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络观天录》穆妤

2、第二章 云巅镜宫

　　剧痛。

　　这是凝夜恢复意识时的第一感觉。经脉如同被烈焰灼烧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尖锐的刺痛。她试图睁开双眼，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光晕——窥运瞳的反噬还未消退，失明状态仍在持续。

　　但奇怪的是，身体不再被狂暴的气运风暴撕扯。她正躺在一片柔软如云絮的物体上，周身被温暖的气息包裹。那股曾在她濒死时出现的晨曦般的力量，此刻正缓缓流入她的经脉，修复着受损的部位。

　　“醒了？”

　　清冷的女声自不远处传来，与凝夜昏迷前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她试图坐起，却因虚弱而踉跄了一下。

　　“不必急着起身。你的星络受损严重，需要静养。”那声音淡淡道，听不出什么情绪，“这里是云巅镜宫，我是昭明。”

　　凝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管目不能视，但多年修炼让她其他感官格外敏锐。她能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极其开阔的空间，空气中流淌着纯净而强大的能量流，无数细微的光点在她感知中飞舞——那是高度凝练的星络碎屑。

　　“凝夜，观星一脉弟子。”她哑声回应，“多谢相救。”

　　“救你亦是自救。”昭明的语气依旧平淡，“你我的星络不知为何相互纠缠，你若死了，我也会受重创。”

　　凝夜这才注意到，那道连接彼此的暗紫色光丝依然存在，尽管比之前纤细了许多，却异常坚韧。通过它，她能隐约感知到昭明的状态——强大的力量下隐藏着某种滞涩感，仿佛清泉流过满是裂缝的河道。

　　“你的眼睛，”昭明忽然问，“是窥运瞳的反噬？”

　　凝夜颔首：“观测帝星异变时遭了反噬，后来又强行使用了三次。”

　　“愚蠢。”昭明评价得毫不客气，“窥运瞳每日限用三次的禁忌不是没有道理的。”

　　凝夜苦笑：“情势所迫。”她顿了顿，试探着问，“你说这里是云巅镜宫？传说中承曦一脉的居所？”

　　“是。”昭明的回答简短，似乎不愿多谈。

　　凝夜却激动起来：“承曦脉当真存在？典籍记载你们这一脉能纳天地之气化为晨曦，梳理十方星络...”

　　她的话戛然而止。

　　通过那道连接彼此的光丝，凝夜忽然感知到昭明内心深处一闪而过的痛楚。那感觉如此强烈，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承曦脉确实存在，”昭明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凝夜能听出其中细微的波动，“但也快断绝了。”

　　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响起，昭明似乎站了起来。凝夜感觉到对方走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一只手轻轻触上她的额头，指尖微凉。

　　“失明状态还会持续几个时辰。”昭明判断，“在此期间，你最好安分待着。镜宫不同于你们观星一脉的地界，处处是紊乱的星络流，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

　　凝夜忍不住问：“那你呢？你的眼睛...”通过星络的连接，她能感觉到昭明的视线似乎也有些异常。

　　昭明沉默片刻，才淡然道：“无碍。只是常年梳理星络，被过于强烈的光芒伤了目力，需要缎带遮光而已。”

　　凝夜怔住了。直到这时，她才通过气息流动感知到——昭明的双眼上，确实覆着一层柔软的丝绸缎带。

　　“你看不见？”凝夜脱口而出。

　　“能感知到。”昭明似乎不愿多谈此事，转身欲走，“你休息吧，偏殿有星泉，对修复星络有助益。”

　　就在这时，整座宫殿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凝夜猝不及防从云榻上滚落，被一双手稳稳接住。通过相触的肢体，她清晰地感觉到昭明体内力量的剧烈波动——原本温和的晨曦之力突然变得狂暴起来，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

　　“星络淤塞又加重了。”昭明的声音依旧冷静，但凝夜能听出其中的紧绷，“我得立刻去主殿疏导，否则镜宫的结界会崩塌。”

　　“带我一起去。”凝夜突然道。

　　昭明皱眉：“你现在的状态...”

