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千里觅良医 ...
-
下邳,帅府。
坞堡传来的急报如同一道催命的符咒,在吕布的手中,被生生捏成了一团废纸。当他听闻陈宫“心脉已绝,神仙难救”的死讯时,这位纵横天下的飞将拔出腰间的佩剑,“当啷”一声将面前的案几劈成两半,木屑与竹简齐飞,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他的咆哮声让整座府邸都在颤抖,“军师若死,我要那庸医满门陪葬!我要那座坞堡,全员陪葬!”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来回踱步,身上的杀气几乎凝为实质。厅堂内的厅堂内的宋宪、等诸将皆低头不语,噤若寒蝉。他们都清楚陈宫对于吕布、对于这支军队的意义。那是大脑,是脊梁。陈宫的倒下,比输掉任何一场战役都更让他们感到恐惧。
所有人都陷入了哀恸与绝望,只有季桓在最初的震惊导致心脏一阵抽痛之后,反而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他没有去劝慰暴怒的吕布,而是冲到那副巨大的中原堪舆图前,双眼死死地盯着地图,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他不是在哀悼,而是在与脑中那本厚重的“史书”进行一场亡命的赛跑。
他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与一个无形的敌人争辩:
“伤寒……风寒入体,引发高热……不对,他在故渎中潜行过,污水入体,必是伤口感染,是败血症……在这个时代,这就是绝症,无药可救……张仲景?他在南阳,远水不救近火,而且他的《伤寒杂病论》尚未大成,未必擅长此道……太医?许都的太医,那是曹操的人,是催命的阎王……”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疯狂地划动,从徐州,到豫州,再到兖州。一个个地名,一个个医者的名字,在他的脑中闪现,又被他一一否决。时间是以时辰来计算的。高顺的信使即使用了最好的快马,也跑了将近两日。陈宫自病发至今,恐怕已近五日,他剩下的时间,可能连三日都不到。每一刻的犹豫,都是在将陈宫推向更深的深渊。
突然,季桓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地图上的一个点上,指甲几乎要将厚实的绢布划破。
谯郡。
一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所有迷雾——华佗!
就是他!季桓的历史知识告诉他,神医华佗此时的活动范围,正是以故乡谯郡为中心,遍及豫、徐一带。从地理上看他是唯一一个有可能被找到的希望!
“有救了!”季桓猛地转身,冲向已经快要失去理智、颓然坐倒在地的吕布,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主公!公台先生还有救!”
在吕布和诸将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季桓指着地图,用最快的语速,陈述着他那个近乎天方夜谭的计划:
“时间,我们最多只有五日。在这五日之内,我们必须做到三件事!”
“第一。”他看向一名亲卫,“立刻派最快的驿骑,将我的信送去给高将军。信里,有稳住军师性命的方法。记住,日夜兼程,一个字都不能错!”
“第二。”他转向宋宪,语气不容置疑,“以主公的名义,立刻发出万金悬赏令!言明,不问出身,不问来路,只求能治好陈宫的神医。榜文立刻传抄数百份,由骑术最好的斥候,一人双马,昼夜兼程,铺往谯郡、沛国、陈留东南、汝南以北的所有市镇与驿站!重点是谯郡!让他们把榜文贴满每一处城门、集市!”
宋宪抱拳领命,他虽有疑虑,却不敢在此刻违逆。
季桓最后看向吕布本人,眼中燃烧着火焰。“第三。主公,明网是给天下人看的,动静太大,必会引来蛇鼠。请主公立刻密派一支最精锐的狼骑,由侯成将军率领,携带重金与您的亲笔信,避开所有官道驿站,直扑谯郡,暗中查访华佗其人!此为上策!”
整个计划如同一张细密的罗网,瞬间张开。吕布从最初的震惊,到半信半疑,再到最后,他看着季桓那双因熬夜和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从绝望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好!”他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就照你说的办!传我将令,全军动员!三日之内,我要听到华佗的消息!五日之内,我要他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否则,提头来见!”
