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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登山之约,破晓之光 ...

  •   总行大楼冰冷的玻璃幕墙在夜色中沉默矗立,零星亮着的灯火如同困兽疲惫的眼睛。童锦言瘫坐在驾驶座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方向盘,父亲童卫东那双燃烧着怒火与痛心的眼眸仿佛还在车窗外灼烧。那句“童家的男人,不能这么窝囊!”的怒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留下屈辱而滚烫的印记。
      家,是回不去的战场。总行,是坍塌的堡垒。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容他喘息。
      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碎裂,蛛网般的裂痕下是彻底耗尽的电量,一片死寂的漆黑。最后一丝与外界微弱联系的可能也被掐断。极致的孤独和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灌入他的四肢百骸,将他凝固在这方寸之间的黑暗里。
      就在这时,那部冰冷死寂的手机屏幕,竟然突兀地亮了起来!
      微弱的光芒在蛛网裂痕下顽强地闪烁,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像黑暗中濒死挣扎的萤火。童锦言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猛地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温念。
      他颤抖着手指,几乎是凭着本能划开了接听键。
      听筒贴在耳边,童锦言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喉咙如同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只剩下沉重、压抑、仿佛濒临破碎的呼吸声,透过听筒,清晰地传递过去。
      沉默。
      长久的沉默在电话两端弥漫。只有那沉重、疲惫、带着绝望气息的呼吸声,证明着这条线路两端的存在。
      ---
      温念站在卡部巨大的玻璃窗前,她看着窗外流动的光影,眉头微蹙。童锦言已经跌入谷底,他需要一根绳子,不是来自父辈或上级的强力拉扯,而是能让他自己伸出手,有勇气向上攀爬的绳索。
      她拿起手机,找到那个沉寂许久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片刻,终究还是按了下去。
      听筒里,铃声单调地响了很久,久到温念以为会无人接听。就在她准备挂断时,电话接通了。
      没有声音。
      只有沉重、压抑、带着微微颤抖的呼吸声,通过电波清晰地传过来,证明着另一端的存在。那呼吸声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绝望和自我封闭。
      温念没有催促,没有追问,只是在电话那头安静地等待着。这份沉默的包容,反而让童锦言那堵在心口的巨石松动了一丝缝隙。
      温念的心被那沉重的呼吸揪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那些话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是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平时的清亮和平稳,像一阵微风吹过死寂的水面:
      “周末有空吗?” 温念的声音轻轻响起,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从未发生。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亮,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稳定感,“我知道城郊有座青峰山,不算太高,但视野特别好,站在山顶能俯瞰大半个江城。空气也干净,能洗肺。要不要......一起去爬爬山?” 她顿了顿,语气轻松自然,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就当散散心,换换脑子。老闷着,好人也闷坏了。”
      爬山?童锦言愕然地握着手机。这个提议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现在只想把自己埋进黑暗里,腐烂发霉。爬山?消耗体力,暴露在阳光下?光是想想就觉得抗拒。
      似乎感觉到了电话那头童锦言愕然的无措,果然,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压抑的呼吸声。
      温念的目光落在窗台上养着的一小盆绿植上,叶片在灯光下舒展着生机。她的语气更加温和,带着一种柔软的商量口吻,补充道:“带上欣予吧?小孩子总闷着也不好。山上的阳光暖暖的,风是甜的,视野开阔,她应该会喜欢的。跑一跑,笑一笑,比什么都强。”
      爬山?还带上欣予?
      电话那端的童锦言彻底愣住了。这个提议完全超出了他此刻灰暗世界的理解范畴。他和温念,除了工作上的上下级和前同事关系,私交几乎为零。在他人生最狼狈不堪、声名狼藉的时候,她为什么约他爬山?是同情?怜悯?还是......一种他不敢深想、也觉得自己不配触碰的可能?而且,带着女儿?欣予最近那么敏感、爱哭,会不会麻烦到她?会不会让温念看到他更不堪的一面?
