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络观天录》穆妤

3、第三章 缚缘初现

　　镜宫的星泉位于一座露天庭院中央，泉水如同液态的月光，在玉石砌成的池中静静流淌。凝夜浸在泉水中，感受着纯净的星辰之力渗入经脉，修复着窥运瞳反噬带来的损伤。

　　她望着对面静坐调息的昭明。月白缎带依旧蒙着双眼，但凝夜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透过缎带，以某种奇特的方式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承曦脉的感知，不需要眼睛吗？”凝夜忍不住问。

　　昭明微微侧首：“万物皆有气息流动。星络、能量、生命...都可以被‘感受’，而不必被‘看见’。”她语气平淡，“有时候，看不见反而更清晰。”

　　凝夜若有所思。她的窥运瞳能看清星络最细微的纹路，却常常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命理迷宫中，反而忽略了整体的流向。

　　“你的同门，”昭明忽然道，“正在镜宫结界外。”

　　凝夜一怔：“苏璎？她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通过你。”昭明抬手虚指两人间那根若隐若现的光丝，“你们的星络曾经深度连接过，她借此追踪而至。很聪明的做法，但也很危险。”

　　凝夜蹙眉。苏璎的执着她再清楚不过，但穿越气运风暴找到镜宫，这已经超出了寻常同门关心的范畴。

　　“要见她吗？”昭明问。

　　凝夜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时候。帝星异变的原因还未查明，你我星络相连的奥秘也尚未参透，贸然让她卷入恐生变数。”

　　昭明轻轻颔首，不再多言。

　　然而不过一炷香时间后，镜宫的宁静就被打破了。

　　结界外传来清晰的呼唤声，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担忧：“师姐！凝夜师姐！你在里面吗？”

　　凝夜与昭明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讶异。镜宫的结界非同小可，按理说外界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入。

　　昭明忽然蹙眉：“她正在用一种奇特的术法渗透结界...桃粉色的丝线，带着情感的能量。”

　　缚缘诀！凝夜心头一沉。苏璎竟然动用禁术来寻找她？

　　“让她进来吧。”凝夜叹了口气，“否则她真的会不惜代价破界而入。”

　　昭明沉吟片刻，抬手结印。镜宫外围的结界泛起涟漪，一道身影轻盈地穿过光幕，落在庭院入口。

　　苏璎看上去有些狼狈，衣裙沾着尘土，发丝微乱，眼中却满是真实的欣喜：“师姐！终于找到你了！”她快步走向星泉，却在距离三丈处被无形的屏障阻隔。

　　昭明淡淡开口：“就站在那里说话。”

　　苏璎这才注意到昭明的存在，眼中闪过一瞬的警惕，随即化作恰到好处的感激：“您就是镜宫的主人吧？多谢您救了我师姐。”

　　“顺手而为。”昭明的回应简洁而疏离。

　　凝夜从泉中起身，真气蒸干衣上水汽：“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穿越气运风暴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苏璎眼圈微红：“我担心师姐啊！那日琅嬛阁星络暴走，你突然消失，我找遍了整个宗门都...”她哽咽了一下，“后来感应到你的气息在此方向，就一路寻来了。”

　　凝夜心中微软，语气缓和下来：“我无事。这位是昭明，镜宫之主。因某些缘故，我二人的星络暂时相连，需共同查明帝星异变的真相。你且先回宗门，代我向师尊报个平安。”

　　“星络相连？”苏璎的视线落在两人间那根光丝上，瞳孔微缩，“这怎么可以！不同源的星络强行连接，会对师姐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她转向昭明，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意，“您既是镜宫之主，当知这个道理，为何还要...”

　　“苏璎！”凝夜厉声打断，“不得无礼。此事复杂，非你想象那般。”

　　苏璎咬唇垂首，指尖却不自觉地捻动，一缕桃色丝线自她袖中悄然逸出，贴地游向凝夜。

　　就在丝线即将触及凝夜衣角的刹那，昭明忽然抬手虚按，晨曦般的力量将那缕桃丝碾碎。

　　“镜宫内，最好不要动用这类术法。”昭明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尤其是缚缘诀这等干涉他人情感的禁术。”

　　苏璎脸色骤变：“您误会了，我只是...”

　　“只是担心师姐，想确认她的状态？”昭明微微偏头，“通过缚缘丝连接她的情感脉络？”

　　凝夜蹙眉看向苏璎：“你用了缚缘诀？”

　　“我只是想感知师姐是否安然！”苏璎急道，“星络相连太过危险，我担心师姐是被胁迫...”

