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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交锋 ...

  •   医院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响,光线苍白地照在病床上。夏麦躺在那儿,脸色比枕头还白,呼吸微弱,后脑缠着厚厚的纱布,像一只被狂风暴雨摧折后、勉强捡回性命却依旧脆弱不堪的蝴蝶。
      陈烬站在床尾,像一尊沉默的、沾满泥污的雕像。他是从工地上直接被百货商场的陈阿姨喊来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汗水和尘土凝结在他硬朗的脸上,工装裤上溅满了泥点,一双粗粝的手掌边缘还带着白天干活时划破的新旧伤痕。他死死盯着夏麦毫无生气的脸,胸腔里堵着一团滚烫的、几乎要炸开的郁气。
      他以为,只要他拼命干活,挣足够多的钱,就能让她不用再东躲西藏,不用再看人脸色,能让她过上衣食无忧、安安稳稳的日子。他以为这就是她想要的。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蛮牛,低着头,朝着这个自以为正确的方向,用最笨拙也最竭尽全力的方式向前冲撞。
      可今天这一幕,像一盆冰水,迎头浇下,让他从头到脚都冷得发僵,又狼狈不堪。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废弃仓库?为什么豁出命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富家女?她明明那么惜命,从赵家庄那个地狱爬出来时,眼神里全是活下去的渴望。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真正看懂过这个他拼死护下来的女人。她心里到底藏着怎样的念头?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憋屈感,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干涸泥泞的裤腿,看着这双布满厚茧和伤疤、除了出死力气一无是处的手。就凭这些,真的能护住她吗?能给她想要的吗?
      当他再次抬头看向病床上那抹脆弱的白色时,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野蛮的渴望,如同被压紧的弹簧猛地弹起,尖锐地刺破了他一直以来固守的某种东西。
      他需要更多,不仅仅是力气,不仅仅是眼前这点微薄的工钱。他需要钱,需要权,需要能真正把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让任何人都不敢再动她分毫的力量!这个念头一旦破土,便带着燎原之势,瞬间烧红了他的眼底。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周维安走了进来。他换下了警服,穿着一件干净挺括的白衬衫,卡其色长裤,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与浑身泥污、散发着汗水和尘土气息的陈烬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手里拎着一网兜水果和罐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热心民警的温和关切。
      但他的目光,在掠过病床上的夏麦之后,便精准地投向了陈烬。那眼神深处,没有半分在夏麦面前的阳光清澈,反而带着一种审视、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恶劣的挑衅。
      陈烬几乎在瞬间就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眼神变得像护食的猛兽,凶狠、警惕,充满了原始的占有欲。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无声交锋,病房里原本就稀薄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周维安仿佛没有感受到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敌意,他微笑着,将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温和,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割向陈烬最痛的地方:“陈霜同志还没醒?医生怎么说?有没有伤到要害?”
      他不等陈烬回答,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陈烬沾满泥点的裤腿和粗糙的手,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些,带着一种残忍的天真:“今天真是多亏了她,又勇敢又聪明,留下的线索太关键了。要不是她,林教授的女儿可就危险了。说起来,陈霜同志是在百货大楼下班路上出的事?你这……做哥哥的,平时得多上心才行啊。这世道,一个女孩子长得又扎眼,独自在外,太容易惹麻烦了。”
      他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关心,可每一个字眼都像针一样扎在陈烬心上——点明他的失职,强调夏麦的“扎眼”和“独自”,暗示他的“不上心”和“无力保护”。
      陈烬的下颌线绷得像铁,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手背青筋暴起。他喉咙里发出极低的一声像是野兽被逼到绝境的呜咽,眼神阴鸷得吓人,几乎要扑上去将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撕碎。
      周维安像是才注意到他的愤怒,微微挑眉,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面具,甚至往前走了半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加清晰冰冷,如同毒蛇吐信:“光靠瞪眼和发脾气是没用的。有些麻烦,不是你能扛得住的。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呢?”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夏麦苍白的面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逾千斤:“你……真的护得住她吗?”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陈烬一直紧绷的神经,也彻底点燃了他心底那股刚刚破土而出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他没有暴怒,没有反驳,只是死死地盯着周维安,那眼神深不见底,所有的暴戾和疯狂都被强行压进一片沉沉的死寂之下,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几秒后,他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粗粝,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决绝:“我的妹妹,不劳外人操心。”
      “外人”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周维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掠过一丝冷光。他点点头,像是接受了他的划清界限,又像是完全没把他的宣告放在眼里:“那就好。希望如此。”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夏麦,转身离开,白衬衫的衣角在门边划过一个干净利落的弧度,与病房内陈旧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
      门轻轻合上。
      陈烬依旧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那里。许久,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深深的血痕。他走到床边,低下头,靠近夏麦苍白的面颊,能听到她微弱却规律的呼吸声。他伸出那双布满伤痕和老茧、粗糙不堪的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散在枕边的一缕黑发,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轻柔。
      他看着她的睡颜,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迷茫、痛楚、后怕,以及一种被彻底激发出来的、近乎偏执的决心。
      他好像,有点明白她想要什么了。而为了她想要的,为了能真正回答周维安那个问题,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医院的苍白灯光笼罩着他沾满尘土的宽阔背影,那背影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变得更加坚硬,也更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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