      “我......欣予她......”他下意识地想拒绝,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本能地想躲回那个封闭的壳里。
      “别担心欣予,”温念仿佛能穿透电波看到他所有的顾虑,语气轻松而自然,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山不高,台阶修得很好,一点也不陡。就当带她去郊游,呼吸新鲜空气。小孩子多接触大自然,晒晒太阳,对心情最好不过了。你不知道,山上那些小野花、小松鼠,对小朋友有多大吸引力。”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真诚,带着一种坦荡的力量:“就当是......一个老同事,看你和欣予状态都不太好,想拉你们一把。山顶的风,真的很能吹散烦恼。我试过,很管用。”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经历过后的笃定,“看着脚下开阔的天地,感受着太阳晒在身上的暖意,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好像也没那么堵了。暖暖的太阳,开阔的视野,对欣予也好,对你也好。”
      没有刻意的安慰,没有居高临下的同情。她的话语平实、恳切,充满了力量。尤其是提到欣予时那份自然而然的关心,像一股暖流,让童锦言那些因自卑和绝望筑起的阴暗防备,显得有些狭隘和可笑。想到女儿最近总是怯生生、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样子,想到她那双失去光彩的大眼睛......也许,真的该带她出去走走了?也许,那山顶的阳光和开阔,真的能像温念说的那样,吹散一点阴霾?
      电话两端陷入了沉默。只有电流的微嘶声和童锦言沉重的呼吸在交织。
      几秒钟的静默,在童锦言的感觉里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温念那双清澈见底、坦坦荡荡的眼睛正温和地注视着他,带着暖意,带着耐心,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终于,在那无声的注视和内心对女儿的一丝微弱期盼下,童锦言紧握手机的手指缓缓松开了一丝力道。他对着话筒,声音依旧低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和......微弱的期待:
      “......好。麻烦你了。”
      电话那头,温念的唇角无声地弯起一个柔和而笃定的弧度:“周六早上七点,银行西门,我开车。记得穿舒服的鞋,给欣予也带件薄外套,山上风大,太阳底下暖,背阴处凉。”
      ---
      周六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和草木苏醒的清新气息。温念那辆线条流畅的白色SUV准时停在银行西门。车窗降下,露出她清爽的侧脸,晨光熹微中,眼神清亮。
      后车门打开,童锦言抱着还有些睡眼惺忪的童欣予坐了进来。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连帽运动外套,小脸埋在爸爸的颈窝里,怀里紧紧抱着那只已经有些旧了的毛绒小兔子玩偶,大眼睛半睁着,带着初醒的懵懂和对陌生环境的警惕。
      “早上好。”温念从驾驶座回过头,脸上带着清爽的笑意,声音放得很轻柔。
      “早上好,温经理。”童锦言的声音还有些干涩,带着一丝拘谨。他把欣予小心地放进后座温念备好的儿童安全座椅里。
      童欣予被这温和的声音吸引,怯生生地从爸爸怀里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前面开车的漂亮阿姨。阳光透过车窗,给温念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色。
      温念将车稳稳地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然后找了个安全的路边临时停下。她解开安全带,转过身,从副驾拿起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保温杯,然后打开后车门,蹲下身,让自己与坐在儿童安全座椅上的欣予平视。
      她的目光温和得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专注地注视着小姑娘还有些怯生生的眼睛。
      “欣予,”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还记不记得我?我是温老师。”
      欣予的大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她记得。记忆有些模糊,但感觉却很清晰。在爸爸以前那个有很多叔叔阿姨的、亮堂堂的大办公室里,那个笑起来很和气的陈伯伯,给她看过一段视频。视频里就是这个漂亮的阿姨,坐在一架黑色的大大的东西前面(钢琴),手指像跳舞一样,发出很好听很好听的声音(克罗地亚狂想曲)。还有......有一次,妈妈和爸爸在办公室吵架,声音好大好凶,她很害怕,躲在一个角落里哭。就是这个阿姨,走过来蹲下身,抱住了她。那个怀抱好温暖,好香,阿姨说话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和妈妈生气时的声音完全不一样。那个让她感觉安全又温暖的阿姨,就是温老师。
      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在小姑娘心里悄悄滋生。她看着温念近在咫尺的温柔笑脸,小嘴动了动,声音小小的,带着刚睡醒的奶音和一点点羞涩:“温老师早......”