第一夜。
高顺所在的坞堡收到了季桓的信。信上的指令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匪夷所思。
“……务必以干洁衣物保其温暖,切忌再用冰雪降温,若再高热,当以温水拭其颈、腋,万不可令其寒战……” “……以干净布巾,蘸温盐水,不断润其口唇,若其喉中痰响渐重,当助其侧卧,万不可强行灌水……” “……所有巾、水,皆需煮沸后待温方可近身,其排尿多寡,亦需记录……”
老军医看着这些指令目瞪口呆,连连摇头,认为这完全违背了医理,是“乱命”。但在高顺那不容置疑的命令下,一支由陷阵营最细心的士卒组成的队伍严格地执行着信上的每一个字,守护着陈宫那微弱的生命之火。
第二日,午时。
沛国相县的一处集市。吕布军的斥候将一张盖着朱红大印的榜文狠狠地钉在了市集的告示墙上。“温侯吕布,悬万金,求神医救治军师陈宫”,这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瞬间激起千层浪。人群中,一个正在贩卖草药的郎中看到榜文上“善用针砭”“通晓五禽步戏”等描述,眼神微微一动,悄悄地离开了人群。
第三日,深夜。
侯成率领的二十人狼骑避开了曹军巡逻的大道,摸黑进入了谯郡地界。他们没有进城,而是散入乡野,逢人便问,打听的却不是“华佗”,而是“一位能刳腹破背、治愈奇疾的神医”。他们在一处豪右的马场,听到了一个传闻:数月前,郡守的夫人患了奇病,腹痛欲死,正是被一位游医用几根银针所救。
第四日,清晨。
坞堡内来了一位被榜文吸引来的、号称“谯郡第一”的名医。他衣着华丽,山羊胡打理得一丝不苟。他看了一眼陈宫,又听了高顺等人转述的季桓的护理方法,当即嗤之以鼻,称其为“妇人之仁,不通医理”。他取出一包黑色的药粉,声称是祖传三代的“起死回生丹”,只需与烈酒调和灌下,便可药到病除。
高顺想起了季桓信中的最后一句话:“若有医来,可请其为我军中其他重伤员诊治,以观其效。军师之身,除华佗之外,任何人不得碰触。”他当即命人带来一名被箭矢射穿小腿、伤口流脓不止的伤兵。那名医诊治了半天,又是看相,又是问卜,最后开出的却是通便去火的方子。
高顺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有杀人,只是命人将那名医和他那包“仙丹”,“请”了出去。这次的插曲让他对季桓的信赖达到了顶点,但也让他心中的焦虑更增一分。
第四日,黄昏。
陈宫的情况已经恶化到了极点。他的呼吸变得时断时续,嘴唇转为青紫色,小便早已断绝。即使是高顺,心中的那份坚持也开始动摇了。他甚至开始怀疑,季桓的计策是不是终究慢了一步。
就在此时,坞堡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浑身泥泞的狼骑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因狂喜而变了调:“将军!找到了!找到了!华神医……找到了!”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朴素麻衣、背着药箱的身影,在狼骑的护卫下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坞堡。他看上去不过中年,面容清瘦,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能洞悉一切病痛的根源。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的行礼,径直走到陈宫的床前,甚至没有去搭脉。他先是仔细地观察了陈宫的脸色与呼吸,而后,便问出了三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起病之初,可有外伤?” “高热之时,可曾寒战?” “大小便,尚通否?”
当高顺将这几日的护理情况,以及季桓信中的指令一一说明后,华佗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惊讶。他点了点头,看向高顺,也像是看向了远方的季桓。
“信中所言,虽有几处谬误,但大体方向是对的。此人能知晓‘沸水去疾’‘润唇保津’之法,已算半个医者。若无此法续命,老夫今日所见,便只是一具尸体了。”
他打开药箱,取出数枚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火上燎烤。
“备烈酒、滚水、快刀、干净麻布!他体内脓源未除,郁于脏腑,若要活命,便要与阎王争上一争了。”
一缕真正属于生的希望,终于在这座被死亡阴影笼罩了数日的坞堡中升腾而起。