　　“我看不见，但能感知。”凝夜坚持道，“窥运瞳对星络流动最是敏感，或许能帮上忙。毕竟——”她轻轻握住两人间那道光丝，“我们现在命运相连，不是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

　　“随我来。”昭明终于道，伸手扶住凝夜，“跟紧我的脚步，错一步就可能被卷入乱流。”

　　凝夜任由昭明牵引着前行。失明让她的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她能感觉到穿过长廊时两侧墙壁上流淌的星络之光，能听到脚下地板中能量流动的嗡鸣，能感知到空气中越来越狂暴的能量波动。

　　越往深处走，凝夜越是心惊。这里的星络紊乱程度远超她的想象，简直像是无数被撕碎的命运胡乱纠缠在一起，发出无声的哀嚎。

　　“到了。”昭明停下脚步，“主殿中枢。”

　　即使目不能视，凝夜也能感觉到前方那庞大而混乱的能量核心。那就像一颗被无数污秽丝线缠绕的心脏，仍在顽强跳动，却已濒临停滞。

　　昭明松开凝夜，快步走到殿中央。凝夜感知到她双手结印，晨曦般的力量自她体内涌出，试图梳理那些纠缠的星络。

　　但情况显然不容乐观。凝夜“看”到昭明的力量不断被狂暴的星络弹开，那些黑暗的淤塞处如同顽固的礁石，阻挠着清流的通过。

　　“左下方第三道主络，有异物阻塞。”凝夜突然出声提醒。

　　昭明动作一顿，随即依言转向那个方位。晨曦之力涌去，果然遇到了一处异常坚韧的阻塞。

　　“像是...人为植入的。”昭明的声音带着惊疑，“怎么可能？”

　　凝夜凝神感知，忽然变色：“小心！那东西要爆开了！”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那处阻塞猛然炸裂！黑色的能量碎片四溅，昭明急速后退，却仍被几片碎片击中。她闷哼一声，气息顿时紊乱起来。

　　更糟糕的是，这次爆炸引发了连锁反应。主殿内的星络开始疯狂扭曲，如同被激怒的巨蟒般四处抽打！

　　“结界要撑不住了。”昭明咬牙，双手再度结印，似乎要做某种危险的尝试。

　　“不可！”凝夜感知到她的意图，“强行引动晨曦核心，你会被反噬而死的！”

　　“别无选择。”昭明的声音异常平静，“镜宫若毁，方圆千里都将被狂暴的星络吞噬。”

　　凝夜踉跄着向前：“让我试试。既然我们的星络相连，或许可以...”

　　她将手轻轻按在昭明背上，主动开放了自己残存的星络。刹那间，两股力量通过那道光丝交融在一起——昭明的晨曦之力温暖而强大，凝夜的窥运之力敏锐而深邃。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凝夜的感知引导下，昭明的力量如同有了眼睛般精准地避开星络的狂暴节点，直接流向最关键的几个阻塞处。而那些黑暗的淤塞处在窥运瞳的感知下无所遁形，显露出最脆弱的突破口。

　　“右上侧，七寸处，全力冲击。”凝夜轻声道。

　　晨曦之力如利剑出鞘，精准地刺入指定位置。一处阻塞应声而碎。

　　“正前方，主络交叉点，轻柔疏导。”

　　金色能量如流水般漫过那个复杂的节点，巧妙地将纠缠的星络一一分开。

　　在两人的配合下，原本狂暴的星络流渐渐平复下来。凝夜能感觉到昭明的惊讶，以及通过星络连接传来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就在最后一道主要阻塞被清除的刹那，两人的星络突然产生了奇异的共鸣。凝夜只觉得眼前一亮——不是视力恢复，而是她的意识仿佛与整座镜宫连接在了一起！

　　她“看”到了镜宫的全貌：一座悬浮于云巅之上的水晶般宫殿，无数星络如河流般在此交汇又分离，而在宫殿最深处...