      “欣予早呀!”温念的笑容瞬间绽放,如同山间初绽的花朵,温暖而明亮。她将手里的卡通保温杯递过去,“喝点热牛奶好不好?温老师特意给你准备的,加了甜甜的蜂蜜哦。”
      欣予下意识地看了看爸爸。童锦言心头微涩,对着女儿鼓励地点点头。小姑娘这才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接过了那个温暖的杯子,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大眼睛却一直偷偷地、带着一丝新奇和依赖,观察着蹲在面前的温老师。
      车子重新启动,驶离市区。车内很安静,只有舒缓的钢琴轻音乐如同山涧清泉般静静流淌。阳光渐渐升高,透过车窗暖暖地照在后座,将欣予粉嫩的小脸映得红扑扑的。她喝完牛奶,精神明显好了起来,不再依偎着爸爸,而是好奇地扒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绿树、田野,偶尔掠过的小鸟也能让她兴奋地“呀”一声。
      温念透过后视镜看着,唇角含笑。她偶尔会指着窗外掠过的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或者一群在电线杆上排排站的小麻雀,用简单有趣的话语跟欣予说上两句:
      “欣予快看,那片黄色的小花像不像给大地铺的地毯?”
      “哇,那些小鸟是在开早会吗?站得真整齐!”
      小姑娘渐渐放松下来,脸上的拘谨被新奇和一点点兴奋取代,甚至开始奶声奶气地回应温念:“像!好多花花!”“小鸟在排队!”
      童锦言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女儿久违的、带着生气的侧脸,听着她细小的、却无比珍贵的回应,心底那沉重得如同铅块的阴霾,似乎被这车窗外的阳光和女儿脸上重新焕发的光彩,悄无声息地穿透了丝丝缕缕的缝隙。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在冰冷的废墟里悄然滋生。温念不仅向他伸出了手,也把阳光和活力,重新带给了他的欣予。这个认知,比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更有力量。
      车子驶入青峰山景区停车场。温念停好车,动作利落地从后备箱拿出一个轻便的双肩小背包,里面装着矿泉水、几样独立包装的健康小零食和一包湿纸巾。她背上包,自然地朝刚被童锦言抱下车的欣予伸出手,笑容温暖而充满力量:“来,欣予,山路有点陡哦,温老师牵着你走好不好?我们一起探险!”
      欣予仰着小脸,看了看爸爸。童锦言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肩膀,眼神温柔。小姑娘又看了看温念伸出的、干净温暖的手,还有那双盛满笑意和鼓励的眼睛,仅剩的一点犹豫消失了。她伸出自己的小手,主动地、信赖地放进了温念的手心里。
      童锦言看着那双紧紧交握的手,一大一小,心头猛地一暖,连日来的冰冷坚硬,仿佛被这画面融化了一角。他默默地跟在后面,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爬山开始。青石台阶蜿蜒向上,掩映在葱郁的林木间。温念牵着欣予走在前面。她的步伐刻意放得很慢,完全配合着孩子的小短腿。她的声音始终保持着温柔的活力,像山间跳跃的阳光,耐心地提醒着,鼓励着:
      “小心台阶哦,抬脚,对,欣予真棒!”
      “看!那边树枝上!是不是有只小松鼠?尾巴好大!”
      “累了?那我们歇一歇,喝口水?温老师这里有甜甜的蓝莓干哦!”
      她的鼓励恰到好处,她的发现总能引起孩子的好奇。她的声音始终温柔而充满活力,像山涧里叮咚的清泉,将枯燥的爬山变成了一场充满发现的趣味探险。她耐心地回应着欣予每一个小小的发现和问题,鼓励着她迈出的每一步。欣予很快被这新奇的环境和温念毫无保留的赞美与陪伴所征服,忘记了最初的拘谨和山路的不适。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清澈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探索的欲望。她甚至开始主动拉着温念的手,指着自己发现的野花或奇怪的石头,奶声奶气地说着:“温老师快看!那里有花花!” 然后迈开小短腿,努力地往前小跑几步,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那笑声,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童锦言灰暗的世界。童锦言跟在后面,看着女儿像只快乐的小鹿般在温念身边雀跃、充满生命力的背影,看着她紧紧牵着温念的手,仿佛牵着全世界最值得信赖的人,听着山间回荡着她久违的、无忧无虑的笑声,感受着林间清新的空气和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斑驳温暖的阳光......连日来压在心底那沉甸甸的、几乎将他压垮的阴霾,那冰冷的绝望和屈辱,似乎被这温暖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充满生命力的景象,尤其是女儿纯粹的笑声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越来越大的口子!金色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驱散着角落的寒冷。他不再刻意去想那些烂泥般纠缠不清的烦心事,不再沉溺于自我厌弃的漩涡。他只是专注地跟上前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沉重的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一些,感受着脚下坚实的土地,感受着山风带着草木清香拂过脸颊的微凉,感受着阳光透过薄薄衣料洒在背脊上的暖意。身体的疲惫依旧,但这疲惫里,却仿佛奇异般地被注入了一种久违的、名为“活着”的踏实感。
      越往上爬,林木渐疏,空气越发清冽通透,视野越发开阔。林间的鸟鸣更加清脆悦耳。童锦言深深地呼吸着,感觉那带着植物清香的空气,似乎真的在一点点洗涤着肺腑间沉积的浊气和心中的郁结。抬头望去,温念牵着欣予,正站在前方一个稍平缓的转角处等着他。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她们身上,给她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温念指着远方,低头对欣予说着什么,欣予仰着小脸,听得专注,小脸上满是向往。
      “爸爸快点!”欣予看到他,兴奋地招手喊道,声音在山间显得格外清亮。
      童锦言心头一热,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终于,转过最后一个陡峭的、布满青苔的弯道,眼前豁然开朗!所有的树木、岩石仿佛瞬间向两旁退去,一片无垠的天地猛地撞入眼帘!
