主,建功立业为辅。简而言之,他们大都下盘稳,弓马娴熟,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不乏匠气。而江湖人则以武当道,是救命的手段,灵活多变,千变万化。”月如霜耐心十足地分析道,忽然莞尔一笑,“至于暗卫之类的功夫特点,讲究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想你会比我更清楚,毕竟我们洞里的那对卧龙凤雏便是个中高手。”
“姑娘如此明察秋毫,原是爷眼拙了。”南爷坦率地笑道,“关于天残剑,你还真问对人了。三年前的中秋夜,大太监裴敬忠奉命去洞庭湖截杀一人,可能是因为湖太大了,一剑没冻上,然后把自己搞死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眼眸里笑意弥漫,欢快几乎要溢出来。
“剑呢?”月如霜追问道。
“被熔成了一根黑漆漆的烧火棍。”南爷笑得前仰后合,“跟你手上这根有七八分像。”
他抱了满怀的梅枝,这一笑,花便遭殃了,整了个花枝乱颤,场面不忍直视。
月如霜摩挲着手中的太阿剑沉默了许久,试探着道:“要不,请您帮我掌掌眼?”
敬称都用上了,可见月如霜病急乱投医到了何种地步。
“不是我熔的,我也认不出来。”南爷一脸爱莫能助,摆手笑道,还不忘打趣,“据说,裴敬忠用起天残剑可凶残了,简直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若它真是天残剑,你该欣喜若狂才是,怎么一脸如丧考妣?”
“的卢妨主,天残更甚。”月如霜淡淡地道。
南爷再问,月如霜开始装死,板着脸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一句都不回。
南爷见没了乐子,遂抱起梅花打道回府,路上恰好遇到扛着老虎的花和尚,胳膊上还挂着一个小包袱,一步一个血脚印,老虎的血还没流干,看着十分瘆人。
南爷抱了满怀的梅花,腾不出手拿别的,空着手的月如霜主动去取挂在花和尚胳膊上晃来荡去的包袱。
花和尚却退了一小步,对着南爷道:“包袱里是观主给的赏赐。”
月如霜一怔,继而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花和尚,心中思忖:“此人粗中有细,绝不是什么颟顸的色中饿鬼。此外,这花和尚即便断了一掌,却也不像对南爷记仇的样子,古怪得很。”
“无妨,让她拿着,打开看看。”南爷可有可无地说道。
月如霜这才拿过包袱,解开系绳,只见里面用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包了个严严实实,先拆开外层的油纸,然后打开盒子,里面依旧是裹脚布似的油纸,庐山真面目还没见到,泥土的潮湿之气先透了出来。
月如霜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南爷和花和尚也看得目不转睛。终于层层剥尽,露出了里面的“宝贝”——一堆近球形的鳞茎植物,像独蒜,又像藠头,表皮完好,个头均匀,根茎肥厚,个头大得出奇,有鸡蛋那么大。
“什么东西?”
“蒜?”
南爷与花和尚异口同声地问道。
“苏无咎说我们运道不好,我总算是开眼了。”月如霜笑道。
“别卖关子。”南爷说道。
“这玩意的称呼多着呢,红花石蒜、彼岸花、曼珠沙华、老鸦蒜、蒜头草、山乌毒、螳螂花、鬼擎火、幽灵花、地狱花……”月如霜掰着手指数道。
“得了,送你了。”南爷没好气地打断她。
“你还别说,这玩意儿中元节前后开花,还挺好看的。”月如霜一本正经地说道。
南爷敬谢不敏,拔腿走得飞快。
“真不要啊?”月如霜还在追问。
南爷充耳不闻,头也不回。
月如霜见南爷不搭理她了,拿了一颗最大的,掐头去尾,然后在衣襟上胡乱擦了几下,立刻塞嘴里咀嚼起来。
“能吃?”花和尚迟疑着问道。
“我就尝尝。”月如霜十分无辜地说道。
“味道如何?”
“辛而苦。师兄,要不要来点?”月如霜笑吟吟地道,大方得很。
花和尚看了看南爷干净利落的背影,然后又想了想那一长串花里胡哨的花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拒绝:“君子不夺人所好。”
月如霜也不强人所难,边吃边扔,吃了一路,扔了一路。
路上还碰到了经常在净房会面的“小姐妹”,有识货者好心地提醒:“这东西有毒,吃多了要命。”
月如霜一面含笑致谢,一面照吃不误,像个二傻子。
三人满载而归,乙亥洞的人见有肉吃,人人喜笑颜开,乐得跟过年似的。花和尚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解释说功劳有月如霜的一半。于是,他们也给月如霜挤出了几个真切的笑容,称她为“如霜姐”。
当然,谢必安的赤火神功又有了新的妙用——烤肉。
在火光之中,在红花石蒜后劲的飘飘欲仙中,月如霜听见耳畔传来南爷的叹息:“又在想你姐姐了?遇到你这样的妹妹,你那姐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月如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很是开心。
很快,斗兽场便有了月如霜的一席之地——华表柱成了她的常坐之地。没过多久,月如霜也有了一个响当当的诨名——小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