　　“没有人胁迫我。”凝夜语气转冷，“苏璎，回宗门去。这是师姐的命令。”

　　苏璎怔怔望着凝夜，眼中渐渐盈满水光。那模样委屈又脆弱，任谁看了都会心软。但凝夜太了解这位师妹了——在那副柔弱外表下，是近乎偏执的固执。

　　果然，苏璎轻轻摇头：“我不走。师姐既然执意留在此地，那我便也留下。万一有什么变故，至少我能帮上忙。”

　　昭明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让苏璎瞬间绷紧了身体。

　　“帮忙？”昭明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用你的缚缘诀帮忙吗？”

　　不等苏璎回应，她继续道：“缚缘诀可编织气运丝线，操纵情感连接。修至大成，甚至能改写他人命络，将本无交集的命运强行捆绑。但代价是施术者自身的情感会逐渐扭曲，最终迷失在编织的罗网中。”

　　她“望”向苏璎：“我说得可对？”

　　苏璎脸色发白，强自镇定：“前辈对缚缘诀似乎很了解？”

　　“了解不敢说。”昭明淡淡道，“只是恰好认识一位修习此术最终疯魔的人罢了。”

　　凝夜心中一震。她从未听昭明提过这类往事。

　　就在这时，镜宫突然轻微震动起来。不是之前星络淤塞造成的剧烈震荡，而是一种柔和的、有节奏的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轻轻叩击结界。

　　昭明微微蹙眉：“今天真是热闹。”

　　她抬手在空中一划，一面光镜浮现而出。镜中显现出镜宫外的景象：一个青衣女子正悠闲地坐在一只白鹤背上，手中把玩着一面铜镜，镜面反射的光芒正有节奏地打在结界上。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被观测，抬头对着虚空嫣然一笑：“镜宫之主，故人来访，不开门迎客吗？”

　　昭明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是她。”

　　“前辈认识？”凝夜问。

　　“一位故交。”昭明挥手打开结界，“林澈，进来吧。”

　　白鹤翩然落入庭院，青衣女子轻巧落地。她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眉眼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手中铜镜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昭明，百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林澈笑吟吟道，随即目光转向凝夜和苏璎，“哟，今天有客人？还是两位小美人。”

　　她的视线在凝夜和苏璎之间转了转，最终落在两人与昭明之间的星络连接上，眼中闪过讶异：“窥运瞳和承曦脉相连？这倒是稀奇。”又看向苏璎，“哟，还有个修缚缘诀的小丫头。昭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闹了？”

　　苏璎被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凝夜却注意到林澈手中的铜镜非同寻常——那镜子似乎能映照出星络的流动，却又不会沾染半分因果。

　　“这位是？”凝夜看向昭明。

　　“林澈，一个闲云野鹤的观星者。”昭明介绍道，“具澄明心，观星络而不涉因果。”

　　凝夜心中一震。澄明心！传说中能够洞察星络本质却不受其扰的至高心境！

　　林澈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笑着摇摇手指：“别把我想得太厉害。不过是比较擅长躲懒，不想被乱七八糟的命运缠身而已。”她说着走到星泉边，掬起一捧泉水，“嗯，星力纯净，昭明你调理得不错嘛。”

　　昭明无视她的打趣，直接问道：“你来做什么？”

　　“感知到天地气运有变，过来看看热闹。”林澈漫不经心道，目光却扫过苏璎，“顺便提醒一句，缚缘诀的丝线最好别在镜宫里乱放。这里的星络敏感得很，一不小心就会反噬自身哦。”

　　苏璎强笑道：“前辈说笑了，我并未...”

　　“是吗？”林澈手中的铜镜忽然转向苏璎，镜中映出的景象让凝夜倒吸一口凉气——

　　无数桃粉色的丝线以苏璎为中心向外蔓延，大部分试图缠绕在凝夜身上，却被一层淡淡的金光阻隔。还有几根极其细微的丝线，正试探性地伸向昭明，却被对方周身流转的晨曦之力悄然化去。

　　“这是...”凝夜看向苏璎，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苏璎脸色煞白，咬牙道：“这只是缚缘诀自主护体的气息，我并未主动催动！”

　　林澈轻笑一声，铜镜再转，镜中景象变化，显示出数根桃色丝线正悄然渗入镜宫的地面，如同植物的根系般向下延伸。

　　“镜宫底下压着什么，昭明你应该最清楚。”林澈语气轻松，内容却让人心惊，“要是让这些带着执念的丝线渗进去，乐子可就大了。”

　　昭明脸色微沉：“苏姑娘，请解释。”

　　苏璎咬唇不语，指尖微微颤抖。

　　凝夜深吸一口气：“苏璎，立刻收回所有缚缘丝，然后离开镜宫。这是最后警告。”

　　“师姐！”苏璎眼中泪光闪动，“你宁可信这些外人，也不信我？”

　　“我相信自己看到的。”凝夜语气冷硬，“立刻收回缚缘丝，否则别怪我亲自出手。”

　　苏璎死死盯着凝夜，眼中的委屈逐渐被某种深沉的暗色取代。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带着几分凄然：“师姐总是这样...总是把我推开...”