      他们站在了青峰山的最高处——古朴的观日亭中!
      刹那间,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沉重、所有的压抑仿佛都被眼前这无与伦比的壮阔景象狠狠撞碎、瞬间涤荡一空、冲刷得干干净净!
      一轮巨大、浑圆、燃烧着金红色火焰的朝阳,正以磅礴无匹的气势,奋力跃出远方的地平线!它挣脱了最后一丝云霭的束缚,将积蓄了一夜的能量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天边堆积的云层被这磅礴的力量点燃、熔化,渲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瑰丽画卷——最靠近太阳的是炽烈的熔金,向外晕染开瑰丽无比的橘红、温柔的玫瑰粉,再过渡到梦幻的淡紫......层层叠叠,如同天神打翻了调色盘,肆意泼洒,将无垠的天幕渲染成一幅动人心魄的恢弘画卷!
      万道金光如同神祇投下的长矛,毫无遮拦地、慷慨激昂地泼洒下来,穿透稀薄的晨雾,如同无数柄金色的利剑,刺破残余的夜色,将整个苏醒的江城彻底笼罩!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纯净的晨光中勾勒出清晰而充满力量的轮廓,玻璃幕墙反射着璀璨耀眼的金芒,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钻石。蜿蜒的江面,此刻成了一条流动的、闪烁着亿万碎钻的黄金缎带,温柔地环绕着这座充满生机的城市,奔腾不息地流向远方。更远处,阡陌纵横的田野、如丝带般缠绕的公路、横跨江面的钢铁桥梁......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磅礴的晨曦中纤毫毕现,呈现出一种震撼人心的、生机勃勃的壮美!一种让人心潮澎湃、热泪盈眶的生命力!
      山风猎猎!带着高山之巅特有的清冽和草木的芬芳,毫无阻碍地扑面而来!吹得人衣袂翻飞,发丝狂舞!这风,强劲、自由、带着涤荡一切的力量,仿佛真的吹进了童锦言沉郁窒息的心腔深处!那团盘踞已久、厚重如铅的阴霾,被这浩荡的天风猛烈地冲击着、撕扯着,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透亮的豁口!冰冷的麻木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几乎让他战栗的激荡感!
      “哇——!太阳公公好大好暖和!爸爸快看!快看呀!”欣予彻底被这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征服了!她兴奋地挣脱了温念的手,像只快乐的小鹿,兴奋地跑到亭子边缘的栏杆旁,努力踮起脚尖,小手指着那轮仿佛触手可及的、巨大而温暖的朝阳,小脸被金色的光芒映照得红扑扑、亮晶晶的,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喜悦、惊叹,和对这壮丽世界的无限好奇!她被这从未见过的、充满生命力的景象彻底征服了!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光明和壮阔的向往与震撼!
      童锦言扶着冰凉的石栏杆,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呆呆地望着眼前这无遮无拦、恢弘壮丽的天地画卷,一种久违的、强烈的、几乎将他灵魂撼动的激荡感,如同沉睡的火山,从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喷涌而上,瞬间淹没了所有!一股磅礴的力量感,伴随着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感动,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摇摇欲坠的壁垒!