　　“呃！”昭明突然发出一声痛呼，打断了凝夜的感知。

　　凝夜猛然回神，发现昭明已跌坐在地，气息微弱。那道连接彼此的星络正剧烈波动着，传递来巨大的痛苦。

　　“反噬...”昭明艰难地道，“每次梳理星络后，都会如此...”

　　凝夜跪坐在她身旁，下意识地伸手想探查她的状况。当指尖触碰到昭明蒙眼的缎带时，一段模糊的影像突然涌入她的脑海：

　　——无数星光如利刃般刺入双眼，鲜血从缎带下渗出...
　　——独自一人在空荡的宫殿中忍受反噬之苦，蜷缩在角落颤抖...
　　——百年如一日地梳理着混乱的星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目力逐渐衰退...

　　剧烈的疼痛让凝夜猛地缩回手，那些影像也随之消失。她剧烈喘息着，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震撼。

　　原来这就是承曦一脉的宿命。纳天地之气，梳十方星络，代价是日复一日的反噬和逐渐衰退的目力。

　　“现在你明白了？”昭明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承曦脉并非传说中那般光鲜。”

　　凝夜沉默片刻，忽然道：“但你们仍在坚持。”

　　昭明微微一怔。

　　“我可以帮你。”凝夜继续道，语气坚定，“窥运瞳能看清星络的每一个结点和裂痕。有我的指引，你梳理星络时就能避开最危险的反噬点。”

　　“代价是什么？”昭明平静地问，“窥运瞳的每一次使用都会加重你的负担，不是吗？”

　　凝夜轻轻触摸自己依旧无法视物的双眼：“总比眼睁睁看着镜宫崩塌要好。毕竟...”她唇角勾起微弱的弧度，“我们现在命运相连，记得吗？”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星络流动的细微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你的眼睛，”昭明忽然道，“应该快恢复了。晨曦之力对窥运瞳的反噬有缓解之效。”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凝夜感到眼前模糊的光晕开始逐渐消退，一些模糊的轮廓慢慢显现。她首先看清的是自己身前的地面——晶莹如玉的材质，内里有流光闪烁。

　　她缓缓抬头，终于看清了昭明的模样。

　　一身素白长裙，墨发如瀑垂至腰际，双眼蒙着月白色的丝绸缎带。缎带下露出挺直的鼻梁和淡色的唇，肌肤在周围星络之光的映照下近乎透明。她静坐在那里，如同月光凝聚成的精魄，清冷而脆弱。

　　就在凝夜怔怔望着她时，昭明忽然微微侧首，蒙着缎带的“目光”似乎精准地落在了凝夜脸上。

　　“你能看见了。”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凝夜轻轻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忙道：“是。多谢相助。”

　　昭明缓缓起身，向凝夜伸出一只手：“能走吗？我带你去看星泉，那里的泉水能加速你伤势的愈合。”

　　凝夜握住那只手，借力站起。在指尖相触的刹那，她仿佛又感觉到那股奇异的悸动通过星络传递过来。

　　两人并肩走出主殿，沿着长廊缓缓前行。凝夜的新恢复的视力逐渐适应着镜宫内的光芒，她惊讶地发现整座宫殿仿佛是由水晶和星光构筑而成，璀璨却不刺眼。

　　“那是...”凝夜忽然停下脚步，望向廊外无垠的云海。在云海尽头，她隐约看到一道熟悉的桃粉色光芒一闪而过。

　　苏璎？她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凝夜蹙眉凝望，那光芒却已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怎么了？”昭明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异常。

　　凝夜犹豫片刻，终是摇头：“没什么。只是刚刚恢复视力，有些眼花罢了。”

　　她将疑虑压下心底，随着昭明继续前行。那道连接彼此的星络在空气中微微颤动，如同命运的琴弦，已被无形之手拨动。

　　而远在万里之外，观星塔顶，苏璎正望着水晶球中显现的景象，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镜宫中，凝夜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