　　她指尖猛然挑起，所有桃色丝线骤然收回体内：“好，我走。但师姐记住，你我的星络早已纠缠不清，不是你想断就能断的。”

　　说罢，她转身欲走。

　　“等等。”林澈忽然开口，铜镜照向苏璎的背影，“走之前，是不是该把‘那个’留下？”

　　苏璎身形一僵。

　　林澈漫步走到她面前，笑吟吟地伸出手：“镜宫星钥，不该是你带走的东西吧？”

　　凝夜愕然看向昭明，发现对方也微微蹙眉，显然不知此事。

　　苏璎缓缓转身，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她摊开手掌，一枚水晶般的钥匙静静躺在掌心，散发着与镜宫同源的气息。

　　“我只是...想留个念想。”她轻声道，将钥匙放在林澈手中。

　　林澈把玩着星钥，笑容意味深长：“念想？是想着日后随时可以回来吧？”

　　苏璎不再言语，深深看了凝夜一眼，转身快步离去。那背影决绝而孤寂，让凝夜心中莫名一颤。

　　待苏璎身影消失，林澈将星钥抛给昭明：“你这镜宫之主当得可够大意，星钥被人摸走了都没发现。”

　　昭明接过星钥：“她如何得到的？”

　　“缚缘诀练到高深处，可不只是操纵情感那么简单。”林澈懒洋洋道，“改写记忆、窃取意念、甚至暂时蒙蔽感知...都是拿手好戏。”她瞥了眼凝夜，“小丫头对你执念不浅啊。”

　　凝夜沉默不语。她与苏璎自幼一同长大，深知对方性子偏执，却没想到会到如此地步。

　　昭明忽然道：“林澈，你来得正好。镜宫近日星络异常淤塞，方才甚至发现有人为植入的阻塞物。你既具澄明心，可能看出端倪？”

　　林澈笑容微敛：“人为阻塞？难怪我觉得天地气运流转不畅。”她手中铜镜飞起，在空中缓缓旋转，镜光扫过整座镜宫。

　　片刻后，铜镜回到她手中，镜面却是一片混沌。

　　“有趣。”林澈挑眉，“居然能干扰澄明镜的映照，看来动手脚的不是寻常人物。”

　　凝夜忍不住问：“可能与帝星异变有关？”

　　“八成有关。”林澈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帝星衰微，星络紊乱，镜宫被动手脚...这一连串事件背后，恐怕藏着个大阴谋。”

　　她忽然看向凝夜与昭明之间的光丝：“你二人的星络相连，或许不是偶然。”

　　昭明轻声接话：“而是某个局中的一环。”

　　三人一时沉默。镜宫中星络流动的光辉忽然显得莫测起来，仿佛每道光芒后都藏着未知的阴影。

　　林澈忽然轻笑一声，打破沉寂：“观星者反成局中子，有趣。”

　　她转身走向鹤背，纵身跃上：“既然这么有趣，那我便多留几日瞧瞧热闹。昭明，不介意我在流光云海小住吧？”

　　“随你。”昭明淡淡道。

　　林澈哈哈一笑，白鹤振翅而起。临行前，她忽然回头对凝夜眨眨眼：“小心桃花煞哦，小美人。那可是会要命的。”

　　凝夜怔怔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莫名不安。

　　桃花煞...莫非指的是苏璎？

　　她转头看向昭明，发现对方也正“望”着林澈离去的方向，蒙眼缎带在星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昭明，”凝夜轻声问，“林澈她...可靠吗？”

　　昭明沉默片刻，缓缓道：“林澈从不说谎，但也从不全说真话。她就像她的澄明镜，映照真实，却未必展现全部。”

　　她转向凝夜，语气凝重：“但有一件事她说得对——我们可能都已身在局中。”

　　“而执棋者，”昭明轻声道，“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

　　镜宫深处，某条星络的阴影里，一缕桃色丝线悄然闪烁，如同暗夜中窥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