      多久了?
      多久没有如此毫无阻碍地仰望过天空?
      多久没有这样挺直脊背,站在高处,俯瞰众生、心胸被无限拓展的澎湃?
      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心胸被无限撑开、灵魂被彻底涤荡的畅快?
      多久没有看到女儿脸上绽放出如此纯粹、如此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
      女儿那充满生命力、毫无阴霾的惊叹和快乐,那沐浴在金光中的小小身影,更像一束最纯粹、最炽烈的强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灰暗世界的所有屏障,直直地照进了他荒芜冰冷的心底最深处!那被层层冰封的角落,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令人战栗的暖意!
      “怎么样?”温念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运动后微喘的气息,却异常清亮、平稳,如同山涧敲击岩石的清泉。她走到欣予身边,动作自然地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小姑娘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的小肩膀,和她一起并肩沐浴在这铺天盖地的、辉煌的金色晨光之中,目光也投向那壮丽的朝阳,侧脸在金光中显得柔和而坚定。
      “欣予说得对,太阳公公好暖和,对不对?”她低头,含笑看着小姑娘被金光笼罩的侧脸,“站在这里看,感觉整个心都打开了。是不是觉得整个世界都特别特别大,特别特别漂亮?”
      “嗯!特别特别特别漂亮!”欣予用力地、重重地点头,仰着小脸,阳光洒满她纯真的笑容,眼睛亮得像落入了星辰,每一根绒毛都仿佛在发光,“温老师,这里好高好高呀!太阳公公离我们好近好近!像......像一个大大的、暖暖的橘子!”她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只能用自己最熟悉的东西来表达这巨大的惊喜和幸福感。
      童锦言的目光,牢牢锁在沐浴在万丈金光中的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女儿脸上那毫无阴霾的、如同初绽的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是驱散他心头黑暗最有力的武器。而温念......沉静而挺拔的侧影带着一种向上的力量感,她站在高处,揽着他的女儿,眼中没有一丝阴翳,只有对这片壮阔风景的纯粹欣赏和一种坦坦荡荡的向往。
      这一幕,那份自然流露的温暖和力量,像一股滚烫的、不容抗拒的洪流,带着酸涩的感动和磅礴的生机,深深地、永恒地烙印在他的眼底,重重地撞击在他麻木已久的心房上,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摇摇欲坠的壁垒!那些自我封闭的壳,那些“不配”的念头,那些害怕连累他人的顾虑,在这山顶的阳光和清风面前,在这份毫无保留的善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股滚烫的热流,混杂着巨大的酸涩、深沉的感激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磅礴力量,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所有的自我封闭!那热流直冲眼眶,让他喉头哽咽。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味道的、清冽的山巅空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转向温念,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郑重:
      “谢谢你,温念。” 这句感谢,如此简单,却重逾千斤。不仅是为她带他登上这涤荡心灵的山顶,为他打开这扇通往光明的窗户,更是为她把久违的阳光和毫无保留的、纯粹无暇的笑容,重新带给了他的欣予——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
      温念闻声转过头。金色的晨光勾勒着她精致的轮廓,她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明亮,在朝阳下显得温暖而强大,如同山顶最清澈的晨光,带着一种无声的理解和抚慰人心的坚定力量,也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鼓励。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这温暖的笑容回应了他的郑重,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世界依旧壮丽,阳光从未离开。
      她又低下头,温柔地看着身边仍沉浸在震撼和喜悦中的欣予,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欣予,要记住哦。记住今天看到的太阳公公,记住站在高高的地方,被暖暖的阳光包裹着的感觉。记住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但是心里很开阔的感觉。”她轻轻抚了抚小姑娘被风吹乱的额发,看着那纯净的眼睛,“以后啊,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有点害怕,或者觉得心里闷闷的,就闭上眼睛,想想今天,想想高高的山,暖暖的阳光,还有眼前看到的这片大大的、漂亮的世界。想想站在这里的感觉,好不好?”
      “好!”欣予仰着小脸,响亮地回答,大眼睛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芒,声音清脆得如同山间的风铃。她仿佛听懂了温念话语里的深意,小小的身体里充满了此刻汲取到的巨大能量和安全感。她的小手不再满足于被牵着,而是下意识地、紧紧地抓住了温念的衣角,仿佛要将此刻感受到的所有温暖、快乐和那份让她安心无比的力量,都牢牢地攥在手心里,永远不放开。
      这一幕——女儿依赖地抓着温念的衣角,温念温柔地低头注视,两人沐浴在破晓的万丈金光中,小小的脸上洋溢着全然的信任和快乐——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瞬间镌刻在童锦言的荒芜的心田之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汹涌地冲刷着他冰冷疲惫的灵魂,更悄然埋下了一颗微小却无比坚韧的名为希望的种子,在这破晓的光芒中,在这山顶猎猎的风里,悄然蛰伏,等待着破土而出的契机。那是关于山顶阳光的温暖记忆,更是关于身边这个女子带来的、足以融化坚冰的力量。
      然而,当山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当目光从壮丽的景色收回,触及温念清亮坦然的眼眸时,一种混杂着感激、温暖和巨大不安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童锦言刚刚松动的心防。
      她是阳光,是山顶的风,是他灰暗世界里猝不及防闯入的暖流。但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不能让她被自己这滩污浊的烂泥所沾染。李若丹的疯狂、那些恶毒的流言蜚语、他这身甩不脱的麻烦......任何一点,都可能毁掉温念这份清澈坦荡的美好。
      他刚刚感受到一丝光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点破土而出的希望嫩芽,被一种名为“保护”和“不配”的冰冷现实狠狠压制。
      下山的路上,气氛明显微妙起来。欣予依旧兴奋,小嘴叽叽喳喳说着刚才看到的大太阳和小鸟,温念耐心地回应着,牵着她的小手,步伐依旧配合着孩子的节奏。但童锦言却沉默了许多。他刻意落后了几步,走在她们身后,目光复杂地看着前方那两个亲密的背影。每当温念自然地回头,想跟他分享欣予的童言童语,或者提醒他小心湿滑的石阶,童锦言总是迅速地移开目光,或者只是极其简短地“嗯”一声,便再无下文。他的回应变得疏离而客气,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个礼貌而隔阂的“童经理”。
      温念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变化。她看着童锦言刻意回避的眼神,看着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看着他周身重新弥漫开来的那种自我隔绝的低气压,心中了然。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但很快又被理解和坚定所取代。她没有点破,没有追问,只是依旧温和地照顾着欣予,偶尔对童锦言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给他留足了沉默的空间。
      回到市区,温念的车停在童锦言小区门口。童锦言抱着玩累了、在车上就睡着了的欣予下车。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童锦言站在车窗外,声音低沉,带着刻意拉开的距离感,“欣予玩得很开心。麻烦你了,温经理。” 他刻意用了正式的称呼。
      温念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和刻意筑起的疏离高墙,没有坚持。她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包容和理解:“不用客气,童经理。欣予很乖。带她出来走走,我也很开心。回去好好休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依旧写满疲惫却比上山前松动了一点的眉眼,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但不要怀疑自己。你的价值,从来不是别人定义的,更不是靠妥协换来的。你的能力,你的抱负,一直都在那里。城南支行不是你事业的终点,它只是一个低谷,一个让你看清某些人和事的转折点。别让一次跌倒,就否定你所有的坚持和追求。我相信你,童锦言。你值得更好的舞台,值得站在更高的地方,看更广阔的风景。别放弃,爬上来!山顶的日出,值得你亲手去摘。”
      说完,她利落地升起车窗,白色SUV平稳地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街角。
      童锦言抱着沉睡的女儿站在原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怀中女儿的呼吸温热而均匀,小脸上还带着一丝运动后的红晕和满足。山顶的阳光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温念最后那句“山顶的日出,值得你亲手去摘”的话语还在耳边。
      温暖是真的。感动是真的。
      但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深渊,更是冰冷而真实的。
      他用力抱紧了怀中的女儿,仿佛抱住了此刻唯一的救赎和温暖来源。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那栋如同巨大囚笼的居民楼。阳光被高楼切割,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孤寂的阴影。山顶的破晓之光,照亮了一瞬,却依旧未能彻底驱散他前路的浓重黑暗。只是,那光,终究是照进来了,在他心底最荒芜的角落,留下了一抹无法磨灭的暖色和一声无声的叹息。他知道,他开始疏离,是为了守护那束光。而这份疏离,本身,就是对她用心最深沉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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